第二天苏轼果然来了,还带着他的弟弟苏辙,大早上就敲门,吓了陈三一大跳,还以为他有什么大事。王浮跟三娘在厨房里钻研新菜式,想给外祖父改改口,这两天赵秀才的精神好了很多,王浮经常把他推出来晒太阳,让王瑜在他跟前读书,自己就给他按摩,疏通经脉。
经过这几天的调养,赵秀才的病情已经稳定了,李大夫说原本他的病也是初发不久,只是家人没有照料好,才显得那么吓人。赵秀才是半瘫,右半边身子还能动弹,只要调理得当,再请人照料,应该可以安度后半生。只是这照料的人从哪里找,是个大问题。
赵氏还没跟赵秀才提这事,她不敢戳赵秀才的心,毕竟赵怀对他如此不孝,伤透了他的心,他也是读书人,明白事理,不会指望赵氏为他养老送终,但多年不见赵氏,也是颇为想念,想与她多处些日子。当年匆忙发嫁了赵氏,两边面上都不好看,但感情是在的。赵氏打算多陪他些时日,先安抚好他的情绪,再给他安排养老事宜。
王浮想做一道小食,类似于黑芝麻糊的那种,加上杏仁、核桃仁、桂圆、红枣,熬成糊状,便于赵秀才吞咽。赵秀才能吃的东西不多,因为身体还在渐渐恢复的过程中,所以最近一直是吃流食,比如韭菜蛋羹、肉末蔬菜粥、果酱和藕粉,喝一些王浮用自制的简易榨汁机榨的水果汁。这些东西对中风病人的身体恢复都有好处,况且也不难吃。赵秀才知道是三娘和王浮帮他费心准备饮食,深感欣慰,喜欢她们两个甚至超过了喜欢两个外孙。
“十娘!那个苏轼又来了!这次还带了帮手!”王瑾昨天输了苏轼好几局,心有不甘,本来对苏轼还有点好印象,今天见着他就跟见了鬼一样,大呼小叫地就冲进厨房找王浮了。
“他还真来啊?这才刚吃早饭没多久吧?啧啧,这人真不懂礼貌……”王浮反正不打算出去应付他了,她一个小娘子,家里来的小郎君自然不该她接待,合该王瑾和王瑜去受苦的。
“你不会打算当缩头乌龟吧?”王瑾狐疑地看着她,王浮笑而不语。
三娘听着迷糊:“你们说什么呢?那个苏轼真的这么可怕吗?”
“很可怕的,青面獠牙,还抓小孩吃!”王浮扮了个鬼脸,吓唬胆小的三娘,又朝王瑾摊手:“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还要替外祖父研究新菜式呢,你结交的朋友,自己接待去吧!”
“十娘,枉我对你那么好,你竟然这样对我!”王瑾似乎听到了赵氏喊他出去招呼苏轼的声音,脚一跺,无可奈何地出去了。
三娘笑嘻嘻地说:“看来这个苏轼是真的很可怕,连十娘都不敢见他。”
王浮用力舂着核桃仁,头都不抬,回道:“我这叫‘三十六计走为上’,哪里就是我怕了。”
“哦哦,十娘最厉害了,行吧?”三娘把装了绿豆的陶罐放在炉子上,煮起了绿豆汤,等煮好了就用篮子装着吊到井里,晚上乘凉的时候来一碗,沁人心脾。
“十娘又做了什么厉害的事?咦,十娘你在做什么好吃的?”苏轼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接着就看到他湛蓝色的衣角飘进厨房,身后跟着一个穿土黄色衣服的小孩,好奇地看着她。
“不好意思哦,这是专门做给外祖父的。‘君子远庖厨’,苏哥哥不如和哥哥一起去花厅稍坐,才吃过早饭,厨房里乱得很。”
言外之意就是,我家刚吃早饭,厨房都没收拾好你就上门了,是不是太没礼貌了?
“我家吃得早,所以没想这么多,真是失礼。对了,十娘,这是我弟弟,苏辙,小字同叔。”
“哦,苏辙啊,等等!你说他叫什么?”
“苏辙,车辙的辙。”
“……”
王浮愣在那里,傻傻地看着苏轼。看了一会儿,她突然笑了起来,停也停不下来,直到笑弯了腰,蹲在土灶前面起不来。过了好一会,她不笑了,就那样静静地蹲着。屋里屋外一阵出奇的寂静,气氛凝滞了起来。几个人都被她吓了一跳,以为她出了什么事,纷纷围过去问她怎么了。
苏轼蹲在王浮面前。
王浮拿手捂着脸,不肯看他。
“十娘,你怎么了?”
