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女主任孟桂英热情精明,怕甘露吃亏,上前劝阻燕妮娘,按住她不让撒泼,又喊来几个村里的青壮,强行把人“送”出村外。
人是轰走了,但事情没完。
甘露眼尖,远远瞧见村外的竹林里,迎着太阳有金属闪光,疑似自行车把。
她悄悄靠过去,发现还不止一辆,整整五辆自行车。
领头的朱一飞,叉着腿坐在车后座上抽烟,旁边站着几个年轻小伙,穿戴明显不像种地吃饭的人。
看到燕妮娘被撵出村子,朱一飞气得扔了烟屁股,狠狠碾在地上,嘴里还骂骂咧咧:
“草!这老东西真没用,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飞哥,现在咋办?”
“要不咱冲进村里,把人抢出来?”
“……”
几个损友帮着出主意,朱一飞阴沉着脸,没吭声。
他看着一身狼狈的燕妮娘,狠撸了几下头皮,脸上挤出点笑容,走出竹林扶住她:
“大娘,没事吧?这芦庄尽是刁民,咱别跟他们死磕,燕妮的事慢慢来,不着急。”
燕妮娘气急败坏:“我能不急嘛,那个死丫头!吃了亏还不长记性,非要呆在村里活受罪……那个支书也不是好东西,跟田家爷俩一个鼻孔出气,往死里欺负人!”
“放心吧大娘,他们都蹦跶不了几天……”
“哼……”
甘露躲在树后,目送一行人走远,嗤笑一声,转身要离开。
拐弯的时候,眼角瞥见草窠里有个小布兜,墨绿颜色,不大,也不显眼,不仔细看就错过了。
她猜测是朱一飞那伙人遗落的,悄悄捡了起来,鼓鼓囊囊塞满了报纸,糊墙的好材料。
她随手拎着,走回田家小院,把刚看到的事情说给燕妮听,叮嘱她:
“嫂子,你这阵子都别出村,别回娘家,朱一飞盯上你了,你妈已经被他迷了心窍,一心想把你嫁给他。”
燕妮涕泪涟涟,怎么都没想到会闹这一出。
她跟田国梁虽然没登记、没洞房,可田家摆了酒席,放了鞭炮,过了明路,她也住进了婆家,人前人后都被喊一声国梁媳妇,朱一飞怎么还不死心?
甘大海听了甘露的报信,不敢懈怠,马上喊来妇女主任孟桂英,一起商议怎么护住燕妮。
她一个小媳妇住在田家那两间小土坯屋里,篱笆扎的围墙比纸糊的也没强多少,朱一飞又跋扈霸道,万一夜入芦庄,把人掳走咋办?
孟桂英想了半响,说知青点还有几间空屋,要不就让燕妮搬过去住?
“都是些小年轻,一起说话作伴,再让民兵巡逻的时候多看着点,很安全。”
芦庄不但有几千土著村民,还有一百多个插队知青,最长的已经呆了六年,知青点里人来人走,闹腾过不少动静。
这些知青的安置点,跟大队部、村小学在同一个地方,都在村东头的那座地主老宅里。
燕妮现在是村小学的语文老师,住进知青点的话,出了门拐个弯就是教室,下了课就回自己屋,方便安全。
孟桂英送人过去的时候,遇到点小麻烦。
芦庄知青点的领头羊王安生,代表全体知青,向芦庄党支部提出抗议:
要求公开、公平、公正的选拔村小学教师,反对不顾教学质量,让不学无术的人混进教师队伍,耽误孩子们的前途。
翻译成人话,就是部分知青觉得自己水平高,觉悟高,见识多,比芦庄的土著更适合当小学老师,要求村里把名额腾出来。
甘大海不同意。
即便他同意,村民也不会同意。
吴碧莲、李香香再怎么不得人心,好歹是本村人,强过便宜外人。
小学老师嘛,会念āoē,会教1+1就行,没那么多讲究。
王安生那些知青,则嚷嚷说他们响应伟人号召,上山下乡,立志扎根农村,是村里的一份子,对村里的事务有发言权,选拔教师要有他们的名额,村干部也得有席位。
双方各执一词,越闹越凶。
上百知青列队唱国歌,围在大队部外喊口号,集体不出工干活,还扬言要去公社、去县城评理。
甘大海急得焦头烂额。
他这个支书刚上任,根基不稳,捉奸门过后,李得魁虽然垮了,但跟他走得近的那些小队长、民兵队员、先进党员,并没有立马倒戈,归顺到他这个支书旗下。
知青闹,他们袖手旁观,坐看沙雕支书的笑话。
卢南樵听到消息,匆匆赶来芦庄。
他是白云公社乃至整个堃县的知青领袖,威信很高,王安生这伙人闹起来,当然要喊他来灭火。
他能来得这么快,是甘露骑车去公社报信。
沙雕爹前怕狼后怕虎,担心一点小事就去麻烦上级,领导会怀疑他的工作能力。
甘露不跟沙雕讲道理,直接去了公社。
卢南樵看似温文尔雅,雷霆手段毫不含糊,一照面就让王安生吃了瘪,悻悻解散堵在大队部门口的知青。
对知青的诉求,卢南樵很重视,召集村干部开会商议。
首先是村小学教师名额问题。
吴碧莲、燕妮,大家都还算服气,被diss最狠的是李香香。
朱克文的背书,是不能拿到台面上说的,对外公开的说法是:
她哥哥李得魁当了多年村干部,给村子做过很多贡献,李香香本人也是入党积极分子,所以能当上老师。
王安生气得拍案而起,质问在场村干部:
“李得魁当了五年民兵队长,胡作非为,横行霸道,村里被他糟蹋过的大姑娘、小媳妇有多少,你们心里都有数,家家户户死要面子,藏着掖着不肯承认,还是我们知青点的小姑娘站出来揭发,姓李的才伏了法!”
