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塔塔在市里最便宜的地段租了个小房子,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一张椅子,简单得几乎有些惨淡。外面街道肮脏简陋,下水沟还冒着臭气,窗开久了外面那股味儿就要冲进来。
总体来说,整个环境都十分糟糕,只有墙上挂着的干净日历是房间里仅少的亮色。
11月23日,星期日,上面画了一个红圈。
张塔塔很珍惜这个日子,她紧张地坐在床边,两手交握,床头柜上面放着一座红色电话机。
过了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在这个狭窄的房间里响了起来,张塔塔立即站起来,捂住嘭嘭嘭直跳的心脏,眼睛发亮地拿起话筒。
“喂,姥姥!您可算给我打电话了!”她的声调一下扬起,整个人闪闪发亮,“你再不给我打过来我就要给你打回去了,又怕你在吃饭或者忙别的事……”她一拿到话筒就开始叽里咕噜地说着话,在昏暗的房间里像只欢快的鸟儿。
那头传来张塔塔她姥姥的笑声,“哎哟我的乖宝,你再叽叽喳喳姥姥的耳朵就要聋了!”
“我姥姥可健康着呢!”张塔塔笑得眯起眼,“您吃饭了吗?家里还好吗?”说着说着她突然停了一下,有些焦急地说:“姥姥你快说话呀!”
“好好好,别着急……”姥姥笑眯眯说,“塔塔想姥姥了呀?”
“想了。”张塔塔在这边用力点点头。
姥姥的声音低了下来,“想了就回家,姥姥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张塔塔的声音蓦地静了下来,好半晌,她才慢吞吞地说:“不行的,公司不放假,他们都说我很重要了,要是走了这个项目就做不成,祸害好多同事呢,非得我留下。”
老人在那头立即就急了,“怎么还有这样的?我孙女都半年都没有回家了,天天在外面过成什么样子,你爸妈不在,我一个人把你带大,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呀?连自己孙女一面都见不到!”老人在电话那头情绪很差,张塔塔张了张口,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眼眶悄悄红了。
她的位置对着窗,能清楚看见窗外的画面。
隔壁的情侣正在楼下接吻,男生长得肥头大耳,模样并不怎么好看,女生几番推拒,似乎有些不愿意,但过了一阵便软了下来,小声说着害怕,男生哄着她要亲。就在这个时候,晚收工的工人踩着脚踏车嘎吱嘎吱的经过,一路制造着噪音,每一个工人脸上几乎都带着下班的疲惫,神情麻木。
但张塔塔却连这点麻木也觉得羡慕。
无论是蛮横粗鲁的男生,还是满脸不情愿的女生,甚至是疲惫的工人,众生百态,有着各自的人生,也许不久后就会分手,或者生病,甚至飞黄腾达——张塔塔全都觉得很羡慕,羡慕得整颗心咕噜噜地冒着酸泡泡。
那是她再也得不到的平凡生活。
张塔塔根本就不敢回家。
她知道老人年纪大了,想她想得很,每周的周末都是两人打电话的时间,一到这个时候,老人便耐不住叨叨着对她的想念。
可她怎么敢回家?
床头贴着一面宽大的镜子,边沿精致漂亮,金丝雕花的框架,能完整地映照一个人的上半身,但在这个狭窄的房子却显得格格不入。
张塔塔就坐在床上,可只要她一转头——
镜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本该出现在镜子里的女孩了无踪迹,干净得一尘不染的镜面映照着墙壁上的蛛网、老旧的桌子、乃至被风吹倒的矿泉水瓶,唯独没有张塔塔。
都说镜子不能对着床,影响不好,但在发生了那件事情后,张塔塔故意去市场上买了这样一面镜子,她想,等到镜子里什么时候有她的影子了,什么时候她就能回家。
她跟姥姥说自己在大城市里找了工作,很受重用,实际上,这间房子离她自己家只隔了三四条街。
她和家人离得很近很近,但她不能回家,她只能每周日和姥姥打一下电话,听听家人的声音,那头稍微没有声音她就会着急起来,怕浪费时间。
张塔塔没有办法跟姥姥解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诡异事件,更怕自己回去会给家人带来危险。噩梦演绎虽然和现实世界平行存在,但从很大程度来说,也能影响现实世界,尤其是扮演者的生命。
一开始张塔塔也是个普通人,真正的开端,还是因为“雨夜公交”。
半年前,张塔塔刚从学校里毕业,她大学离得很近,就在本市。
那会儿她还没找到喜欢的工作,只好边在超市里做着兼职边等待。事情发生的那天夜里正下着雨,老板看着没什么客人,就让她提前离开。张塔塔笑眯眯地谢了老板,这才提着伞往公交站走。
路上空荡荡,就是有人也是行色匆匆,到后来干脆没人了。
她一个人在公交站里等着,倒也不怎么害怕,从这儿离家就二十分钟,最近出了许多的士司机杀人事件,在这个天气里,张塔塔宁愿更麻烦点。
但她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雨夜里只有雨水沙沙的声音,路灯年久失修,随时都要黑下去。她的不安地左右张望一番,搓了搓冰凉的手臂,就在这会儿,旁边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张塔塔眼睛一亮,和来人视线对上,彼此都有些惊讶。
竟然是认识的!
马上她又皱了皱鼻子,而且还是讨厌的人!
