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刚刚那俩好俊的小哥，坐一块儿了！”
“眼神真是绝了啊……心动死了！”
“拿着啥书呢这是？”
“握着笔，是在做题呢？”
“……”
“……”
“……认真觉得吗？”
“呃，看着好像是不太像喔。”
“……”
在后排晃得厉害，又因为左手给人紧紧叩着而无心学习，身旁的人偶尔开口和自己说上一两句话，声音沉沉地，有一种让人莫名安心的感觉，叫邱然竟有了点要睡过去的意思。
要不是在恍惚中听见前几座传来了没怎么压住的讨论声，他还没想起自己在这么一个让他闹心的环境里。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能接触到恼人声音的环境里能够这么安心，放松到在明明就才刚刚睡足了的早晨都能继续慵懒得昏昏欲睡。
遇到楚起之后，那些原本显得可怕的东西，好像都算不上什么问题。
对于这个，他稍微想了想。
也许身边这个人的声音，总能盖过人潮的喧嚣，挤在自己耳边，一点位置都不给别人留。
十分霸道。
因为实在有些困得不行，邱然只是因为声响轻轻皱了皱眉，倒也没了其他什么动作。但只隔了片刻，他便感觉到自己被楚起握着的那只手被轻轻抬了起来，伸到某处便停住了。
随即在那感到了轻轻一吹。
前方的吵闹声一瞬间卡在了原地，化作几声“我的妈啊”之类的低声惊呼，而后迅速地消了下去。
所以，这大概不是呼气。
应该……是一声“嘘”。
还用的是那只和自己十指相扣的手。
对于这种事，以往邱然的过激反应绝对是少不了的。
但他现在不清醒，就一概没意见。
他原本还想就着这个难得的安静继续睡个十来分钟，才要调整一下坐姿，左手的手背上突然就感受到了轻轻的柔软一触。
他花了几秒钟才明白那种触感都代表了些什么，一瞬间从腕间就开始发软。
睁眼朝楚起看过去，入眼便是他满目的神采。
“……你干什么坏事了。”邱然看他这幅偷着笑的表情，方才手背上被亲了一下的位置隐约泛开了一阵酥麻。
“我想对你干的坏事可多了，但我一直很正直。”楚起本想认真地装无辜，还是没忍住笑开了，“……这就，稍微有点禁不住。”
邱然还不知道要回些什么话，就听见他自顾自地又飞快地跟了句：“ACDDBCDACB。”报完了还不忘朝他笑笑，“不翻页吗，宝贝。”
楚起右手正忙，伸着左手往邱然腿上摊着的卷子戳了一戳。
他翻开的这面都是些拓展提升的选择题，没一题是一般人能单靠瞪算出答案来的。自己方才才草草做了一题，就靠在椅背上睡了过去，这人只是消停了一会儿，就把这一面又刷了个干净。
真是让人防不胜防的后来者。
更何况楚起现在这个表情，完全就没有要跟他讨答案的意思。
邱然看了他一眼，把卷子往他腿上一拍：“爱做？”手一挣开，便又往他右手里塞了把笔，“做吧，多做点，别撑着。”
“……”楚起把笔一抛，伸手捞他，“……你回来。”
邱然被抓着手也要开口挑衅：“你会做吗，要我教你？”
楚起的动作马上顿了顿，一双眼睛微微眯了眯，朝他似笑非笑：“你有经验？”
“……靠。”邱然沉默了两秒，“我是指题。”
他俩在后边闹了一阵，车停下时，邱然的手还是被紧紧地攥了起来。
两只手藏在楚起宽大的衣袖下面，交叠着分不清。
他俩本来达好了共识，都老实得很，都只抓着，没别的什么小动作。只是下车的时候，经过前边的那群女生，邱然便一瞬间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
意识到这个举动，他自己也有些愣怔。
他只瞧了匆匆一眼，那些女孩的表情也看不太清楚，不消得他细想，后脑勺就开始隐约发起麻来。
就仿佛，能听到点什么似的。
“变态”，“同性恋好恶心”，“两个男的好不要脸”……
“好萌”，“异性只为繁殖”，“帅哥谈的恋爱才叫bl”……
“你看，他就是同性恋——”
楚起用手指轻轻摩了摩他的手背。
邱然回过神，一脚踩到了实地上，车内外的光线差让他眼前一片亮堂。
迎面就是一阵带着凉意的风，直吹得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很介意么。”
楚起把他朝边上拉，往怀里一带，在别人的视线里，只能看到两个男孩凑近了说话的模样。
邱然看他的神情，内心的感觉，竟一时也道不明白。
