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婴儿可能才几个月大,被女人用布袄裹住,只露出一张胖嘟嘟的小脸。但是,就在张塔塔看过去的时候,原本闭着眼睡觉的小孩突然缓缓地睁开眼,黑幽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她。
而后,很慢地咧开嘴,露出里面黑洞洞的口腔,对她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冷汗悄悄地浸湿了她的衬衫,张塔塔另一只手死死捏住伞柄,她正准备若无其事地转过身,下一瞬,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了玻璃窗上的倒影。
她蓦地睁大眼,只觉得一股寒意悄无声息地钻进她的衣领,在她脖子上钻来绕去。
雨水一遍又一边地冲刷着窗面玻璃,黑漆漆的夜里,这一片玻璃仿佛镜子,将车内的景象清清楚楚的映照在其中。
张塔塔咬了咬唇,险些就要哭出来。
但她立即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痛苦在舌尖蔓延,勉强保持住了理智。
窗里映着车上的乘客黑影重重,乍一看再正常不过,如果不是张塔塔坐在这个位置的话——
旁边的女人面相温柔,然而到了窗里映照的世界,张塔塔身体紧绷地坐在位置上,眼角余光瞥着窗户,而她身边同样坐着一个女人,但这个女人没有头!
颈部被不完整分开,紫黑的血液早已凝结黏在衣服上。
她的头在哪里?
她的头被捧在张塔塔的手上!
此时一颗苍白无血色的脑袋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张塔塔,冰冷的目光里充满了审视。
现实里,或许是张塔塔的模样太过奇怪,女人侧过脸关切地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张塔塔抬手抹了一下额头的冷汗,“嗯,有点,我一直都有晕车的毛病,一上车就觉得不舒服。”顿了顿,她装作抱歉的样子,微微睁大眼问:“你有橘子之类的东西吗?闻着酸酸的味道我可能会好一点。”
“这样啊,会晕车也是挺麻烦的。”女人叹了口气,“嗯,我没有橘子,不过据说晕车的时候最好不要到处看,一直盯着前面感觉可能会好一点。”
“嗯,说得也是。”张塔塔点点头,若无其事地转过身,直勾勾地盯着前面。
她不敢动,冷汗浸湿了背脊。
一想到自己手里可能捧着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她就想逃跑。
但理智告诉她,绝对不能这么做!
从看到这辆车的时候她就应该觉得奇怪了,她回家的那段路明明不是什么闹区,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人坐同一辆公交?
这根本不是什么正经公交!
而是一辆灵车!
现在车里还什么都没有发生,虽然氛围诡异,但至少还没有出现什么恐怖的事情。张塔塔咬着舌尖,令自己强行冷静下来,脑子里迅速地分析着眼前的一切。
目前来看,车里的每一个人在“表面上”都是正常的,就算她现在和一群鬼坐在同一辆车里,只要他们还没有出现“不正常”的状况,暂且就还是安全的。
只要是公交,就一定会有停下来的时候,而她只要装作“正常人”,融入“它们”中间,等待公交到达站点就好了。
至于什么时候才能到达站点,又或者有另外一种可能,这趟公交根本就没有站点——张塔塔捏紧伞柄,并不愿意去思考那些太过绝望的结果。
不行!要保持冷静!要乐观!张塔塔这么想着,爸妈在她很小就不在了,姥姥一个人将她养大,她不敢去想想姥姥突然发现孙女失踪的后果,过去的日子也过得很苦,很多人嘲笑她没爸没妈,还不是一样过去了?
现在只是比以前困难一点点而已!
张塔塔缓了过来,眼睛看着前面,实际一直用余光悄悄打量着周围,车道左边坐着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玻璃窗里的模样却是他肠穿肚烂地靠着椅背。
看起来简直像凶案现场。
这辆公交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塔塔皱了皱眉,就在这时,一道尖利的嗓音骤然划破了车里的寂静。
“你懂不懂事啊?没看见我累了吗?懂不懂得敬老啊?叫你让个座就这么难吗,我比你大了几十岁就不能坐一坐吗?现在的小姑娘啊,一个两个的,尖酸刻薄,上学都白念了吧,我看啊,干脆一出生就准备着嫁人就算了,找个有钱男人供着也好过浪费社会资源!”
邻居大妈站在车道右边的学生妹旁,趾高气昂地扯着嗓子大叫。
就在那一瞬,张塔塔透过窗户,看见她手里的那颗可怕的脑袋,缓缓地调整方向,表情有一刻狰狞,目光里充满怨毒,幽幽地看着邻居大妈。
那名学生妹委委屈屈地说:“可是、我今天有点不舒服……”
“什么?你不舒服?你有我不舒服?”邻居大妈抱着双肘,居高临下地盯着学生妹冷笑,“不愿意就不愿意,还找那么多借口,这些学生妹,不懂敬老也就算了,还谎话连篇!”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两人的身上,车内突然小声喧闹起来,乘客们像“正常人”一样,和旁边的乘客窃窃私语。
那名学生妹更是涨红了脸,她咬咬牙,扶着椅子站起来,“那你坐吧。”
她的同伴皱眉劝她,但她摇摇头,什么也没说抓着车把手沉默地站到了一边,邻居大妈这才哼了一声,但仍有些不满,鄙夷地看着她,口中说着非常难听的话,这时,终于有乘客受不了了,出声制止:“喂,你差不多就够了,人家都给你让座了你还想怎么样?”
