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运动会过后，文三的各科老师能感觉出来什么明显差别的话，那就是，他们这班孩子最近在学习上使的劲儿……有点过分了。
最初的情况，是那位快秃不秃的副主任在文科楼转了一圈，头一回在他们班看见了大半个教室都坐得整整齐齐埋头苦读的场景。
看了眼日期，确定了现在并非是复习周，副主任一时更加无法相信，只得蹲在走廊藏了半天。最后装模作样的把柄没抓住，还得到了来上课的白依茹十分友好的问候和奇奇怪怪的眼神。
不说孟婷婷应书琅这些个平时都认真读书的好学生现在都变得怎样怎样更加的拼命，真正让人感到疑惑的是，吴薇儿不照镜子了，高阳昌不跑小卖部了，郭洁下课也不和人出去踢毽子了，就连刘斌那扎堆的一群都开始认真读了起来，整个班级都是一派积极向上的学习氛围。
……太不正常了。
综合了这几周以来的表现，在老王欣慰的振臂演说中，几个老师头挨着头，开始分析这次的运动会究竟给了文三班怎样的刺激，才让他们的学生如此自主地开启了苦读模式。他们打算把这种激励方式捉摸出来，供其他老师学习学习，顺便发扬一下它积极效应。
当时那场接力赛拿下之后，即使没有白依茹那轻轻松松拿到的十分，文三夺冠都已经是板上定钉的事儿了。不管是和文科的五个班比起来，还是放眼看向整个年段，纵向比较全校，还是向前推个十几年，要论附中哪个班风头出得最大，那一定就属他们这届的文三最强。
“你说你们班的孩子，队列广播操光荣地垫着底，在各个单项却拿了一打的金牌……”贝姚一手捻着根红笔，坐在办公桌旁晃着手，“楚起那男孩子，还那么招摇地选了一种最让人难以忘怀的方式创下了叫一般选手望尘莫及的记录，这简直秀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啊。”
“可仔细地想想，他们运动会的那三天，不是围在一起打扑克，就是窝在一堆玩游戏，我可是一直看着的呢。”运动会虐杀了大半个班的白依茹捏着下巴，对自班的孩子如今这种表现也十分不解，“明明当时放眼望过去，捧着书的也都是些看小说的，压根拣不出哪个在老老实实学着习的呀？”
“老师们，这是好事啊！”老王一直都很激动，“学生们长大了，听话了，懂得奋进读书了，不正是我们一直想要的吗？”
白依茹和贝姚挨着脑袋，随意配合了老王几声。
“说到底还是很奇怪……”贝姚还是很好奇，任教几年来，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不管怎么说，总没道理让这么多人无缘无故就突然爱上学习这种让人头秃的东西吧？”
白依茹有些担忧：“这样下去会不会压力太大，导致厌学啊……”
“难道说杨酩去警告他们了？”
“……啥？居然敢欺负我们家小孩？”
“……”
她们如此这般地不解了许久，直到孟婷婷来办公室交作业时，才明了地给出了答案。
“还能为什么啊。”面对老大的疑问，孟婷婷放下手中抱着的一叠语文作文，也很是无奈，“就是突然发现，有些人，不仅比你聪明，还比你好看，比你快，甚至比你更努力。你拼老命念了大半天，人家看一遍就会，但人家也不仅仅只是看一遍而已。他们越卖力读，我们差距越大，我们只能埋头苦追别无他法。更可怕的是，这样的怪物……”
“还一下扎了俩。”
“给人活路吗？这我们还玩什么呢？人都那么牛逼了，还成天这样，是要往死里读了吗？人生难道就没有一点别的乐趣了吗！”
第三次感到做不下去想要下操场打篮球的林逸前一回头，依旧看到他们两位哥低着头没歇地做题的样子，终于忍不下去地要崩溃了。
自运动会以来，文三班的同学也能感觉到楚起和邱然两个人之间的相处发生了些许微妙的改变。
——刷题，刷题，刷题，偶尔唠上那么两句，然后继续刷题。
题数没有可比性，楚起做题快，但邱然做的题更难一些，所以他们不约而同地开始拼起了学习时长，同一天交了晚自习申请表，成天明争明斗不可开交。
他俩只顾着自己学，不是在刷题就是在去买题的路上，完全没发现自己在班上带起了怎么样的一种风气。
对于林逸前的呐喊，楚起只是微微抬了个眼，用着只有邱然听得见的音量说了一句：“和男朋友一起做题，怎么不有趣。”
