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江南东路临近长江,钦州虽不临江河,却也是个十里长街,风帘翠幕的大城府。

    顾如珩抬眸见沈长安双腮一嚼一动,咳嗽一声道:“你可是要随赵氏夫妇一同入城”

    不知她为何突然这般问,沈长安咽下饭菜,略显疑惑:“只是顺路坐赵叔驴车,并非要一道游乐赏春。”

    “我清明亦要去钦州办事。”顾如珩敛眼接话,“到时雇镇上一熟人马夫,脚程快,你不若随我一道。”

    饭菜清素简单,她慢条斯礼喝完粥,将目光落在沈长安身上。

    赵家驴车不大,往日多用于载重唢呐班子物件,搭乘三人着实勉强,况自个儿还打算置办好些东西,这么一想,马车是方便多的。

    沈长安筷著微顿,沉思片刻道:“若我随你一道,会不会耽误办事?”

    顾如珩身姿端正,慢条斯理吃着茶:“何来耽误之说。我不过打听些事情,往日祖父托人裁剪的衣物如今已不符身量,顺带置办些夏日衣裳,并非做甚么正事。”

    “那便好,我就不怕了。”沈长安嘴角微翘,眉眼弯弯,总算于这两日显露了几分笑。

    顾如珩收回眼,扶额略倦怠的将手肘支在桌上,径直阖上了眼帘,宛若累极,沈长安这才注意到她抿着的嘴唇竟是毫无血色。

    又恐出声惊扰到她休憩,唯有放罢筷著,小步轻柔收拾好碗碟。

    堂室众人闲聊谈论着家长里短,她见并不需要格外照拂,便提着壶茶水回到左室。顾如珩似沉入梦中,趴伏在桌头,绸缎般青黑长发顺着微弯脊背流泄而下,那原本冷冽的侧脸,也因此故柔和了几分。

    “如珩?”

    沈长安唤了声,不见她醒,担心她趴伏于此,醒来周身酸疼,故咬着下唇,壮了胆子将她扶起靠在椅背之上,轻步推着送到歇室内。

    歇室装扮随了主人性子,雅致讲究,入门就可见一只古琴悬挂于壁,或有贮书处,或有安置笔砚,设鼎燃香处,屋内萦绕药味,却是不难闻。

    沈长安未多看,推着顾如珩来到榻前,撩开帐幔,搂住她脊背腿弯安放在了榻上,而后褪下鞋履,盖好布衾。她本以为顾如珩身量较她大些,自然会沉,然不想单薄如斯,并不重。

    可她亦不知的是,顾如珩不过小憩,睡得并不沉,彼时被扶起身就醒了过来,只是不曾睁眼,瞧瞧沈长安要做些甚么。倒不想一时胆子竟这么大,送自己回了歇室。

    顾如珩撑着身子,褪下外衣重新躺了回去,她阖着眼,眉睫微颤,半响后才似有似无的于嘴角勾起了一抹笑,甚是撩人。

    这一睡,就是半个多时辰,待她醒时,竟觉较之方才,头脑更昏沉些。顾如珩整理妥帖衣裙,坐在床沿处穿上鞋履,腿脚用力,顺势坐到了轮椅中。

    桌上茶水尚热,想来定是被人换过几次,吃起来也不浸人,她吃罢茶水,支上花窗,推着轮椅出了门。

    沈长安并不在,不知去了何处,诊病众人见顾如珩一来,各自又安分坐好于胡凳上,倒也规矩。最近几个日子,暖头冷尾交替,生风寒的人分外多,所幸几个村的人不讳疾忌医,并未有如何大毛病,顾如珩诊治的也快。

