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沈长安回过头,看一人一狗玩的正欢,眼中含笑道:“怎么把它放了。”

    顾如珩仍俯着身子,面无表情搓揉小黑肚皮:“夜里总有异响,怕是家中进了老虫,指不定放了它还能吓吓那些畜生。”

    “老虫”沈长安赫然,“我夜里睡得熟,不曾注意到竟进了这东西,待会儿我下山去赵婆家买只狸奴回来。她家下了崽,该是有两月捉得了。”

    “家里都随你。”

    顾如珩收回手,小黑便翻过身子颠跑到了沈长安脚边。

    “今日那药房掌柜看了信如何?”

    “他说会按你信中所言打理妥当。”沈长安别过脸,没说那掌柜甚么不是,“昨夜的老人家可回去了?”

    顾如珩洗净手,嗯了声:“今日晨起,我自后院出来,他就拜别了。”

    锅中小菜炒的已青翠好看,两人吃罢晌午饭,顾如珩头脑略微昏沉,加之院中并未有来人,漱口后回了歇室。

    天气好,稻苗于暖日下长势最盛,三月末日头不大,不怕晒伤苗子。

    沈长安翻了遍庭院竹扁上草药,思及占城稻搭着茅草,扛上锄头去了山下田地。她路过沈家老宅,又去后处白蚁窝看了看,不似前两日般猖獗,今日这群白蚂蚁尚且算安分,并未到处肆虐横飞。

    老宅残垣胡乱堆砌着,还得在寒食前空闲两日把顶上茅草挪开,该搬的搬,余下的到时候石匠自会处理。

    沈长安看罢白蚁窝,一路向田间地头快步走去,她在田埂上脱下草鞋,卷起裤脚就利落下了田。将占城稻苗上盖着竹条的茅草点点掀开,令生长一指余长的秧苗露于日光下。

    这块小小秧苗田里,略混杂着野草,蛮横汲取稻苗所需。沈长安弯腰仔细察看,轻柔撩开苗叶,把野草连根拔除。

    再过没多少日,就该插苗了,正需田间的水充盈。故而她拔扯完草上了田岸,并不管脚上淤泥,扛着锄头到田角,将前两日挖开的缺口堵上蓄水,为插苗做准备。

    插苗讲究快速,否则苗根要被伤着,这四亩地唯沈长安一人,一日是定然办不妥。清明过后村里各户人家都会陆续插苗,故而关系切近的几户,便会商量着做这事。

    往年沈长安都是同沈三叔及赵氏夫妇一道,三户人家合伙,今年怕还得去问问他们。

    田角缺口堵的已严实,一番劳作下来,沈长安人已是汗涔涔,她就地坐到锄柄上,略微休憩了会儿。

    当今朝廷,并不抑兼并,故而常有文人言之富者有弥望之田,贫者无立锥之地,有力者无田可种,有田者无力可耕。可扶余镇连带周围几个村镇,因地沃水足,除非一遇百年水旱之变,否则遭不了大灾。

    以此观之,几个镇里,按理地主应当极少,毕竟各户农家若非实在难以维持生计,根本舍不得卖地。

    然周遭几个镇上,地主大户甚多,沈长安他们这些贫农,原本按朝中田赋制度,一亩地只需交一斗半田税,实则除去寻常田赋之外还有诸多附加税负,折纳、支移和交钱杂余甚众。

    况沈长安家境虽可划分至贫农之下,但县中官府叹苇塘村山水富饶,各户农家土地良亩甚多,就尽数把村中农户划分至中农富农之列。

    她们这些老实农户,一没权二来地位地下,只能把冤屈裹挟血泪往肚里咽。不管朝廷是否再要变法,变天的不过是世家贵族,得利的如何也轮不到寻常农家。

    哪怕沈长安家境贫瘠,官吏红口白牙一句话,依旧给她定为中农。虽十余年前主张变法革新的参知政事被罢黜流放,当时制定的条例却被现今皇帝大臣保存了部分。其中一条便是每年九月,由县长举办土地丈量,按土塙肥瘠定为五等,以丈量结果为依据,制定税数。

    故此,沈长安每亩地须缴税米粮斗半,贯钱两千,五亩地下来,如何也剩不下多少余粮。她一人独居就拮据不堪,何况那些几口之家,便只能卖了田地做佃农。

    所幸,今年地里麦子长势好,收成能有近二石,纳完田税,不定能剩几斗。

    这么想着,手上举锄除草动作愈发麻利,虽麻布衣裳擦的肩上红痕火辣泛疼,到底影响不大,当做不曾痛过。

    待到草苗除完,过了一个多时辰,沈长安一张小脸累的通红不已,原本还算柔顺的头发亦黏糊贴在鬓角两侧。

    她抬头掐算着时辰,到了赵家门外。土墙篱笆围着赵家黄土老宅,沈长安惯例敲了敲贴着褪色神荼郁垒纸画的木门,等了几息,见木门被人打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赵婆脸色暗淡无光,脸上布满粗糙树皮般长纹,颧骨双腮处也尽是褐斑。她见是沈长安,熟络道:“三妞可是来买鸡蛋?”

