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道我哪有见姑娘的机会,连人都遇不到,更不用提喜欢谁了。
我合着眼,说:“难道十五六岁不是对姑娘动心的年纪么?”
我师父叭的一声重新坐进桶里,溅了几滴温水到我脸上。
他长出了一口气,道:“这恰恰是最不能动心的时候。你得出去多走些日子,才知什么人可爱,什么人不能爱。”
我将毛巾洗净后重新温好,起身再继续帮我师父搓背。他仰着头,双肩往后一靠,两块肩胛骨微微突起。我顺着肩骨的位置不重不轻地擦着,听他发出舒坦的叹气声,说:“要是我以后出山了,就没人给你搓澡了。”
“是为师不想找,哪是没有人。”我师父伸出湿漉漉的手拍拍我的脸,笑道,“不过搓得像你这样好的,确实是难找。”
他好像在夸赞我,但是我并没有特别开心的感觉。
搓澡搓得好算什么本事啊。
他泡了很久的澡,伸出来的手温热而带着水汽。我本来束好的头发硬是被他揉的乱七八糟,要不是他是我师父,我早就把他的头按进水里了。
揉够了,他含着笑问我:“明日要吃什么?”
“糖水蛋和霜叶糕。”我说。
他听我说完,又道:“你在你师兄那吃的不错罢?”
“师兄的手艺比您好。”我不满他刚刚的举动,此时也不想说甚么假话讨好他,“我在那里吃的自然不错。”
“难怪脸上肉多了不少。”我师父哈哈笑道。
我一把就将他的头按进了水里。
忍无可忍,就无需再忍。
-
风声停了。
只有林间时不时传来两声鸟啼。
屋中的灯点着,眼前黑暗中总有一点光在轻轻晃动。
和我师父谈完话,一直避着我们的季无道终于主动来了我与晓知白同住的屋子。
晓知白说的不错,我师父确实同意让季无道留在谷中,但条件是他得做些谷中的杂事,譬如砍柴扫地。
后院的那块荒地也归他管了,但是谷中没有牛可以犁地。
无道弟弟坐在木桌旁,有一下没一下的弹着桌上的茶杯,他对我师父的安排不能有任何异议,不然惹恼了我师父,他就不能留在这了。
我说:“你要留在这里几年么?”
季无道又当的弹了下杯壁,带着稚气的声音闷闷的:“不知道。大约是一两年,我阿姐会来带我离开。”
“这些杂事你随便做做便好,我师父也只是随口一说,你做的如何,他也许并不会在意。”我说,“田荒了那么多年,不种也没甚么事。
这些事原本我师父也想叫我去做,只是被我一一推托了。他又不肯叫人来谷中做事,说每月都要给人发赏钱太麻烦,且他不爱别人围在一起吵吵囔囔的,影响他搓药丸的心情。
奇怪的很,他明明是爱说笑的人,却偏偏要在人前装出一副寡言少语的样子,还扯说自己不爱热闹。
他或许是在委婉地关照季无道,并不是真心想把这些事甩手给后者。方才季无道一番话下来,我已明白关于谷内的门派事宜,我师父都没有叫季无道帮忙的意思,所以他要做的就是扫地这样的小事罢了。
“我要你师父喜欢我,”季无道说,“有些事就一定得做。”
“要讨人喜欢可不是易事。”晓知白开口道。
无道弟弟说:“我也知道。”
我坐在床上翻晓知白刻的木牌,说:“讨我师父喜欢更是不易。世上他最喜欢他自己。一个人要是把感情都留给自己,能分给别人的就很少了。”
我师父这种人,俗称就是自恋。我觉得我师父对我的好,就是从对他自己的那份当中抠出的一小点。
“说的是。”晓知白赞同道。
季无道没有出声,但我想他也默认了我的看法。
在师兄那共睡了竹席几日,我们三人的关系好了不少,也不能让季无道在偏院一个人睡。我搬了新的一床被子,让他来我这里打地铺。
床太小没法分,只好我一个人睡床了。
晓知白看我把那副木牌都翻过一遍后,问我:“上面刻的字样你都看过了么?”
“大概记下了。”我将牌在床上排成一列,在心中将上面出现的人名都默念了一遍。
“好。“晓知白说,“武盟主有几根头发?”
“八十一根。”我说。
无道弟弟被茶呛了一下,问我们:“这是在说什么?”
“江湖常识小问答。你也可以试一试。”晓知白说。
季无道说:“可是,你怎么知道武盟主只有八十一根头发?”
我心想是呀,头发可以长也可以掉,怎么可能是确数呢。
晓知白说:“因为他练的是九九归一心法,只能长八十一根头发。”
季无道哦了一声,不再提出什么疑问。
我心中很受震撼,武盟主的秃头竟然不是天生的,而是修炼心法所致。
那光头岂不是不能修炼这种心法?
江湖之大,果真是无奇不有,厉害厉害。
-
我半夜被晓知白摇醒,他说自己被季无道冻得慌,睡不着觉。
我说:“可是床只有这么大。”
他见我打算翻身再睡,竟然拿手冰我的脸,闹得我也没睡意了,不得不披好衣服下床,把位子让给他。
晓知白也没上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说:“那是什么意思?”
晓知白说:“用打坐运气来抵制体内寒毒不是长久之计,你要让你师父为他配服药。”
“席先生不会给的。”季无道出声道,“我来此也不是为了解毒。”
“那你换旁边那间房睡罢。我晚上用真气御寒太浪费了。”晓知白说。
季无道沉默片刻,道:“抱歉。”
他抖了抖衣摆上压出的折痕,当真就要起身去旁边的那间房睡了。
我忽然想起那间房空出来是因为晓知白在里头养了一段时间的鸟,要真叫季无道睡过去,不就成了我与晓知白二人欺负小孩了?
想罢,我起身拦住了他,道:“我明日就去为你讨药。我师父有时说话凶了些,但对人还是好的,我好好同他说,说不定能叫他早些帮你解了身上的毒。”
他没有出声,我约莫寻着了他所在的位置,就走去扯着他的衣袖把他压到了打好的地铺上。
烤火的小炉子没找到。我替他掖了被子,握握他抓住被边的手,道:“这里不是大漠,没有冷死人的寒夜。你要是冷的厉害,就把手放在我的心口。我的手会凉,没法帮你捂着,但心口的血一直都是热的。”
我困得很了,就躺在他旁边睡了下来。
不知怎的梦见天上落雪,鹅毛大的雪落在我的胸口,一层一层地压下来,冷,且沉重。
被此梦魇缠身,我全身僵硬,而无法摆脱。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