单凭李得魁在捉奸门犯的那点事,不足以判刑十五年。
是他“垮了”的消息传出,村里被他欺压祸祸过的群众痛打落水狗,轮番到公社揭发检举,各种坏事集中清算,才牢底坐穿。
这年代爱憎分明,好人就是纯粹的好人,坏人就是绝对的坏人,李得魁都坐牢了,还配提贡献?
李香香身为坏分子的家属,不被穿小鞋就是福气,还敢提要求?
芦庄大队部的临时会议室里,气氛激烈。
卢南樵代表公社领导,王安生代表插队知青,甘大海代表村干部,三方争执不下。
主要是王安生在臧否是非,diss李香香的“入党积极分子”称号名不副实。
“李香香这个人,脾气臭,作风差,一年到头出工干活的天数,还不到其它村民的一半,仗着她哥哥是村干部,在村里白吃白拿,一言不合就把妇女打得满脸是血,这样的寄生虫、土霸王,也配当入党积极分子?她怎么当上的入党积极分子?!”
怎么当上的?
当然是李得魁帮妹妹运作的,大家心知肚明,看破不说破而已。
王安生穿着藏蓝四兜装,梳着七分头,浓眉大眼,精明干练,单靠卖相就把对面一溜村干部秒成渣。
他跟卢南樵似乎挺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喊他小卢主任,一口一个“南樵”。
调解继续进行,王安生怼完李香香,又开始怼甘大海——
指责他“和稀泥”,不敢坚持原则,对歪风邪气姑息纵容,才让李得魁这样的坏人越来越嚣张。
“甘支书,李得魁都倒了,你还捧着他妹妹,捧着他身边那伙小人,你党员干部的原则纪律性哪去了?你连点男人的骨气尊严都没有……一坨烂泥,扶不上墙!”
最后一句太刺人,激得甘大海唿一下站起来,脸色难看。
甘露全程围观,对王安生这个人不以为然,对他的话深以为然。
沙雕爹厚道归厚道,憨牛一头,心眼很不够用,原剧被暗算,一点不冤。
那李得魁,害得他差点身败名裂,事后他怎么都得找回场子,杀一杀李家那些亲族、亲信的气焰,不然怎么立威服众?
他倒好,没事人一般,害他的人也没事人一般,吴碧莲当了村小学的校长,李香香当了数学教师,比从前活得还风光舒坦。
朱克文是给他打了招呼,可他就非得听吗?他应该听吗?
全公社的人都知道,他这个支书是郭向阳提拔起来的,他该抱的大腿姓郭,却对朱克文言听计从,这是赤果果的背叛,是白眼狼,是不辩敌友,是自断后路,是自毁前程!!
沙雕爹木楞木楞,丝毫没察觉到危机。
据甘露观察,郭向阳最近明显冷着傻爹,不说是在等着抓他小辫子,起码在等他行差踏错,好好教训他一顿。
这回知青躁动,甘露去公社搬救兵,首先去找的人是郭向阳,人家不冷不热,借口是知青点的事,甩锅给卢南樵!
如果卢南樵也撒手旁观,沙雕爹就得被架在炉子上烤!
一个红牌支书,对上失了宠,对下不能服众,处境岌岌可危,还浑然不自知,甘露跟他同坐一条船,你说急不急人?
还好卢南樵没有推脱,立即处理完手头的公务,带上小助理,开着三摩,冒风颠簸二十多里山路,来到芦庄生产大队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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