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站在房门外,断续听到“黄花大闺女”、“朱一飞”、“供销社”、“缝纫机”、“彩礼”、“田瘸子”、“好日子”、“死心眼”、“贱骨头”的斥辱詈骂。
杂七碎八,猜测跟朱克文叔侄有关。
母女俩争吵的越来越凶,围观的村民稍微灵光点的,都明白咋回事了。
燕妮的爸妈一直不情愿女儿下嫁田家,可生米煮成熟饭了,只能捏着鼻子认女婿。
捉奸门以后,燕妮跟田国梁“结婚不圆房”的奇事传开,朱一飞的心思又活络起来,拎着厚礼去燕寨,找燕妮的爹妈“提亲”。
除了之前允诺的翻倍彩礼、供销社的工作,又添了一台缝纫机。
70年月物资匮乏,很少有人去买成衣,家家户户都攒钱、攒布票,攒得差不多了就去一趟供销社,扯几尺棉布、涤纶、灯芯绒,拿回家里量体裁衣。
一针一线“纯手工”制作,做出来的效果参差不齐,大部分丑得没眼看。
能拥有一台属于自己的缝纫机,是这个年代九成女性的梦想,媲美在后世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房子可以自住,也可以出租,缝纫机可以自用,也可以“代工”。
在流行“割尾巴”的公社时代,社员家里养鸡鸭都有数目规定,最多不超过三只,养猪羊不超过一头,长大了只能卖给收购站,价格压得很低。
缝纫机却不受这个限制,一机在手,合法开裁缝店,勤快的机主,天天都能熬夜赚钱。
朱一飞抛出这个诱饵,难怪燕妮娘动心。
原剧中这个朱一飞,年纪不大,睚眦残忍,逼得燕妮投井自尽以后,还骂她“脏了一口好井”、“活该”,渣男指数爆表。
甘露穿剧,燕妮没有冤屈寻死,跟田国梁的真实关系也曝了光,朱一飞不知道是色迷心窍,还是对燕妮有审美偏好,又贴了上来。
连缝纫机都许了一台,真舍得下本钱。
燕妮被这么个恶少缠上,又有一对猪队友爸妈,天知道会惹出什么幺蛾子?
甘露怕出事,刚要上前踹开门,房门突然开了,燕妮被她娘紧攥着胳膊,拖得跌跌撞撞往外走。
田瘸头听说“亲家”闹上门,匆匆赶过来赔笑脸:
“亲家来了?早饭吃了没?渴不渴?家里有……嘿!”
他巴结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燕妮娘劈面呸了一口浓痰,手指着他的鼻梁骨大骂:
“你个死老东西!谁是你亲家?!我闺女跟你儿子清清白白,还是黄花大闺女!这一没登记,二没洞房,顶破天是个处对象,谁给你的胆儿,敢胡乱攀亲家?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信不信我告到公社去,剥你一层黑皮!”
毫不留情面的斥骂,听得围观村民哄笑出声,臊得田瘸头脸红滴血,嗫嚅着嘴不知道该说啥。
燕妮娘不但撇清两家的关系,还一定要带走燕妮。
田瘸头死死拦住不让,说人进了田家,就是田家的媳妇,婚姻自由,干涉犯法。
燕妮娘又呸了他一脸,还把朱克文搬出来:
“姓田的!相中我闺女的人是朱主任,管着咱公社二十多个生产大队,好几万社员,你一个瘸腿庄稼汉,三棍子打不出闷屁,事事低人一头,你凭啥跟人家争?”
“凭……凭我儿有本事!他能提干,能……”
“呸!你儿就是个癞皮狗!妄想吃天鹅肉!最多一年,他就得打回原形,回村里握锄头,一辈子撅着腚伺候庄稼!”
甘露听得污耳朵,上前反诘燕妮妈:
“大娘,话别说得太死了,三十年河东转河西,你咋就认定人家田国梁一辈子都是人下人?”
人家后来是名震一方的将军好不好?
可惜这话甘露不能当众说出来,只能掰开了揉碎了,好好讲道理:
“大娘,我表哥人帅心善,对你女儿一心一意,上个月还当上了预备党员,离他退伍还有大半年时间,说不定真提干了……”
“小姑娘,你年纪还小不懂事,他田国梁要真的提了干,我闺女的命……就更苦了!”
燕妮娘黑着脸,语气略微放缓,反过来开始跟围观村民“讲道理”:
“乡亲们,今儿我来接女儿回去,不是耍赖,也不是想卖女儿攀高枝,这田家爷俩,一个人瘸心黑,一个满肚心眼,合着伙诓我闺女,都不是啥好玩意儿……”
她手指着田老爹,从他跟媒人瞎吹牛,妄想不花钱娶一个漂亮儿媳妇说起:
“这老东西吹他儿子是舰队飞行员,是班长,百分之百能提干,能带我闺女进城去享福,结果他儿子自己打嘴,说提干的机会百分之一都没有,脱了军装跟社员一个色!”
