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然一手握着手机，在寒风里把围巾拉紧了些。
他们南方这里的冬天基本盼不来什么雪，气温总是卡在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总是光让人觉着冷了，一点儿别的安慰都见不到。至少邱然就从来没见过这个地方落过什么雪来，顶多隔几年破天荒地飘上那么一些雪屑。
也许是因为今年的平安夜当天猛刷了一波人品，似乎这种闹人的天气总算是给了他们一点面子，感觉上像是与平时差不多的寒冷程度，此时也换来了些雪迹，正一点点地在半空中晃晃悠悠地飘下来。
早晨邱然起床后，便看见自己的手机被一大堆来自南方人喜大普奔着喊着“下雪啦”之类的消息炸了个翻天覆地。
他一边往卫衣外边套外套，一边给楚起发了一条：“雪。”
楚起回道：“今年好事特别多。”
他们这块地方湿冷湿冷的，给风吹过去，那不叫什么冷到僵了，而是顺着裤管往身体里边钻的那种透心凉的冻。如果衣服没有穿够，出门只要短短一会儿，那股寒气就能把四肢灌个彻底，不自觉地就会在原地发起颤来。
这种天气换是平时，邱然没躲在房间里开着暖气闭门不出，简直就跟见了鬼似的。
他出门之前就一个劲儿给自己套衣服。银灰色的高领毛衣，里头加绒的白色卫衣，颜色看着顺眼的外套还有同色系的看过去十分厚实的围巾。全部穿好之后，自己长手长脚地倒也完全不显得臃肿，看过去似乎没有多少层，其实一摸料子，全都是些暖和的。
坚毅无比地出了门，接着在公交站差点冷得没站稳。
“所以……”
缩着脖子努力往远处望，总算是看到自己要等的那班公交车往这边开了过来，邱然呼出一口气，把手机换了一边手拿着，有种莫名的得救了的感觉。
“你说你……要做什么？”
往兜里摸出一个硬币，往投币口塞了进去，邱然对着话筒，因为天气，气息稍有些不太稳。
“你冷成这样啊。”邱艺的声音倒是中气十足，脆生生地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我说了，这叫，体验生活，知道吧，感受一下商业贸易的魅力。”
邱然打量了一下车内，也许是因为太早了的那个缘故，车上基本没有什么人，看过去座位都十分空旷。
“你很闲。”他语气平淡地泼着冷水，找了个后排靠窗的位置落了座，“花和苹果定那个价钱，谁会买。”
“……什么呀！那些有对象的人不都喜欢这样嘛，今天是圣诞哎。”邱艺很不满，“就算这些东西也没啥用，但被爱情冲昏头脑的男人就喜欢这套，这不刚好？他们收获了精神上的愉悦，而我，收获金钱。”
邱然继续毫不留情道：“是收获美梦。”
他这话一出，话筒那头又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邱艺嘟囔着：“你这个母胎单身的人懂什么呀，爱情的力量会使我富裕，你就别管了！”
“你如果肯跪下来求我，就能知道，亲情的力量也能使你富裕。”邱然淡淡道，“要说我不懂，你就很有经验了吗。”
“混你妈的蛋……我那是谈不上吗，还不是没有称心如意的呀？”邱艺咬牙切齿道， “那些只认识我一年半载的男的就爱和我装熟，自以为了不起地强撩……我干嘛要在垃圾堆里找男朋友？”
邱然的语气里难得带了那么些许调侃的意味：“你的意思，我谈不上？”
“……”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方才恨恨道：“我知道你牛行了吧，很烦你这人……我才不要管你，你要回家就自己过去吧，我没空给你开门。”
“那我们随便走走。”邱然说。
“就是说，平安夜你还回什么家……啥啥啥啥啥什么你们？你什么们？谁？”
邱艺在那头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声音突然就扬了起来。
“我跟你说过了，带朋友。”邱然说，“那我挂了。”
“我靠，我靠，起哥？我靠！你们……”邱艺十分激动，“我靠靠靠我卖啥苹果呀啊啊啊——”
