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绢绣上云纹,衬着修长手指,愈发精美。
沈长安滞了一瞬,略带歉意道:“我不肖用的,刚刚才从灶房内出来,面上都是柴灰,手中也不得闲当,拿袖子擦擦就得。”
“嗯,也好。”顾如珩点头,复将手绢收回了袖中,神色自然。
就见沈长安转过身将脸偏在肩头擦了擦。衣服落了灰,弄得一张小脸愈发黑,顾如珩见此,倒不提醒了,只是沉默着看自己跟前,身子娇娇嫩嫩的小东西操弄着手头萝卜。
说来,沈长安虽自幼下地干活,却浑然不似普通妇人般粗壮,许是年岁尚小,模样又娇俏,加之瘦细身量撑不起宽大衣裳,叫人看了,难免一时会忘记她气力是极大。
待沈长安将泡菜坛子搬到房里放好,院里正巧又来了个老汉,顾如珩便先诊病了去,她瞧天色不早,又忙活着煮饭烧菜。
明日正巧赶集,还得去镇上买寒食扫墓用的物什,沈长安过往几年不曾听说顾神医家会祭祖。只如今顾宁北上,若顾如珩要在家中做这事,她腿脚不便,也不知该如何置办。
思来想去,不若吃饭时问问。
这么一打算,心里没了什么念想,专心做起晚上饭菜来。
虽灶房坍塌压了些东西,但因木梁与墙块堆砌缘故,搭着绝大部分空间,留了甚多上次赶集买的东西。
乡下少有几户有地窖冰鉴,因此少能保存鲜肉,多是干货与腊味,每次烧菜还需将干货泡发开来。所幸用温水泡发并不耗时间,折腾萝卜的闲当就足以将菌菇涨发开来。
这些菌菇大都是春夏日雨后在山中采来晒干的野货,乡下人家进城后,便将晒干菌菇按谈拢的价钱卖给四处商旅,又由商旅挑选,进给大大小小的铺子。
南山山林中生的菇子格外多,只如今天气不算合适,并不会长。再待不长时间,日头转暖些,林下树脚处就会冒出一茶茶的菇子来,那时背上背篼,一日就能摘的满满当当。
沈长安将锅中烧热,利落把腌制好的酸萝卜切成小块,泛酸香味闻着叫人口齿生津。
三月末的鱼,因着冬日蛰伏一季少有进食,虽不肥,却肉质最为鲜嫩,加之沈长安喂的皆是山上高丹草,腥味就更少。
她将四指宽的两条草鱼切成片,又搁上酱料腌渍,往锅里倒入油添进葱姜蒜八角,眼见着炒出香味,便将那切好的酸萝卜倒了下去。
几番炒动,酸香味愈盛,又舀水掺进锅里,盖好锅盖等着水沸。寻常灶头一般是一炕一锅,顾家修的精巧,主灶旁还砌了个副灶,正好烧饭,就着这几分闲当,沈长安抽了两根木材添到副灶里,淘净米煮了起来。
堂室内原先还算安静,可她刚煮上米,就隐约听见自堂室传来呜咽之声,断断续续,愈发的大。她来顾家小院不过一两日,因周遭几个村落人家都来词看病,每日见的人也不算少,农家人不似商贾世族之人般活的精贵,自然身上大小病痛就格外多。
大都活不太长久,多少缠着病,有些病重的,顾如珩亦没法子,故而沈长安也见过几次,似这般的并非独此一人。
许是到底忍不住才哭出的声,这老人家哭的并不算久,沈长安轻喟,又往灶里添进一把木柴。
火势大,不多时锅中就滚沸起来,她将腌渍好的鱼片小心加到锅里,重新抽出柴火减了火势慢慢的煮,待到香味自缝隙中缱绻蕴出,米饭也差不多能沥好上甑桶。
几番慢煮下来,鱼肉已几近入味,水汽裹挟着酸香弥漫整个灶房,沈长安将腰带勒紧了些,又把酸鱼汤添进砂锅里温熬,洗净锅炒菜。
泡好的菇子个个圆润,被她切成了小块,因江南东路水运便捷,临海不远,故而海里干货运来钦州的也多。
扶余镇镇上卖山海干货的不少,上次赶集沈长安自然也置办了些,只是她虽一时间多了四十两银子,到底养出习惯,没舍得买那最好的干货,如今泡发了,才觉着落下好几个品次。
秀气的眉敛着,显露出几分小人儿心中的不欢欣,却也沉下心将晚上菜食做的色香俱全。
待沈长安将饭菜端在左室摆好,顾如珩放下手中毫笔,将信封好置放于一侧,同这老汉道:“我腿脚不便,过一两日再去你居所,现下天已近黑,到底夜不视物,你今日且暂留于此,明日回去也不迟。”
老汉是个鳏夫,顾如珩又未婚嫁,换了他人难免落下口舌,可顾家葺有客间,寻常也会让不便的问诊之人暂存一夜,留了这老人家倒不足为讳。