来的是她的邻居,最喜欢躲在后面嚼人舌根,以前她还听见邻居大妈和别人说她是没爹妈的野孩子。
邻居大妈用鼻孔对着张塔塔,满脸不屑:“原来是隔壁家的张塔塔啊?我说你这小丫头片子,大晚上不好好在家带着出来干什么?小小年纪不学好,净学些乱七八糟的,怕不是和哪里的野男人鬼混去了吧?我说你,别搞得未婚先孕啊,不然以后就没男人要你了。”
真讨厌!
张塔塔握紧拳头,挤出笑脸:“阿姨还是关好你自己家的事情吧,全世界都知道你儿子是个家暴男,听说你儿媳妇收集好证据要和他离婚了?真是太好了,明明长得挺好看的一个姐姐,之前我还觉得她眼瞎呢,现在终于擦亮眼睛了,我要是她啊,与其找你儿子,还不如在路边找个乞丐呢。”
“你!”邻居大妈脸色铁青,显然是被戳到了痛处。
她们家那点事闹得人尽皆知,以前她儿子还和张塔塔住一栋楼的时候,张塔塔就经常听见那男人的咒骂声和女人的哭声,现在据说是搬出去了,女人决定离婚,邻居大妈一看事情就不对了,要离也得是她儿子先提,哪能是那个女人提?
那多丢人啊!
于是白天去女人那里劝,晚上去女人那里劝,非要女人投降认输继续回来做牛做马。
邻里就那么大点地方,张塔塔早就听说了他们家的事,对邻居大妈和她儿子半点也瞧不起,压根就没什么好脸色,眼下更是完全也不想和她单独两人站一块儿。
他们一家都不是好东西!
突然,不远处一道刺眼的光芒冲破雨幕照了过来。
张塔塔双眼亮了亮,一辆钢铁巨兽缓缓停在公交站前,就是她回家那趟!
刺耳的喇叭声响起,车门徐徐打开,夜色里水雾重重,朦胧看不清里面的模样,张塔塔心里闪过一丝怪异,但眼下雨这么大,她也没想这么多,一脚踩上台阶,收了伞甩了甩水,滴一声刷完公交卡,邻居大妈紧跟其后,嘴巴还念念叨叨现在的女孩不懂事。
张塔塔压根不理她,定眼一看,大晚上的,公交里面竟然坐满了人。
她皱皱眉,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橘黄的灯光下,乘客们面色昏暗,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看见有人上来,只是冷淡地抬眼看了看,接着便继续去做自己的事了。但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做,张塔塔不知怎么的,站在原地没挪动脚步,下意识打量起公交里的乘客来。
左边的位置坐着四名女学生,中间是几个看上去像上班族的人物,后面有个戴耳塞的年轻人,正靠在靠背上睡觉,可张塔塔知道他没睡着,刚才她上来的时候,这名年轻人睁出一条眼缝,发现她的目光后又赶紧闭上了,并且脸色发白地咽了咽口水。
看起来似乎有些恐慌。
他为什么害怕?
张塔塔下意识紧张起来,公交里的气氛甚至可以说是诡异,再怎么不熟悉的陌生人,一旦有一群人聚在一起也会发出一些声音。
可眼下公交里半点声也没有,只有雨水疯狂地敲打车窗,刺耳又响亮地打在张塔塔的心头。
滴——
邻居大妈也滴了公交卡,仿佛没有察觉到眼下的不对劲,骂骂咧咧:“什么破玩意儿,大晚上下雨,你这公交上竟然还坐满了人?行不行啊!喂,你这个司机脸色怎么这么白?我告诉你啊,你可得好好开车,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可赔不起!现在老多那些不负责任的人了,唉,这个社会真是腐败,可惜我没生在国外,不然我也不用受这个罪!”
她又开始唠唠叨叨地埋怨起来,但车上依旧保持寂静,没有半个人搭理她。
嘭的一声,公交的门关上,彻底隔绝了外面的雨声,整座车内,只有邻居大妈尖利刺耳的抱怨声。张塔塔手里拿着的是那种勾伞,不能折叠,她拿着伞柄,慢吞吞地扶着座椅往里面走,她莫名不敢让把伞尖戳到下面,微微抬高拎起,水珠沿着伞尖啪嗒、啪嗒、啪嗒地滴落到公交的铁皮地面,这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车里的温度比外面低很多。
突然,张塔塔留意到尽头还有一个位置,她不由加快脚步往那儿走,眼角余光迅速掠过坐在右边的人。
右边的前方是一对老夫妻,白发苍苍,交握着双手,头抵着头坐在一起,脸上带着点疲态。中间是几个穿着球服的男生,估计是哪儿参加比赛回来了,他们要么低头玩手机,要么发呆,要么静静看着窗外。
车里唯一的空位就在右边的最后面。
坐在张塔塔右边的是个年轻女人,怀里抱着个婴儿,她走到那个位置前,睁大眼认认真真地询问:“你好姐姐,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她管谁都甜甜地叫一声姐姐,脸上带着笑,露出可爱的小虎牙,十分讨人喜欢。
女人愣了一下,片刻,也对着她笑:“可以,你坐吧。”
太好了,看着像是个好相处的姐姐。
张塔塔呼了口气,努力不去想车上的怪异,她把伞放在脚边便坐了下来,而后有些新奇地看着女人怀里的宝宝一眼,正想搭上几句话,下一瞬,只觉得身上的皮肉一寸寸地冻住,浑身被公交里的诡异给笼罩住。
以致于她再也无法在心里安慰自己这一切没什么古怪的。
那个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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