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宁可我师父不想我。
要不是饼馊了,我想他会让我把这两筐饼都吃下去。
他心情终于好些了,就随口问了我些医书里记载的内容,我答上后他竟然还夸了我两句。
诚惶诚恐,不知他是不是吃了自己炼错的药。
无道弟弟整日留在屋中,他像是故意避开我师父似的,有时出来遇见我,说的话也极少。
过了好一段时间我师父才想起谷中还有这样一个外来人士,他从晓知白口中得知季无道的腿伤好了后,才喊来后者进行了一场很长时间的面谈。
我师父没有让我旁听,他们面谈时,我就趴在水缸边捞花。
三四月花开的多了,挑回来的水面上总会浮着两三朵落花。捞出来的花仍有淡淡的香气,去水以后还可以夹在书中做签子,我也许是在山上闲得久了,连这点小事都做得乐此不疲,闻到花香都觉得欣喜。
晓知白坐在院中的石桌边做各种刻着人物的木牌,从武林盟主开始刻起,数来已经刻了十来块了。
他比我更懂少年的玩乐,我听他讲山下二月满天的纸鸢,有时听得太过入神,就以为自己也与那些孩子一般,也有过这样寻常的欢乐日子。
晓知白手下削木板的动作没停,一面漫不经心地说:“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也不必非要去求别人的东西。”
“我喜欢在谷中的日子。”我说,“我也喜欢听你说别人的事,但并不是想用和他们一样的方式去活。”
“你师父会留季无道下来,他知道此事有风险,但仍旧会这样做。”晓知白说,“现在药王谷做主的还是你师父,他放这些别有用心的人进谷,为的是替你扫清隐忧。等你接手这个位子时,别人就很难对你下阴手。”
我垂头把花夹进医书的某一页中,指尖抚过那些用针扎出的字,想不出要如何回应他此刻说的话。
我想说我知道,但我并不是真的这样认为,所以又说不出口。我师父实在没心没肺的人,他说的话做的事,都是随心所欲,按他自己高兴的来,他假如真是为我着想,为什么从来不与我正经地聊聊此事呢?
以前我跟我师父说,要是他不愿授我关于医人的学识,就不要给我关门弟子这个名号。
他说:“你是来帮我关门的,不叫关门弟子难道叫开门弟子么?”
我无话可说,从此不再问他什么时候会来教我。
给我师父洗澡的水烧好以后,我师父和无道弟弟的面谈才结束。
我还没来得及问季无道我师父到底讲了什么,就被我师父喊进去帮他搓澡了。
……关门弟子要做的事可真是多啊。
江湖中人,半个月不洗澡是常事,毕竟不拘小节,且穷。
我师父不洗的理由更是正当,他沉迷于研究药学,饭都不吃,觉也不睡,更不用说洗澡了。
想到季无道与一个半月没洗澡的师父聊了这么久的天,我不禁替他感到一阵窒息。又想到待会我要给我师父搓背,就更加窒息了。
关好门窗,试好水温,我端着毛巾站在木桶旁,等我师父脱完衣服坐进来。
他每次都矫情逼逼地叫我闭眼,我心道我一个瞎子您在顾忌啥啊,叫我搓背都不害臊,还在这种时候穷讲究。
水雾蒸腾,揉进木桶中的药草香弥散在空中,倒是闻不出我师父身上原本的气味了。他坐在桶中,舒坦地叹了一声,问我:“小崽子,你帮我搓了多少年的背了?”
“七年。”我道,“在我帮您关了三个月的门以后。”
“怪不得,原来过了这么多年。”我师父坐直身子,我帮他束好长发,先帮他按了按脖颈后的软肉,再用湿热的毛巾顺着他的脊骨简单地擦拭了一遍。他还不到皮肤松弛的年纪,两臂和后背上的肌肉仍然结实而精健,除了几道陈年的疤痕,别处摸起来都还算光滑。我以为他这种心宽的人一定会体胖,然而替他搓澡时连块赘肉都摸不到,有些失望。
我替他捏了捏肩,说:“我当年还是个八岁的孩子。”
“今年要十六了罢?”他笑了笑,两只胳膊搁在桶的边缘,手指胡乱地哒哒点着桶壁,“今年还没有做长寿面给你。”
“面就不用了。”我想多活几年,不想被一根咬不断的面噎死。我师父都听不出我方才的话外之音,我提我的年纪只是想提醒他:您当年叫一个小孩踩在凳子上给您搓背,您的良心不会痛吗?
想想提醒了他也只会哈哈两声敷衍而过,我干脆就另起了话头,道:“我师兄帮我定了生辰,在五月十五。”
“挺好。月圆的时候。”我师父竟没对我提我师兄的话表现出什么否认的态度,他的声音在水汽中都柔和了下来,心情很好的样子,“月圆是相聚的日子。”
“师父,你有没有去过山下的怡香楼?”我擦得手累了,坐在板凳上问他。
“怡香楼?”我师父说,“你从谁那里听来的?”
我不是那种出卖朋友的人,自然不能说晓知白的名字,就故意绕开了这个问题,道:“里面的姑娘是真的能单手捏断人的肋骨么?”
我师父:“……”
我师父:“是啊。里面什么牛鬼蛇神都有,就是你拿着一袋金子进去,她们也能给你扒剩一条裤子扔出来。就是会跟你说好听话的小姑娘,都能打得你半年下不了床,力大如牛,很是可怕。”
我说:“难道山下的女子这么可怕的吗?”
晓知白说的我当然不信,可我师父都这么说,难不成这些年当歌妓都要靠力气了?
“可怕得很。”我师父像是怕我不信,还专门提了几分音调,“有些美貌的更可怕。你不去惹她们,她们就不……要是她们来招惹你,你躲开就是。”
“那我岂不是要孤身一辈子?”我说。
“怎么?你有喜欢的姑娘了?”我师父不知想了什么,猛地一下就从水中站了起来,转身面向我时又大声叫我闭眼。
他到底在害臊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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