李老汉“诶”了声,他自板凳上取过来时背的布包,自里轻手拿出一提鸡蛋,笑得质朴憨厚:“顾大夫,这是我们自家的蛋,左右不是什么稀奇吃食,还望您莫要嫌弃。”
每至逢年过节,顾家总有人来送东西,或是山中野味,或是家中豚鱼。顾如珩点头,应了下来:“你且拿去灶房。”
“成。”
李老汉提着土鸡蛋,踏出堂室往右没走几步,就见灶房里出来个模样喜人的小姑娘,他知顾家唯有一老一少,拿捏不准这姑娘是谁,便只好向她一笑示意。
沈长安正困惑眼前老人家作甚,顾如珩就推着轮椅出了堂室,望着她道:“今日夜深,这老人家就在客房休憩一夜,长安,走罢。”
“好。”
沈长安接过老汉手中之物,将鸡蛋摆好置放于灶房橱柜中,她本欲再取一副碗筷,才触到碗沿便忆起这并非沈家,又垂手放了回去。
堂室烛火摇曳,李老汉将配好的草药小心裹好,拿出两个浸凉炊饼,坐在板凳上安静的吃。沈长安微睇一眼,见他密布沟壑的脸上泛起愁苦,别过眸子,再不去瞧。
左室中如往昔一般静谧,沈长安一推开房门,就瞧见桌上碗里,盛满当了饭菜,而顾如珩正放下筷著。
“这是。”沈长安不明所以,困惑看向敛袖之人。
顾如珩将那饭碗,往前推了一寸:“那老人家一日未曾吃食,加之腿脚有疾,脚程不快,来此费了些时辰,若是不吃些,怕明日头脑昏沉走不回去。得劳累你一趟,将这饭给他送去。”
沈长安低首,眼中微微染上笑意。是了,虽顾如珩厌憎讳疾忌医与胡乱投医之人,平日里亦清清冷冷,但到底如赵氏婶子说的一般,秉性极好,不尝同人动怒过。纵然疏离于他人,却又较之他人,更令人望与之切近。
她应声拿过碗筷,替那老人家送了过去。
李老汉见原先的小姑娘捧了碗满当饭菜来,复道:“大伯,你吃些饭菜垫垫肚子。”
一时间心中只叹小顾大夫心地极善,赶忙嘴里道谢接了过去。
“小顾大夫真是大善人,替我好生诊治了番不说,我那苦命儿子患了病,动不得,我省得小顾大夫腿脚不便,可我儿才娶媳妇没多久,大胖儿子还没生个,就卧床了月余。前两日瞧见他咳血,这才没得法子希望小顾大夫能去看看。”
李老汉哑着声,抹了把泪又道:“日后,我年年都去钦州道观给小顾大夫烧香拜神。”
“还要谢过小姑娘替我送饭来了。”
沈长安本就性子内敛,同不熟络之人也说不起来,只是安静听完李老汉一席话,摇头道:“无碍,大伯你吃完将碗筷放在灶头就是。”
“诶。”
看他坐在胡凳子上吃的正香,沈长安才从灶房里重新取罢一副碗筷回到左室。
“怎么去了这么久。”她一回来,顾如珩头也不抬,撩起左袖替自己盛了一碗鱼汤,慢悠悠的问。
桌上饭菜还未曾被人动过,沈长安顺势坐到另一侧:“老人家同我说了一番话,耽误了会儿。”
顾如珩点头,也未多说,安静就着汤匙喝了勺汤。
泡了数月的萝卜,带着令人生津的酸香,又因着小火煨了许久,汤汁口感浓郁,叫人食欲大开。顾如珩小口喝着,余光却见沈长安正偷摸打量着己,便抬眼瞧她,忽然无奈淡笑了出声。
春日的夜极静,本微不可察的笑被放大了许多,沈长安颤着眉睫,急忙收回了眼,将头埋得低了些。
却听顾如珩道:“那老人家可是同你说了我甚么。”
她语气极淡,若不是方才笑过,叫人听了,难免觉着要置气。
沈长安咬了咬唇,点头道:“他说你心善,并不是嚼你口舌,还说你过两日要去旁村替他儿子瞧病。”
顾如珩又喝罢一口汤,不置可否:“那也得看镇中马夫有无闲当。”
“你明日可是要赶集。”
“嗯。”沈长安颈后肌肤泛起绯色,低声小声嚅嗫:“再过几日就是寒食,得去镇上置办些寒食用的纸钱祭品回来。”
闻言,顾如珩自袖内取出一封信纸,放在了沈长安左腕侧:“那劳烦长安你明日替我将这信,送到镇上孙氏药房,就跟掌柜说替顾家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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