    她将众人诊治好,时辰也早,就干脆收拾好书案习字练笔。因腿脚不便,书案便被专门做的矮了些,刚好够用,遂撩起衣袖静心习字。

    顾宁往昔常言她透着一股子书卷气,然总多了几分焦躁暴戾,望其抄写佛经温养心性,如今几年下来,收效亦显著。

    正抄完几页纸,就听闻屋外小黑吠的起劲,夹杂嗷呜声,想来是沈长安归家了。她放下笔,沏了杯茶静默吃着,露出白皙双耳安静的听。

    先前沈长安见顾家灶房内零散摆着好些坛坛罐罐,罐中空无一物,念想着萝卜生的好,不若泡些,日后顾家爷孙俩也能吃上。

    这么想着,就背上背篼镰刀,扛着锄头下了山。

    萝卜长得个个圆润结实,白皮萝卜水重易软,泡的越久越好,最少须得浸泡半年以上。红皮萝卜个头不大水少性脆,一般做下饭小菜,配上米粥,最是适合夏日吃。

    她挖了半背篼,在溪边仔细清洗干净,又去田地里看了下稻种,才将仅存的老坛同鱼塘捞上的鱼一起背了回来。

    临近院子,就听到小黑阵阵吠叫,一推开门,吐着舌头就想挣开绳索往人身上扑。沈长安将背篼好生放置于檐下,坐在木凳上轻缓喘着气,一搭一搭的捋着小黑脊背。

    寻常猫狗身上少不了跳蚤,然沈长安自小黑幼时就将它套牢,不曾让它出去惹这些东西,日头暖也不时替它洗澡顺毛,身上倒没有虱子跳蚤类的烦人货。

    坛罐先前被她洗净晾晒在院子内,泡萝卜须得将萝卜晒干水许方可入坛,沈长安把圆润的萝卜切成或块或条模样,找来个干净竹匾摊好晾晒,遂洗净锅添了几瓢水,等着水开。

    再过没几日就是寒食节,致祭、添土、挂纸钱一样都不能少,纸钱还需在镇上去买,又是一笔花销,这纸钱是烧给地下先祖们用的,却也划算应该。她掐着指头仔细盘算纹钱多少,一番下来,存蓄唯有一百八十多文,心下暗叹,再不典当玉簪,寒食过后就真的身无分文了。

    正想着,就见顾如珩一手推着轮椅,一手拿着蔗糖到灶房跟前:“今晚吃萝卜?”

    那怡糖被她吃了一半,说出的话竟叫人听出了两分委屈。

    沈长安闻声看她:“是不喜吃?”

    “也并非如此,不过是祖父做的难以下咽,日头久了,就不爱吃了。”

    倒不想还有这般缘由,沈长安看着她微蹙的眉,恍惚忆起曾去山下猎户家送过东西,那家小崽挑食时也是如此模样。

    她幼时,同顾如珩见过数次,不过随年岁渐长,就愈发不记得当初旧事。前几日再见,说到底心头是怕,加之顾如珩骨秀神清,与自己褴褛俗庸相别云泥,心头又泛出卑怯来,却不想相处过后,竟觉着她分外好切近。

    沈长安露出小梨涡道:“我并不煎煮,是要做成那泡萝卜,爽脆可口,不难吃的。”

    “你做的饭食皆合我口,我省得。”顾如珩正色点头,又轻抿了口蔗糖。

    她抬眸眺了眼沈长安,那张小脸被柴火烘得粉扑扑,纤长微卷的眼睫轻轻颤动着,叫人看了心尖都泛痒。

    沈长安怕灶房烟霾熏着她,忙劝她回去:“灶房里油烟火气重,你不若去书房或歇室待着。”

    顾如珩摇头:“你且忙你的,现下脑袋昏沉,想来午间睡多了,并不愿看书习字或休憩,我看你做菜就是。”

    小黑一蹦一跳扒着她靴履,瞧着蔗糖就想吃。

    “乡下妇人做菜都是这么一回事,那你离远些,油烟味熏人,衣裳沾着有味。”

    “嗯。”

    顾如珩应声,退到门口,指尖捏着仅剩的糖快逗弄狗崽,她将蔗糖移到何处,小黑便瞧往何处。

    逗得狠了,狗崽顺势前肢趴伏于地,就想扑上来,尾巴摇得分外欢。顾如珩见状,面无神色,将那最后一块送入了口中。

    “嗷。”

    原先洗的坛罐差不多已被晒干,沈长安便将自己从老宅背来的泡菜坛挪到了旁侧。泡菜做来简单,却是费盐,盐乃民生不可须臾或缺之物,自古皆由朝廷接管,早年盐铁交由三司打理,为适应统一需求,朝廷调整东南盐法,官卖盐价按地区而不同,每斤为四十文到五十文足。

    实则较十余年前贵了二三十文,江南东路地处淮南,吃的都是沿海运来的末盐,斤为钱四十,沈长安买的就是这末盐。所幸去年江东提路张籍见官卖盐质差,量不足,然私盐分量加饶一半又价低,便下令将末盐价钱降至了每斤二十文。

    沈长安虽不知晓这里面缘由,也是晓得盐便宜了许多。

    她先在坛中用盐里打了道底子,即寻常说的出胚,又将切块的白萝卜放入坛中,上面再码盐,一层萝卜一层盐。盐多虽花的纹钱多,却是没关系,吃时可以洗,但少了就容易坏。

    顾如珩在她身后,一手支着下颌,露出白净腕臂,随小黑一道歪着头看。

    白萝卜尽数放好,沈长安搬来那老坛,将老坛水倒了些于新坛中。怕这暗黄坛水惹顾如珩不喜,声音低了下去,局促解释道:“这是泡菜的老坛水,新坛不加的话,泡的不久没有酸味,不...不脏的。”

    顾如珩止住轻敲扶手的右指,语调清冷:“你只管安心做,我便只管吃。”

    小巧耳垂微泛起红,沈长安点头埋首继续做着手头之事,她将新坛添水盖好,又搬来个精致的小坛腌泡红萝卜。红萝卜泡制讲究,须得将水烧开,加盐香料于水,待盐全都化开了舀起放凉,再倒入坛中腌制。

    大半响下来,早已弄得额头鬓角都是细汗,湿漉长发熨在脸侧,并不舒适。沈长安正想抬袖,就见视线内突然多出张绣纹手绢。

    耳边传来顾如珩低哑嗓音:“你擦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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