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身前之人,因着酌酒上脸,清冷模样硬生生惹上几分娇柔气,而札客们此刻却换了哀怨凄切的曲儿弹奏着,咿呀唱着小调。

    沈长安别过脸,安静看着窗外钦州景致。

    她看着路上一户三口之家,身负背篓,虽模样清瘦糙黄,但各自笑着,不免心下黯然,视线渐渐模糊。只怪小调惹人心烦,让人难得于白日乱想,沈长安尽量让自己瞧上去平常一些,便不自然顺了顺发。

    令稀碎发丝落于脸侧,掩住神色。

    却不想此时身后传来鞋履踏动声,扭头一看,一个头戴青纱抓角儿头巾,身着一领绿缎子征衫的男子正手执折扇,笑着躬身作揖道:“适才我见两位小娘子上楼,本有意结识,念想着二位定还没吃食,便未叨扰。我见你们应当并非常驻钦州城内,今日清明,城东分外热闹,不知小娘子可否愿同往。”

    男子面皮生的白嫩清秀,腰间还挂着枚玉佩,言语神色也颇为诚挚,换做寻常女眷指不定心间乱跳,双颊绯红。虽话里行间都带着两人,然一双眼只盯着顾如珩瞧。

    顾如珩不为所动,摩挲着杯盏上细腻纹理,举杯浅浅酌了口望向窗外,不知想些甚么。

    沈长安亦是个内敛性子,于外人跟前大都不笑不闹,虽省得今日未婚娶男女皆可相互结识赏玩,亦不愿搭理,抿着唇,小脸未有欢欣之色。

    男子见二人不为所动,思忖一番,觉着许是羞怯,笑了笑:“两位小娘子意下如何,我乃钦州行唐县县丞嫡子,行游歇食于此,思来与小娘子二人有缘,若是能赏脸同游,定当欣悦与之。”

    沈长安唇抿的愈发紧,听他这么一说,心间思绪渐起,惹了官家子嗣到底不好,况且她们今日也就进城置办物什,沾上是非总不妥。

    只得心中轻叹一声道:“不大合适,我俩只是农家人,置办完东西,就该打道回村了。”

    李念侧首,看向沈长安,见这农家打扮的女子眼尾微红,分外娇柔可人,相貌肌理虽不及另一白衣女子,也是十足十好看。

    况身量瘦削,倒多了几分江南女子特有韵味,思绪一动,笑得更加随和:“小娘子若是担虑,到时我遣人驾马车送你俩回去。”

    他开口还欲继续说下去,就见顾如珩放下杯盏,目光一凛,宛若并无旁人在侧,自顾与沈长安说着话:“长安,我们走罢。”

    言罢,拢了拢袖子,撑着饭榻战巍起身,沈长安见状,心下一紧,想去搀她,又见李念隔在中间绕不过去,只好穿上草鞋,走远些去侯着。

    顾如珩架着拐杖,并不理这行唐县县丞嫡子,却见他似笑非笑道:“小娘子不愿与之同去,倒令在下万分缺憾,不知小娘子名姓是?”

    “聒噪。”

    顾如珩未瞧他半眼,架着拐杖走到沈长安跟前,眉目柔和道:“先去置办你要买的,顺道路过书店我去买几本书册,早些弄完回去。”

    “脚疼。”复贴至沈长安肩侧轻声添了句,听起来,倒莫名有了几缕委屈,叫沈长安愈发心软。

    一时将李念抛至脑后,秀气的眉毛紧蹙,虎牙咬着下唇,恨不得现下就叫方车夫驾马回村。

    李念瞧她二人各自说话下楼,脸色冷下去,唤来跪侯的小厮吩咐道:“去看看她们是那户人家。”

    沈长安与顾如珩下楼后,方车夫还同几个拼桌的大汉朗声笑着,各自讲些趣事,瞧她们两人吃罢,拱手拜别迎过去:“顾大夫沈小娘子可是要上路了?”

    “嗯。”顾如珩点头,重新坐上轮椅。她裙下小腿轻微颤抖着,半截腿骨传来锥心刺痛感,面上却丝毫不显,宛若无事。

    沈长安推着轮椅,一面同方车夫说话:“方大哥,你可知钦州城哪处有卖治白蚁的药粉?我家老宅房木都被吃咬了,扶余镇上并没药出售,念想着来钦州看看。”

    方车夫挠了挠头巾:“容我想想,你这药粉我估摸着大药店里该有,真要去的话,离此处不大远。”

    “对了沈小娘子,你昨日是不是同我说,让我带你去价格公道的当铺?”

    沈长安乖巧点头:“我去典当些小东西,左右没甚么大用,留下也是长久放着。”

    她于顾如珩身后推着轮椅,自然未曾瞧见身前之人神色有异,又道:“待办完这两件事,就劳烦方大哥将我载到集市去,那时你们就在外面侯着,不肖随我一起。”

    “成。”

    所幸许多铺子都沿着河道两侧开设,典当铺子不远,沈长安摸了摸衣襟里的玉簪,沉着口气踏了进门。

    门里一掌柜一小厮,小厮粗眉吊起,眼珠子微突,模样像极庙中凶恶菩萨,看她一来,双目一瞪,好似要吃人。

    沈长安呼吸一窒却也没被吓着,别过眼看向那掌头柜,掌头柜模样倒生的慈眉善目,胖乎的很,眯起眼笑的只留了条缝:“小娘子可是来典当。”