邱然随手一点挂断，她的声音便在电话的那头戛然而止。
快到南站的时候，邱然向窗户外面望了几眼。
雪势本来就不大，如今更是跟没有似的，只在地面上薄薄的潮了一片，压根留不下什么雪的痕迹。
不过，雪停归雪停，他只是下了个公交，照样马上就被冻得缩了缩脖子。
他刚下了车就很直接地往马路对面走过去，几乎没有什么犹豫。
车还没停稳他就已经看到了，马路的另一头公交站旁，站着一个黑漆漆的男的，从海拔上来看，目测应该是他男朋友。
他男朋友的站姿一如既往地嚣张，在空无一人的公交站旁站着，总觉得和整个世界都不一样。
邱然走近了之后，第一句便是：“你有点招摇啊。”
面前盯着公交站牌看得专注的人穿了身可以称得上“炫酷拽”的行头，在寒风中也站得稳稳当当，连口罩都没戴上。
要换成其他人穿这身衣服，总会显得像那种专找人麻烦的不良少年，但就楚起随便在那一站的样子，倒也生生穿出了一种高级感。
给人直白的第一感觉，就是酷。
楚起回了头，正好看到邱然轻轻呼吸时带出的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他没给邱然反应的时间，一下子伸着手敞开自己的外衣，上前紧紧地把他往怀里环了起来。
邱然只够看见他那外套旁飘着的衣带上写了一句话，还没来得及看清内容，便感到身遭突然就暖和了起来，一个厚实的手掌在他的脑后十分轻柔地按了按，让他只埋进面前人的颈窝里去。
“冷吗。”楚起略微垂下了头，在他耳边笑了一声，“你哥的怀抱，包温暖。”
邱然感到自己的鼻尖稍微回了暖，模模糊糊地回了一句：“嗯？”
“担心你再突然动手，所以我先下手为强了。”楚起认认真真道。
邱然突然就想起第一回和他出去的那个场景，还有那打空的一拳，不过就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情。正想仰起头，便感到脑后的手一边顺着他的发丝向下，轻轻摸了摸，又使了点力气把他的脑袋重新按了下去。
感到下巴重新抵上了他的肩膀，邱然都能尝到那么些许无赖的意味了。微微偏了头，朝他说了一句：“好了。放开。”
这么一说完，楚起突然就一缩脖子，直着腰背僵了僵。
其实他还有想多赖一会儿的意思，但被邱然那么一句话吐出的气息瞬间惹得从脖间直痒到了心里，脑袋一热，还是当机立断地撒了手。
他这边一撒手，邱然就扯了一把他身上那条带子，飞快地把绣在上面的那行字细看了一遍。
——“帮我脱了吧。”
“……”
邱然轻轻撒了手。
楚起看他这么感兴趣，憋着笑故作正经地问了句：“你愿意吗。”
“啧。”邱然改朝他竖了个中指，“你想……”
“你别急着回答我。”楚起背着手在包里摸索了一会儿，抓了捆东西递给了他，“给你。”
邱然看了那东西好些眼，接过去抖开之后，俨然就是另一条绣着字的衣带，上边整整齐齐的一行——“想都不要想”。
“了解你吧？”楚起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选择没错，“碰巧看到的，我觉得太你妈的巧了，语气很像你啊。”
“……”
邱然提着那条衣带，一时也有些无言以对。
直到走进车站，邱然才发现，其实路上并不是人少，而是人全都在站内坐着，放眼望过去基本上没有哪些会像楚起那样大冷天喜欢在风里干吹。
邱然一手把楚起给他的那捆东西往包里塞，看着他频频回目往身后望，便问了一句：“你在看什么。”
楚起又看了几眼，才转头看他：“你看天边那朵云。”
“怎么？”
“像极了爱情。”楚起说。
邱然点了点头，上去踹了他一脚。
“你考虑一下再回答我。”
“行行行，我重新措辞一下。”楚起伸着两只手掌表示认栽，考虑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像极了我和你？”
B县的车通常都在一个固定的角落，邱然熟得很，三两下就看到了熟悉的车头，一手扯住楚起的衣服就往里头拖。
“那我就让你成为天上的云彩。”