甘大海刚好赶过来,听不惯燕妮娘的话,反诘她:
“老嫂子,当社员咋了?干活吃饭,不偷不抢,不丢人,那话匣子里天天唱,劳动最光荣嘛。”
燕妮娘不接他话茬,拉过燕妮站在人前:
“大伙好好看看,我闺女这模样,这身段,十里八村都拔尖儿,又念了一肚子书,想娶她的好人家多了去,凭啥来他们老田家吃苦遭罪?什么军嫂,我们不稀罕,谁爱当谁当!”
燕妮虽然怕她娘,维护起田国梁却不含糊,噎了她娘一句:
“我自己乐意嫁到田家,婚姻自由,你管不着!”
甘露也附和:“是啊大娘,干涉子女婚事是封建残余,要开大会教育,你女儿嫁谁是她自己的事,你是她亲娘也不好插手……”
“你小丫头懂得啥?我女儿是被田家小子花言巧语骗了,我当娘的不拦着,眼睁睁看她跳火坑?”
“我表哥身体棒,觉悟高,人厚道,咋就成火坑了?”
“那你说,他把我闺女从娘家诳过来,摆了酒席,入了洞房,却不跟我闺女圆房,为啥?”
“他是模范班长,要讲纪律,义务兵服役期间不能结婚,他先跟燕妮订婚,等提了干再……”
“我呸!他田国梁打得一手好算盘!先把我闺女当画挂在家里,给他看家干活,当牛做马,将来他提了干,就说跟我闺女只是谈恋爱,这不和那不和,蹬了她另娶洋媳妇,要是提不了干,就腆着脸真结婚,让我闺女跟他受一辈子罪!”
燕妮娘情绪激愤,围观的村民嘁嘁喳喳,连燕妮都懵了。
她娘这番话,乍一听小人之心,仔细想不无可能。
这年月出身农村的兵哥哥,很多人扯着“能提干”的幌子诓媳妇,可真的提了干,又千方百计甩掉土味老婆,另娶有城里户口的洋媳妇。
原因?
忘恩负义,喜新厌旧,孩子户口。
70年代,一个刚出生的婴孩是城里人还是农村人,不是ta的父亲决定的,是ta的母亲决定的。
当娘的是城里人,孩子就是市民;当娘的是农村人,孩子就是农民。
“田国梁”们排除万难,提了干,吃上了商品粮,谁都不想孩子再受二茬罪。
可小军嫂们当初下嫁,图的就是这一桩好处,一朝被弃,万念俱灰,寻短见的年年都有。
田家院子里,燕妮娘咒骂不休,骂田家人没用,护不住她闺女:
“得亏田国梁那小混蛋藏着心眼,没真跟我闺女圆房,不然那偷人的脏名声扣到我闺女头上,她跳进黄河都洗不清!被人在脖子上挂一嘟噜小破鞋游街,羞都能羞死了!我闺女死心眼,在他们老田家当牛做马我认了,被人往死里糟践……我当娘的心里不落忍,咋说都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哇……”
燕妮娘突然红了眼圈,眼泪哗哗淌下来。
她用力拖拽着燕妮,让女儿跟自己回娘家去,跟田家爷俩划清界限。
燕妮不肯,用力挣扎。
她身板单薄,蛮力拼不过她娘,很快被拖出篱笆小院。
甘露急了,催促沙雕爹:
“你是支书,又是田家的长辈,傻愣着看戏啊?!赶紧让民兵队过来,拦住这个刁婆子,说啥也不能让她把人带走。”
燕妮前脚离开芦庄,后脚就得落到朱一飞手里。
那混蛋仗着他叔叔的势,跋扈惯了的,什么缺德冒烟的坏事都敢干。
甘大海手一挥,四五个精壮村民一涌而上,把燕妮从她娘手里抢了回来。
老刁婆捶地撒泼嚎啕,骂甘大海“不安好心”,打外甥媳妇的坏主意。
“乡亲们,无风不起浪啊!别人干嘛栽赃他跟我闺女有奸情?还不是他平时往我闺女身边凑得勤?他老婆刚死了半年,他就熬不住了,你们家里有小媳妇的,可长点心吧……”
燕妮娘不知道是真这么想,还是狗急跳墙,不分青红皂白地泼污水。
甘大海尴尬,难堪。
他关照燕妮,一则因为她是军嫂,二则他跟田家是姻亲,田国梁临走的时候,专程登门拜托他这个“表姨夫”照顾燕妮。
此刻燕妮娘胡搅蛮缠,他笨口拙舌,又顾忌支书身份,不好意思当众跟燕妮娘动粗。
甘露冷嗤,直接冲上前,对着哭骂没完的燕妮娘猛踩两脚,力道十足,踩得她嗷嗷乱蹦。
彪悍的举动,惊得村民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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