他们确定关系之后的这一段时间，日子过得十分充实，基本上花个两三天就能刷上那么一整套卷子。和男朋友一起做题，楚起也确实很有兴致，做得比原来还要快准狠，不管是看邱然还是刷习题，做哪样的时候都专心得不像话。
邱然的笔尖顿了顿，没抬头地回了他一句：“你别想分我心。”
“你都已经让我这么分心了，分你那么一点点，挺公平吧。”
“哪有，谁不是。”
听着邱然没什么感情起伏的几个字，楚起倒是笑了起来，把手头的练习翻了一面。
进入这个状态的最开始，在运动会庆功宴那天。
明明宣扬得十分隆重，张狂的劲儿恨不能跑到五班面前张灯结彩，结果最后变成了晁江请大家一起吃快乐食堂包厢。
跟着他们一伙人挤到后门的时候，邱然总觉得自己上了条贼船。
家里有矿的晁江出手十分阔绰：“都给老子随便点，爱点多少点多少，老子刷卡！”
一群人对着那菜单上的青椒炒火腿丝儿，西红柿炒蛋和麻辣其实也没有那么麻辣豆腐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最后白依茹出头，穿着那身红艳艳的天线宝宝服到后厨走了一趟，三俩下交代了干净，回来就已经捎了一盘小龙虾。
他们那头吃得正欢，动静闹腾得老大。
躲着声响，邱然在楚起身旁随口问了一句：“下一次考试你准备到什么程度。”
楚起专心致志地把一块地方的鱼刺拣得干干净净，一筷子下去，把那头清蒸鱼最肥美的一大块干脆利落地夹到了邱然的碗里，也随口回了他一句：“差不多，到你上面就行。”
准备朝鱼伸筷子的郭洁：“靠！”
邱然的动作顿了顿，缓缓把头转过去，细嚼慢咽地吞下嘴里的饭菜，才开口道：“你最好是在开玩笑。”
“那怎么办，”楚起继续给他物色其他的粮食，“我很认真的。”
“认清自己也是很必要的一步。”
“我就先定个小目标。”
“……楚起。”
“乖，别瞪我。”
……
听着他嚣张无比的语气，邱然差点都要给气笑了，一筷子把碗里那块鱼夹到他的碗里，马上往包里掏起了手机和纸笔。
楚起一手又给了一筷子鱼肉。
邱然眼睛没瞅着，伸着筷子又还了过去。
“靠，你俩！”晁江在抢菜的间隙里看到他们这样一来一回推来推去，十分悲愤，“我们夺食都只能靠自己，自力更生，自强不息，自主自立，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凭啥就你俩能在这里这样那样，好让人愤恨，好不积极，好不雅观啊——”
楚起和邱然同时抬了头，两道深远得常人看不透的目光同时集中了过来。
一道是被打搅的警告，另一道则是单纯不爽的不耐烦。
读表情能力一级棒的晁江看着他俩，默默把伸着的筷子缩了回去。
最后郭洁心心念念的那块鱼他俩谁也没碰，只是突然就同时掏出了手机，一声不吭地一晚上都窝在角落里，以一副专心备战打游戏的姿态开始刷起了题。
一直到现在都没结束。
以往朱祥景坐在他们前桌，每天听见的都是些调笑打趣的对话，或是他俩无聊到爆的时候玩的一些“起床”、“去你家”之类的游戏，即使邱然的声音再没有感情，也好歹不是那种带着浓浓杀意的感觉。
然而现在，他俩的日常对话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子。
“有些东西不是一朝一夕随随便便就能补回来的。”
“忘了吗然然，我以前也没丢，只不过以为那些很——简单而已。”
“你很嚣张。”
“一般般嚣张。”
“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事。”
“我就喜欢你轻敌的样子。”
……
听着这些火/药味满满的对话，朱祥景感觉自己后背都要僵了，时时刻刻都紧张得不行。有时后头突然安静下来，他就一个哆嗦，轻轻回个头，只能看见楚起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两个人的表情倒看不出什么异样，就是感觉上有些平静得反常。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朱祥景清心寡欲地想，他俩这等事儿，不是他这个凡人插手得来的。
通俗来讲他们现在这个场景，用简短的语句来概括，那便是——
