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南山,空气冷冽清爽,沈长安天不见亮就做好饭食烘在锅里,取过扫帚打理庭院。
小院四周多是竹子,一下雨吹风,朽落竹叶便被裹挟着带到院子里,弄得格外脏乱。趁着看病村民还未来,她便想着早些收拾好,倒不至于叫顾如珩拂了面子。
却不想顾如珩亦习惯早起,沈长安才扫一半,就见她微阖着眼自后院走来,瞧见自己,微讶异的抬眸:“怎么扫起了地,我不尝早食,明日莫要起的太早。”
沈长安指尖于扫帚柄上旋了几圈,点了点头,应声道:“你且吃些吧,饿一夜胃里总归空落,我不曾用重油。”
说罢,又觉着自己多事惹人不喜,连忙颤着眉睫支吾到:“若你不喜,也...也不必勉强的。”
“我并不食人,如何让你蹙悚成这般。”顾如珩望她一眼,言语虽未有恼怒之意,细细琢磨倒也听得几分怨气。
不待沈长安听出来,她便又推着轮椅进了堂室,还不忘侧首道:“你且摆好两人碟筷随我一道,还有那漱牙柳枝,往后也莫要再用,闲间里多得是牙刷子。”
食来饭后,无论显贵平庸,讲究人家总是要漱口刷牙。至于这用的是何种,自然依据家境就各不相同,显赫富贵的,用的就是牙香,格外考究。寻常百姓用不起牙香,便用青烟和上药材做的牙粉,叫这竹木为柄,一端植上马尾的牙刷子一沾,漱的也干净。
言罢,顾如珩眸光一动,欲再说些甚么,思忖片刻后却也未开口。
待二人吃过早食,天色已渐亮,过往两日下着雨,诊病之人并不多,故而今日放晴,不过辰间,院中就到了两位蹒跚老者。
其中一位鹤发妇人双眼耷拉,糙黄面皮上隐约泛出黑气,想来昔日不曾见过沈长安,倒打起精神招呼了番。
此后沈长安收拾院子的小半个时辰内,陆续又来了两三人,眼见院子明净,沈长安便扛起锄头下了山。
沈家老宅修葺数十年有余,地基尽数已用不得,还需重新选地界筑房,这么一算,又多出数笔花销。寻常请泥匠修个宅子,少说都得耗费十两银子,可她身上还欠着三叔银子,如何付得了这筑房银钱。
沈长安站在倾塌房屋前,暗自嗟叹,顾宁给的那八两酬钱,如今怎么都不能再动分毫。她皱着秀气稚嫩的眉,眉宇间显露出几分茫然来,似想起甚么,抬头一顿有了主意。
那只玉簪,沈母至死也未典当留给她做嫁妆的玉簪。
虽说不孝亦不舍,但如今再没其他办法,宅子到底要比这贵重之物划算多了,况她本就不愿潦草嫁人度过余生,用簪子换座屋子也能接受。再过两日便是寒食,祭拜完先祖翌日,就是清明时节,正好能去城里当铺看看能换多少银钱。
若说昨日答应赵氏入城分外勉强,如今却是真等不及了。清明后不久便乃农忙之时,自己定腾不出时间帮衬泥匠修葺房屋,不知要耽误多少时间。
她拢了拢衣襟,呵出气搓热双手,慢慢收拾起倾塌房屋来。因连着下雨,房子又是黄土夯成,浸了水难免泥滑,收拾起来自然不快。
屋顶编好的茅草被她好生堆在园内一角,做日后新房之用。朽坏的房梁檐椽只能烧火去,可运上南山是不可能的,沈长安亦将木块顺势堆放在了另一侧。
她一人不能将这黄土搬运到哪去,唯望自土块下刨捡出点有用之物,然左右家境清贫,并无什么好物件。先前堆放的朽木之上,爬出不少黑翅小蚁,四处扇飞惹人心烦,沈长安这才想起还未找到那白蚁巢穴,又从土块之下刨捡出了火石。
火石上沾了水,作不得大碍,搁衣角擦擦就行,她记着昨日沈先谈论旧事时,眼总往北处看,便提起锄头绕过残垣向北走了数十步。
地上长翅白蚁愈发多,沈长安用铁锄将藤蔓草木勾到两侧,微俯身子仔细查看,蚁巢找起来并不大难,尤其白蚁多聚集于朽木根须处,找起来就更简单。这些虫子每年四六月日头回暖时就自地底爬出,害人匪浅。