    “正巧捡了几十枚,还想着后日赶集去卖。”一面佝偻着背,领她进了院子。

    沈长安将锄头靠在土墙上,跟在赵婆身后道:“不是的赵婆,我听说你这儿有只母狸奴,俩月前下了一窝崽,正好这两日顾神医家跑来几只老虫,就想着来你这买只回去。”

    赵婆笑得脸纹皱起,扭过身子看她:“那你来的可巧哩,昨日你三叔就刚来。原先想着这狸奴下了六只,你叔捉了只,村头另外两户打了声招呼也说要,余下还不知如何处置。”

    “正好先前我胸闷气短去山上取了药,还没想好送些什么嘞。”

    赵家院子里,养有颇多鸡鸭,吵闹喧杂不说,因赵婆腿脚不利索,鸡鸭屎尿处理得少,斑斑印在地上,异味浓重。

    听沈长安并非来买鸡蛋,赵婆也没说甚么,径直将她领到柴房外,让她于门外侯着,自个儿先进去瞧了瞧。

    左右见母狸奴不在,才唤沈长安进去:“三妞,你且进来。”

    “诶。”

    茅棚因着一块明瓦,泄了日光进来,并不昏暗难视物,沈长安不由放缓了步子,轻步走到赵婆身侧。看她掀开遮挡的物件,露出狸奴小窝,窝中正趴伏着四只小狸奴。

    这群小东西,因母狸奴不在,自睡梦中被巨大异响惊醒,凑在一起此起彼伏嫩叫,轻微打着颤。

    莫名的,沈长安被叫软了身子,她目不斜视看着窝中模样可人的幼崽,眼神都柔和了十分。

    赵婆却讶异道:“咦,奇了怪。本该还剩五只,难不成那母狸奴要搬窝,衔了只去。”

    闻声,沈长安缓过神来,定眼一瞧,果真窝里唯有四只小狸奴。

    “换窝?”

    “可不是,狸奴精的很,昨日它平白少了崽,指不定就连夜找窝,打算搬家。”赵婆接话道。

    说完,颤悠站起身:“你来仔细瞧瞧,好生选只心喜的,那母狸奴吃的好,奶水足,这些崽也胖的很。”

    她侧过身走出屋外,徒留沈长安一人于柴房中,沈长安蹲下身子,凑近了些仔细瞧着。

    如同赵婆所说,这群小狸奴模样生的乖巧,身量小却胖,愈发惹人怜爱,口中叫声亦是又嫩又软。

    四只长得相差无几,并未有什么大不同,正当她想随意挑选只,就听闻左侧传来了细微茅草翻动声。

    淅淅唆唆,不出两息,自木堆缝处钻出一只周身黝黑,四足为白的小胖狸奴。它长得胖乎,圆滚滚模样,却不叫,同其余黄白相间的姊妹兄弟一比,安静到极致。

    瞧见沈长安,也不被吓着,歪头睁着湿漉的眼对视一番,而后迈着四只短腿颤颤悠悠爬进了窝。

    沈长安一愣,这狸奴,莫名性子像极了顾如珩。似是先入为主,愈看愈觉着,连长相模样都有四分相像。

    她嘴角止不住的扬起,眼中盈满清浅柔和的光,手上动作轻柔,将这只最是胖乎的小狸奴抱进了怀中。

    走出柴房,赵婆正缝着鞋垫,抬头看了眼道:“这只怎么方才没瞧见。”

    “它在木柴里,我本想着随便捉只,却不想正好看它从缝里爬出来,瞧它合乎我眼缘,加之黑狸奴辟邪,就想着要这只了。”沈长安搂着小狸奴,忍不住揉揉脑袋。

    赵婆笑:“是有缘,我还以为那母狸奴换窝,这只被衔咬了去。昨日你三叔本也想着要这只,不曾想你三婶道黑狸奴晦气的很,就没要,挑了只杂纹的。”

    沈氏为人泼辣,嘴毒性子直,平素里时常埋汰沈长安,赵婆亦知此事。她本就瞧不惯沈氏,晓得沈长安不会乱说,微不满道:“也不知是哪的规矩,你三婶要我还不给她哩。”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蛋疼小说网,免费小说,免费全本小说,好看的小说,热门小说,小说阅读网
版权所有 https://www.danten.net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