楚起总是漫不经心地对待世界，却又比谁都认真地对待他。
明明自己身上都发生过什么事情，这个人都一概不知，但他总能察觉到那么久以来那些细微的不对劲。
可他一句话也没问过。
就像在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护在他的衣服里，帮着抚慰伤痕，而又不擅自过问。
单看这个男孩子分明的棱角，总会忽略那种外表看不出的温柔。
为什么呢。
那些女生叽叽喳喳了好一会儿，本想凑近来说些什么，一个短发的女孩出声说了句话，一群人便很快离开了。
邱然感到呼吸稍稍顺畅了些，抬眼看楚起的表情，重新握紧了对方略有些张开的手掌，才回答道：“一般。”
他一个人不敢承担的事，如果加上楚起……
撇开自己的最差估计，大概也，没那么可怕。
“厉害。”楚起笑了笑，“那挺有进步。”
邱然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缠在一起的指节活动了一下，越发紧了紧。
“慢慢习惯，我不着急。”楚起说，“我不怕，你也不用担心。”
B县这块前几年刚规划了一片，老旧建筑拆了不少，好几条街改头换面，瞧着楚起都不太认识了。
知道市中心转移到自己原本住的西门那片区，楚起也稍微惊讶了一下。
他俩提着两袋习题从书店出来过后，在路边随便找家小馆子吃午饭，楚起都要感叹一句：“真是变了。”
邱然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去，才回道：“吃个面都觉得不一样，你话未免有点多。”
“是太久没回来了。”楚起把餐具在盘子里摆好，“再想到以前和你一起在这个地方住过一阵，就觉得很是神奇。”
邱然细细嚼着面食，总觉得这话听着不太对劲。
从面馆里出来，他才回问了一句：“你多久没过来了？”
楚起正翻着手机里记着的地址，随口回了一句：“我上一次在这儿待超过一天的时候，那边那块儿公园还好好的。”
“……”邱然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那也太久了。”
“是啊。以前那边人还挺多挺热闹的，我经常在那边混。”楚起自顾自在前边带着路，“很小的时候，我在那片简直是大哥一样的人物，非常派头。”
他讲那最后一句话用的是A城方言，邱然有些没听懂：“拍什么捞？”
“哦……你听不懂A城话吗。”这下倒是换成楚起感到奇怪了，“你和家里只说标准普通话吗。”
“……B县的都只能大概懂。”邱然说。
“是吗。”
楚起若有所思，一边微笑，一边用方言喊了他一句“小傻子”。
邱然顿了顿，伸手把指关节捏响了：“给你机会，自己解释是什么意思。”
“大帅哥邱然。”
“B县话和A城话其实差的不多。”这个邱然淡淡道，“你要不再回忆回忆。”
“能听懂啊。”楚起努力认着路，还不忘再找个死，“那其实也还不算太……”
没给他讲完话的机会，邱然就一脚踢了过去。
楚起往边上躲了几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就正着脸色又朝他说了一句A城的方言，接着问道：“这句话听得懂吗。”
邱然把那句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不明白啊？”楚起继续正色道，“这话意思就是，记得请我吃饭。懂了吗。”
懂个蛋。
真当他是傻的。
于潮小时候为了撩小姑娘，特地学了这么一句B县话，一转头第一时间就分享给邱艺听，邱艺一回头就也教了他。
这算是他最早会的一句方言，但他从来没试着说过。
A城B县毕竟是一块儿的，大致的发音根本差不了多少，所以楚起那么一开口，他只是想了想，便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这句话，单论字面就是“我想要你”，要翻译成“喜欢你”还是“稀罕你”，其实都差不多。
反正不是什么“请我吃饭”。
对于男朋友这种白痴发言，他都不知道是该骂一句傻逼还是要怎么着了。
忍着竖中指的冲动，邱然把手中的那袋习题换了一边提着，语气平平地回了一句：“好。”
楚起脚步顿了顿，在路口犹豫了片刻，就又径自朝左迈了步，“……真请啊？我开玩笑呢。”
“我们刚从一家餐馆里出来。”邱然没好气道，“我说，我知道了，我也喜欢你，别傻逼了。”