    他上下打量了番沈长安,一身浅青窄袖衫襦,腰肢盈盈一握,墨色青丝未挽披于身后。眉目清明,模样空灵出尘,虽不及管家娘子肤白娇嫩,倒也是少见的娇美。

    沈长安不去看那小厮,自衣襟内取出团红布,里三层外三层揭开,将玉簪双手捧递到柜台里。

    掌柜俯下身子,胖短的手接过去,拿到眼前好生摩挲端看,嘴中却“啧”了声:“这玉簪玉质不通透,玉工雕琢甚缺火候,内里还有瑕疵,怕是下等货。”

    一面做出惋惜的表情,抬高眼帘扫了下沈长安:“小娘子可是要卖。”

    听他这么一说,沈长安心下凉了半截,一时也分辨不出掌柜说的是真是假,试探道:“您瞧瞧这玉簪值得了多少银钱。”

    掌柜神色露出两分厌嫌,将玉簪拿远了些左右翻看,嗤道:“怕是不足十两。”

    沈长安怔然,竟不知值得起这么多。

    她虽心思纯良,但亦非不谙世事的深闺小姐,数年下来眼力也不差,这掌柜口中虽嫌弃,手上却摩挲着,不像只值十两纹钱。

    故作惋惜道:“这般,家慈曾同我说这玉簪是她少时嫁妆,估摸许足二十两。”

    店铺掌柜瞪眼,朗声喝她:“作甚想着值二十两,我瞧你这娘子年岁不大,眼睛倒不好使。”

    “你再走几户铺子,怕是纹钱都没我这出的多,我瞧你衣裳缺襟短袖,少纽无扣的,十五两顶多了。”

    沈长安咬牙:“掌柜,我省得这玉簪虽不是甚么上好玉质,到底也不算太差,再添些如何。”

    “若着实便宜,便不卖了。”

    “成,就当是做了回善人。”片刻过后,当铺掌头柜长嘘了气,似吃了大亏,将玉簪存放到柜子里。

    取出十六两银钱仔细盘点,嘴里还不歇停道:“小娘子,瞧你也是村里农家,我这替你做好事添了银钱,往后听闻他人要典当财物,怕不得替我引荐引荐。日后你若是想将这玉簪赎回去,再来这铺子便是,照例算还。”

    将银钱好生放在荷包里,沉甸甸的,沈长安余光见那小厮翻了个白眼,也不理,同面皮泛着腻乎油光的掌头柜道过别,揣着荷包往门外走。

    抬袖擦了擦眼睫,方踏出去。

    铺子外不远顾如珩静默侯着,看她出来低头笑了笑,轻轻揉着颞颥:“好了?”

    也不问去之为何。

    沈长安闻声抬头,正好对上顾如珩眉眼。

    不似江南水乡氤氲出的柔和雅致,带着另一种浩瀚山缪独有的灵气与孤傲。眉目疏淡,远远看去不近人情,如今相隔方寸,才知她眼中盈盈蕴压着无垠春水。

    身后喧杂吵闹人群做布景,衬得气质愈发如玉端方,遗世而存。

    “嗯。”沈长安呼吸轻而细微,安静漾笑,“我们走吧。”

    所幸接下来诸事倒算是顺利,沈长安顾如珩各自置办好,估摸日头渐落,将半车东西装妥,方车夫便驱马往苇塘村赶。

    一路偷摸跟随她们的小厮眼见马车出城,回到自家主子跟前恭敬道:“我趁二人进书店时与其车夫闲谈了会儿,她们乃扶余镇生人,今日进城是来置办衣裳吃食的。”

    李念挥袖:“瞧你办的劳什子事,耽搁一下午,甚么都没问出来,如何查人户帖。”

    小厮弓背于后,半点不敢出声。

    不知被人惦记了上,沈长安坐在马车中,周身酸软昏昏欲睡。余光一看,顾如珩双目紧闭,脑袋靠在马车另一角,不时磕着木板。

    她低头想了想,屏气将顾如珩头颅往自己肩上拨了拨,令她靠了上来。

    “嗯?”顾如珩惺忪睁开眼,略带困惑。

    “你靠着,好受些。”沈长安说罢,脊背挺得愈发直。

    “嗯。”

    顾如珩语气平淡,嘴角却依稀含着极浅的笑,蹭了蹭,片刻后慢慢睡了过去。

    她睡着时,浑然没了平素冷傲之气,呼吸轻缓,肩侧发丝来回晃动,沈长安渐渐放松脊背,任由顾如珩头顶发旋蹭着自己脖颈。

    她已数年未同人如此亲近,因着靠的极近,似能透过衣物感触到顾如珩冰凉肌理。沈长安敛着眼,苍白疲乏的小脸之上,染着层浅薄的红。

    大抵常人说的亲故好友,都是这般罢。

    待重回顾家小院,两人俱是浑身无力,顾如珩腿疼的狠,沈长安将车上物什搬下,送走方车夫后,急忙替她熬药浴足。一柱香后喘着粗气将木桶提到顾如珩歇室,看她坐在轮椅中,脸色较之昨日更显无血色。

    小胖狸奴窝于怀内,轻轻打着颤,模样闲适又慵懒,不时抬起前肢俩胖乎肉爪,就往她小腹处踩,也不知做甚么。

    沈长安担忧道:“如珩,先褪了靴履好生泡泡,再去睡会儿,等下做好饭食再叫你。”

    顾如珩睁眼,轻缓点头:“好。”

    复将狸奴拎到地上,弯腰脱去白靴白襪,露出模样可怖,布满刀痕的微弯折小腿与足背。

    沈长安眉心一跳,莫名心下一酸,也不知这人幼时遭了何等灾事,竟要受这般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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