这种车一般车身很长，不坐前排都会被颠得受不了，所以等到他俩上车的时候前排的座位基本上已经没剩下多少了。不过邱然倒是很自然地走到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了下去，看过去十分满意的样子。
楚起在他旁边坐下，里头衣服上那根链子上垂着的两条闪亮的银块碰撞，发出了很清脆的声音。他那一身衣服其实也算不上多么全员恶人，但因为个子高，身上的衣料黑色又偏多，反而显得十分显眼。更何况他上了车也没把帽子摘下来，只是面无表情地垂着眼睛，比起普通的学生，看过去更像一个社会人。
他们座位斜前方两排的两个挨着坐的女孩听着那个响声回头一望，看清了他们的样子，稍微顿了顿，就马上把头扭回去窃窃私语了起来。
邱然也看了她们一眼，伸手在包里摸起了耳机。
转个头，看看身旁惹人注目的某位，便又眼睁睁看着这个社会人默默从包里掏出了一本“金榜高考1000个文综考点大收录”，端端正正放在包上，转了个笔就开始做题。
感觉就好像看着黑社会老大掏出了魔法少女的手杖一般，十分奇妙。
发车的时候车上还没什么人，邱然耳朵上挂着耳机，从外边依稀能听见里头鼓点的节奏。
B县和A城城区离得并不是非常远，车程大概一个小时左右，途经一些小站点，也会陆续有人上车。B县毕竟是块小地方，每次回去，车上总是不可避免地会有一些闹腾的声音和叫人十分反感的人，也时常有在路上耽搁的事情发生。经过两年以来的来回奔波，邱然对这些已经十分了解了。
他一直不喜欢什么吵闹的环境，每当身边的声响让他无法忍受的时候，就总是会像这样，把自己塞进一个封闭式的空间里，一个人躲着，乐得清静。
只是这一次，车开了没几分钟，楚起就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右耳被戴上了什么东西，轻快的乐声就这样像流水一般淌了进来。
他侧目看过去，邱然刚刚收回了手，继续看他的数学真题。
“分你一边。”他轻轻写了一个“解”字，淡淡道，“不要就还我。”
他把自己的小世界，打开了小小的一扇门，很霸道地告诉楚起：“只准你进来。”
楚起原本转着笔的手顿住了，放下笔，把邱然给他戴上的耳机正了正：“可以点歌吗。”
邱然没有抬头，一副“爱听不听，不听拉倒”的样子。
楚起笑了笑。
“好好好。”
随着车上的人越来越多，耳边的音乐声似乎有些盖不住那些扰人的声响。
在邱然第三次不满地用笔敲了自己的书面时，楚起突然开口道：“你说我要是左撇子多好。”
笔下那道区域地理的小题实在有些做不进去，邱然有些烦躁地把目光从书转到他脸上，等他继续往下说下去。
楚起把右手握着的笔换到了左手上，然后把右手手掌伸了过去。
“干什么？”邱然看了他一眼。
楚起摊着掌心，勾了勾手指：“你说呢。”
邱然稍微顿了一下，随即把自己的左手放了上去。
“像这样。”楚起认真道，“做题，牵男朋友的手，两不相误，岂不是很好。”
邱然的左手被他轻轻握着，两个人的掌心合在一起，不仅是分明的骨节，还是修长的手指，看过去都十分好看，也十分相配。
这一看便知道是属于男孩子的两只手，仿佛天生就应当要像现在这样十指相扣一般。
“可惜我不是左撇子，做题，和男朋友牵手，到底还是不能兼得。”楚起的语气有些遗憾，“看来只能算了。”
“哦。”邱然淡淡道，“很可惜。”
他正想把自己的手收回来，却感到指缝间受到的力又紧了紧，完全没办法抽回。
“不是说算了？”邱然挑了挑眉。
“你在说什么。”
楚起看着他，轻轻放下了笔。
“做题，还有和男朋友牵手，当然是牵手比较重要了。”
“这张拍的很好看哎？果然拿远一点拍很显脸小啊。”
前排的女孩们把脑袋凑在了一起，一起对着一个手机屏幕叽叽喳喳，十分愉快地选起了滤镜。
“哇这张好好看，我好美啊。”
“你这张也拍的太糊了吧。”
“你这张拍蝴蝶结的，蝴蝶结糊成了狗，还拍啥啊？”
“咦？”
“咦……”
几个女孩把手机拿得近了一些，一个人伸着手把照片的一角放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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