楚起没忍住笑了一声，回头便伸手在他的脑袋上轻轻揉了一把：“挺厉害啊男朋友。”
“别动老子头发。”邱然语气不佳。
跟着楚起走了老半天的路，路上经过的人由原本一对对扎堆了一般的情侣渐渐变得越来越少，七绕八绕也没见走过的路有哪段重样，他便问了一句：“怎么这么久。”
楚起迈的每一步都像是坚定有力自信满满，此刻很随意地回了他一句：“我还没告诉你，其实我不认得现在的路了，都是瞎几把凭感觉走的。”
“……”
邱然沉默了一会，抬起了拳头。
“……哦。”似乎是察觉到了危险，楚起马上恰时地开了口，“好像就这儿了吧。”
面前暗黑色的铁门，和隔壁那几幢屋子的亮红色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楚起轻轻弹了弹一旁挂着的门牌，吹了一声口哨。
邱然把拳头收了回去：“不认得？”
“不认得，”楚起很笃定，“瞎走的。”
“你拐人应该很有一套吧。”
“那可不得。”
对着这扇与众不同的铁门，邱然突然意识到自己即将要见男朋友的长辈，手中却只提着一袋习题册，什么东西都没记着带上，似乎有些不太妥当。
楚起还在往门口铁树盆的土堆里随手翻翻，一边解释着：“我以前非要给门刷黑漆，我奶奶由我去了，居委会大婶要追着我打，还是她帮忙关的门。”
邱然考虑着要不要出去买点什么，又觉得按刚刚那种绕路的劲儿，估计自己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大路。正专心思考着，随口回了句：“你刷你家门，关居委会什么事。”
“协商好了美观嘛……但他们那掉漆丑，没有先见之明啊。”楚起说，“再说了，我就是觉得黑色好。”
“那确实喜欢挺久了啊。”
“我都这么专一。”楚起说着，从土里抓出了个小玩意儿，“哎哟。还好还在啊。我差点以为给狗叼了还得砸门。”
邱然看着他拿着钥匙开铁门：“违法乱纪。”
“这是我家。”楚起提醒道。
门锁咔嚓一声打开，邱然却顿了顿。
他租的公寓，他说是“住的地方”，父母家，则是“爸妈那”。
但这是他“家”。
楚起迈进门里，回头朝他扬了扬嘴角：“进来。”
邱然缓了缓，也抬脚跨过了门槛。
门前的院子不大不小，不算空，也不算挤，角落里还有一个干净的狗窝，但都没什么东西。
邱然只是大概扫了一遍，便一眼看到左边墙壁上有一片醒目的痕迹。
他走近了想要看清点，就听见楚起在身后轻轻咳了咳：“黑历史，别看。”
但邱然不听，非要凑近了把那个墙壁打量了个仔细。
墙壁上，大概在他腿根的高度，一道加粗的粉笔痕迹歪歪扭扭地划了一道，连着一边胡乱标注了一个“起”字。往下则是密密麻麻的好些道小细横，还有“起”的拼音注音。
他没忍住笑了一声，楚起便在一旁叹了叹。
“啧啧。”邱然在腿部比划了一下，“小同学挺高啊，这个时候几岁了？”
楚起在头上比划了一下：“可能满月了？”
“我知道你逼话多，别可劲提醒我。”
“我一八三，还在长。”
“闭个嘴。”
他俩一人一句的，动静有些略大。
屋子的门锁发出了一声响声，他俩目光集中过去的时候，门便从里头慢慢被推开了。
楚起在原地站了没一会儿，邱然就看见他展颜一笑，带着男孩子那抹儿掺着阳光味道的神采，往前迈了两步，张口便喊道：“我老大啊。”
面前的老人身形有些瘦弱，但显得很精神。看到他们的时候有片刻的愣怔，随即马上笑开了：“哎哟。回来了？”
走近之后，身高的差距一下子凸显了出来，她又不由得继续笑道：“个子长得实在快啊。”
楚起低下头：“我比较厉害。”
“进来吧。”老人家转身拉开了门，语气波动不大，但还是透着点愉悦，“……第一次带朋友回家啊。”
邱然在一旁突然被点了名，抬眼看过去，只觉得老人家怎么看都叫他有些熟悉，便马上又听见楚起说：“是啊，男朋友。”
邱然原本打算迈出去的那条腿瞬间僵了僵，眼睛略微睁大了点。
老人的脚步也马上顿住，有些不可置信地转了身。
可邱然的头皮都还没来得及发麻，就又听见这位老人家有些揶揄的语调：“很出息啊，谈了对象？”
“……那我今天岂不是非要为人家下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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