怪物互殴，神仙打架。
自己这么在意又是何必呢。
“大家现在趁课间起来换个组吧。”
孟婷婷坐在位置上，手上没停地整理着笔记，扬着声音大声道。
“啊——太麻烦了吧……”
马上有人发出了不愿意的声音。
“咱们这个位置都坐了快一个多月了，再不换留着过年么？”
周围尽是些不满的抱怨，但也基本上都收好了手中的习题，开始整理起桌面上的东西。教室里一阵桌椅拖动的声音。
楚起手里写完了最后一个字，又看了几眼自己的答案，才把视线朝邱然那转了过去，看了许久才道：“然然，换组了。”
邱然专心盯着手中的地理题解析，没应声。
楚起不免有些失笑，轻声道：“我停笔了，没写了。”
“……”
“真停了，你看。”
看着楚起把光着的右手掌伸到眼前，邱然才轻轻放下了笔，斜着眼睛看了一眼他桌面上的习题，瞬间明白了他停笔的原因。
他又把桌面上那几本题刷干净了。
“……”邱然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真是……”
“特别强。”楚起笑笑，“天生的。”
“……”
邱然把练习在桌面上整了整，把椅子向后推，淡淡地说了句：“什么好的都让你摊上得了。”
楚起手中收拾的动作顿了顿，不知为何沉默了一会儿，隔了几秒才笑开，撑着半边脑袋朝他笑：“是啊。这么好的都让我摊上了。”
他光是在那边笑着看着邱然，眼神当中那种男孩子直接明了的心意便一览无遗。
邱然对上他眼中的笑意，又轻轻移开了目光，嘴角倒没忍住往上弯了弯。
看着第一组的同学已经把桌椅拖了过来等在了一边，邱然便马上起了身，把桌面上散着的那些书册全堆在了一起，往抽屉里塞进去。
拿起笔筒的时候，才发现下面压了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那里的纸条。
邱然凑上去看了一眼，没看懂上边写了什么，顺手就把那个纸条翻了一面，一下子被那道荧光的字晃了眼睛。
认真看了一眼，那四个荧光的字似乎是隔壁街某个补习机构的口号。
厚颜无耻的一句“冲刺第一”。
他还能隐约记得这纸条似乎是某一天楚起闲着没事塞给自己的。
他又把那纸条的背面翻过来看了好些眼，还是没能看懂那串奇怪的字符究竟能拼成什么句子，只能大概看出似乎是那么几个字母。才想转过头细细地问一问，就看见楚起一手抓着两张椅子，另一手拖着桌子，往后门口拖了过去。
“……起哥，你这么刚啊。”
在前排已经收拾好了的晁江混到了后排，第一眼就看到了这个场景。
邱然随手把桌面上的笔筒往抽屉里一丢，也把桌子拖了过去：“我自己可以拿。”
“多加一张椅子，我又不是拿不动。”
楚起把桌子和墙壁并了并，一回头就看见邱然把一张小小的纸片在自己面前铺平了。
略微扫了眼那玩意，又抬头和邱然对视了一眼，看着对方一副要自己解释说明的样子，他还有些不解：“嗯？”
“你以前给我的。”邱然提醒道。
“哦——是我的小心肝。”楚起瞬间记起来了，“你居然还留着啊，我有点感动。”
“感动个头。”邱然没好气道，“你到底写了什么？”
楚起细细看了一眼自己写过的字，自己也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才道：“还看不懂啊？看不懂就算了。”看着邱然马上就要打人的那副表情，他非是十分胆大地继续把话跟了下去，“这个已经无所谓了，反正……”
说到关键处，却又停下来，莞尔的那副样子让邱然拳心发痒。
“这个是我翻书翻到的，只是大概地扫了一眼，而写给你的那个时候算是一时兴起，当时直接凭记忆写出来的，现在再看一遍，才发现我没写对。”
楚起伸手在包里掏了掏，特地挑了一只2B铅笔出来。
“还好你没看懂，不然这么一个失误，我颜面往哪放啊。”
他随口调笑，拿笔轻轻在纸面上其中的一个圈上方补了一道。
朝着右上的方向，一道浅浅的提笔。
“好了，现在重新来一回，就算正式交给你了。”
楚起拿着那张纸片，轻轻往邱然的手中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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