“还想怎么样?”邻居大妈扯开嗓子尖叫,“你什么意思,我做错什么了?”
学生妹转过头冲那名乘客笑笑,“谢谢你,我没事。”
那名乘客愤愤地瞪了邻居大妈一眼,别开头不再说话。
但公交里的人仿佛瞬间活了过来,声音越来越大,张塔塔却觉得不安灌满了整颗心脏。她一直都在留意映在窗子里的人,她发现,随着车里的人越来越活跃,窗里的“它们”眼神便越发恐怖。
学生妹个子不高,看着十六七岁的样子,身穿蓝白两色的校服裙,剪了蘑菇头,模样看上去很乖。
但窗户里的她——
全身像是遭受过极其残忍的虐待般,四肢以反方向扭曲,校服裙肮脏破烂,沾满血液,她的头歪着,脖子上裂开一道很大的伤口,清晰得能看见里面撕扯的血肉。
她的腰向左弯,挨邻居大妈很近,近乎脸贴脸地黏在她身上,瞪大布满血丝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邻居大妈。
张塔塔咽了咽口水,有些受不了这个场面。
就在这时——
她突然敏感地从吵闹的公交里听到了水滴的声音。
下一瞬,她的目光骤然停在学生妹的小腿内侧,猩红的血液用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沿着她白皙的腿慢慢地流淌下来。
滴答、滴答、滴答。
与此同时,她的手臂内侧也开始缓缓溢出一串血珠,顺着她的指尖,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
而学生妹之前被邻居大妈闹了一顿,此刻眼眶红红,精神不济地站着,并没有留意到这一切。张塔塔坐不住了,她立即站起来,拄着伞来到她旁边,歪着头露出笑容:“妹妹,你到我位置上坐吧,你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
“可是……”学生妹眼眶红通通的,看起来委屈坏了。
张塔塔有点儿心软,马上又想起眼前这个女孩或许已经死了。
她摇摇头,“没事,我晕车,坐着不舒服,想站一站,你就去坐着吧,反正位置空着也是空着,对不对?”
学生妹这才红着眼睛,小声道了声谢,小心翼翼地往位置上挪。
张塔塔立即往窗户上看,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整辆公交,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
她身体蓦地僵住,但马上发现“它们”至少对她没有什么恶意,而且眼神也缓和了许多,而学生妹在坐下之后,身上的血渍也消失不见。
她松了口气,能行,只要车里不闹事就行。
邻居大妈见状,冷冷一笑:“伪善!”
张塔塔怒从心起,刚才差点就因为她出事了!
她笑眯眯地说:“有的人不要脸我还要脸呢,自己不知道做人的道理还去教别人做人,真是丢死人了。”
邻居大妈恶狠狠地瞪着她。
张塔塔一点儿也不怕,满车都是鬼呢,你算个什么。
“看什么看?要点脸吧阿姨。”突然,她灵机一动,探着脑袋去问前面的司机:“师傅,什么时候到站呀,外面黑糊糊的,我什么也看不见。”
但在她看清司机的模样时,下意识地抠紧手指。
如果其它乘客还表现出人的模样,那么这个司机就根本不是人!
这个司机是一个纸人!
张塔塔顿时觉得自己问错了对象,要是这个司机根本不会说话,那岂不是引起乘客的警觉?况且她刚才上车的时候这个司机明明人模人样的,现在怎么就变了?
她差点要哭出来了,幸好,闷闷的声音从那个纸人身上传出来:“快了。”
“哦。”
这下张塔塔不敢再问了,这趟公交,开车的竟然是个纸人。
她抿了抿唇,随着车体摇晃,慢慢地挪动位置来到后面,突然,她想起刚上车时看到那个戴耳机的年轻人,抬眼一看,张塔塔蓦地睁大眼。
窗上映着年轻人的模样,完完整整,既没有受伤,也没有流血。
发现这一点,她立即又迅速看了一眼周围,不止是这个年轻人,车里还有几个人也是这样,那几个穿球服的男孩里面有两个,上班族里面也有两个。
刚才张塔塔就发现了,只有活人的影子是正常的。
也就是说,车里的十几个人,包括她在内,一共有六个活人。
而另外那五个人虽然玩手机的玩手机,装作睡觉的装作睡觉,实际上一直悄悄留意着窗里的影子,在察觉到张塔塔的目光后,他们微微一愣,迅速的交换了一下目光,而后用一种小心翼翼的询问眼神看着张塔塔。
张塔塔眨眨眼,做了回应,而后挪到了那名戴耳机的年轻人旁边。
年轻人摘下耳机,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问:“你也喜欢听音乐?”
“对的,我也是。”张塔塔笑着说。
不,她并没有那么喜欢听音乐,关键字是——“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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