王浮把头埋在臂弯里,也没说话,就哼哼了几声。
“想必是魇着了,走,我们去找叔父和婶婶。”
“别……”
“那你到底怎么了?”王瑾不耐烦地问。
“我没脸见人。”
“怎么就没脸见人了?不就是输了几局棋,至于吗?走,哥哥带你上街玩去!”
“不是,你不知道……”王浮的头动了两下,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偷偷从缝隙里瞧着她偶像的脸。苏轼,四川眉山的苏轼,仁宗年间八九岁的苏轼,弟弟叫苏辙的苏轼,还能是哪个苏轼呢?天地间,千年来,只有这一个而已啊,她怎么这么笨呢?
“输了几局棋?十娘,你是没脸见我么?”王浮听到她偶像的声音就胆战心惊,尤其他的声音清脆响亮,夹杂着显为人知的愉悦,虽然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开心,但总觉得,她已经在偶像面前丢尽了脸面。
“十娘,你起来吧,我们再去下棋,我保证再也不赢你了。”
呜呜呜,偶像就是偶像,安慰的话都说的这么膈应人……
“十娘?十娘?十娘?”
简直像只聒噪的鸭子。
“十娘,我弟弟想喝你家的酸梅汤。”
啊?王浮猛地抬头,哐当一下,后脑勺就碰到了苏轼的下巴,她还有点懵,就听见苏轼“嘶”了一声呼痛,脑子瞬间一片空白,本能地站起来一溜烟跑了。
留下王瑾几人面面相觑。苏轼揉着下巴,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怒了这个“女夫子”,唉,不管怎么说,好好赔礼道歉总是没错的。
王瑾回味着刚才的一幕,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是十娘出生以来,第一次承认自己丢脸,第一次耍脾气,第一次临阵脱逃,哈哈哈,看起来无坚不摧的十娘,竟然会怕一个小娃娃!女儿家的心思,真是难猜,怎么这般阴晴不定?
苏辙还懵懵懂懂的,伸手替他哥哥揉下巴,问他:“那个妹妹怎么了?”
苏轼笑着回他:“不知道,可能是太小气,不想让你喝她的酸梅汤吧。”
“咳……苏家小郎君,我家十娘不是这样小气的人,你不要误会她了。”三娘听见他们俩的对话,又觉得好笑又心疼自家妹妹。
苏轼朝她眨眨眼,露出一个笑来,说道:“我当然知道十娘不是小气的人,但我家弟弟也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人啊,看来今日是没有酸梅汤喝了。”说着便站起来向王瑾告辞,牵着苏辙去见赵氏。
赵氏以为几个人起了冲突,苏轼才来去匆匆,她瞪了王瑾一眼,王瑾委屈巴巴地站在她身边,也不敢说是十娘失礼,磕着了苏轼的下巴。反正黑锅一贯是他背,也不在乎多这一口。
苏轼解释道:“瑾兄招呼得很周到,只是我家弟弟顽劣,吓着了十娘,也不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还望婶婶多留心,不要让她受了伤。今日就先走了,过几日再来同十娘赔礼道歉。”
赵氏对他的解释颇为满意,她家十娘她了解,机灵是机灵,但就是太机灵了才敢胆大妄为,很多时候说话不过脑子,得罪了别人还不知道。赵氏在果盘上抓了一大把酥果子,用帕子包了,放在苏辙手里,对苏轼说:“有空再来玩,下次让十娘和三娘再做些别的点心,她们俩一天到晚不做正事,就喜欢琢磨这些东西,你们俩尝尝这酥果子,是十娘亲手做的。”
苏轼把酥果子捧在手上,向她行了一礼,告辞了。苏辙牵着他的衣角,慢慢跟着他走回家。拐过路口,自家的家门正在前面,苏辙便委屈地问:“兄长,真是我吓到了王家妹妹吗?”
苏轼分出一只手摸摸他的头,笑道:“不过是些客气话,与你无关,你不要瞎想。等会阿娘问起来在王家玩得如何,你就说很好,大家一起下棋念诗读书,好不好?”
“好!”苏辙应了,眼睛却盯着他手里的酥果子,那酥果子金黄酥脆,裹了一层山楂汁和糖霜,看起来十分诱人,他咽了咽口水。
苏轼拿出几个酥果子放在他手里,突然发现手里的帕子有点奇怪,这帕子上绣的,不是花鸟虫鱼,也不是祥云瑞兽,竟然是一个被咬了一口的桃子,更奇怪的是,桃子上还有一只绿油油的虫。
赵氏在家里坐着吃茶,拿起手里的帕子擦嘴,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定睛一看,这帕子素白一片,不是她平日里惯用的十娘那第一幅“大作”,仔细回想了一下,脸色煞白,她刚刚给苏家兄弟包酥果子的帕子,似乎就是十娘绣的那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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