可往年她都是不曾见过的,倒不知这些白蚁竟把家中木梁尽数吃了个干净,酿成如今大害。
然沈长安看着蚁道上白蚁群却犯了愁,若处理不好,这些东西恐散的愈发广,害了他人。她一张小脸上愁绪渐起,那双灵动可爱的眼也微微阖着,垂眸沉思,见裤脚爬上几只白蚁,连忙又往地上蹬几脚尽数抖了下去。
本想着火烧,走近才发觉巢穴颇深,火定烧不尽,水淹又不能将其溺死。正为难着,一下便来了思绪,提着铁锄利落将巢穴四周草木藤蔓都清理了净。
说来简单,做完亦临近晌午,回到顾家宅子时,尚且还有数人留在院落中,这些人脚上或多或上都沾了泥,面相也生,想必是隔壁几个村落的村民。
顾如珩今日添了件纹绣花边的褙子御寒,虽穿的厚了,却也不掩其湛然神清,诊病之人中还有个正年轻的汉子,红着面皮偷摸瞧她,竟比新嫁人的小媳妇还要娇羞。
沈长安本欲放下铁锄去往灶房,路过堂室正巧见着这幕景色,滑过眼正好对上刚抬首的顾如珩,鬼使神差般,她自顾如珩眉角眼梢观至唇角颔颈。而后看着那红脸男子,不自知的皱了皱眉,顾如珩抬眸,只见着了回神后匆忙而去的她半张侧脸。
略有思疑的继续切脉问诊。
许是遇了难处,待到沈长安做好饭食,顾如珩还在替这妇人抓取草药,仔细考量。她简单吃了杯茶,沈长安瞧茶水已凉,起身取过茶盅回到了灶房内,烧水煮茶。
她将茶粉置于盏中,加入刚烧好的热水,用茶筅击拂,见差不多了,才送到书案上,去后院清洗昨日换置下的衣裳。
堂室中顾如珩眉梢一敛,包好药材,递于那妇人,坐在椅上道:“你这是外邪侵袭,肠腑壅热,平素里饮食不节,损及了脾胃。若是这般倒还好,偏生你体寒,气机受阻,败血浊气壅遏,回去后每日煎煮一碗便可,休憩月余再下地劳作。”
说完,受了妇人道谢与十枚铜钱,同屋内其余数人道需得小憩一个时辰,众人观她唇色发白,还不时咳嗽,自然不敢有异议,各自取出干粮吃起来侯着。
顾如珩推着轮椅走到后院,见院中挂着一排衣裳,自檐下走到左室内,沈长安正将菜碟放好在温了炭火的食盒中。
出声道:“让你久等了,乃我的不是。”
沈长安眸色清亮,一边重新摆好碗碟,一边回她:“并未久等,刚刚浣洗好衣裳,倒是我现下才想着将菜温好。”
顾如珩将褙子褪下,随手搭在旁侧,听她这么一说,睨了她一眼,端着碗著安静就食。
往日里她俩于桌前,并不交谈,今日沈长安咬了咬唇,一反常态道:“如珩,你可知有甚么药能治那白蚁么?”
“你可是要将老宅附近的蚁巢给治了。”顾如珩将筷著放下,用巾子擦净嘴角,“你且说说这蚁巢有多大。”
“这我不知,它埋得深,只知蚁道极繁极多,想来不会小。”
顾如珩点头:“这般我没法子,若是巢穴尚小还可用孔雀石研磨成粉治它,大了怕唯有钦州城内大药房才有药售。”
钦州距苇塘村说远不远,说近亦是不近,马车赶路半日可到,然则双足跋涉就须得一日多了。
她看了眼沈长安,重新执起筷著:“你可是想入城。”
沈长安眨眨眼:“寒食祭祖之后,翌日便是清明,赵叔赵婶要入城踏青,我到时随他们一道进城,置办东西。”
顾如珩“嗯”了一声,安静嚼咬饭菜。说来,也许久未去城内瞧瞧了,过往都是顾宁置办家中日常闲杂小物,无需她操劳些甚么。只是数年不见闹市光景,如今细想想,也是少有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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