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儿，你别哭了……”
邱然才看着刘斌提着双钉鞋往栏杆边上靠着换，便听见耳边围了一堆的女生，正一人一嘴地安慰着坐在一边抽泣着的吴薇儿。
下午第一场女子接力，作为临时替补的选手上场，紧张过度的吴薇儿在接棒的时候狠狠往地上摔了一跤，瞬间就让这场本就拉不开差距的四百米接力比赛成了定局。
接力赛的分本身就砍得重，这么一下子，原本就不大的分数差距愣是重新给压到了极小的数值，不免让人紧张了起来。
不过他们紧张归紧张，放轻语调照顾心态崩塌的女孩儿绝对是头等一番的大事。
“只是一次比赛而已。”孟婷婷一手搭着吴薇儿的肩膀，轻轻拍着她温声道，“这也不算你的错，你别太自责了。”
“对啊对啊！”郭洁在一旁探着脑袋，微笑着轻声道，“以我们的实力，损失一场接力完全不算事啊！”
“再说了你本来就只是替补上场……”
“能坚持跑完已经特别棒啦！”
“……”
邱然往那边看了几眼，倒也没什么感情起伏地把头转了回来，一下子正面对上了楚起的目光。
轻轻愣了一下，低下头勾了勾嘴角，便听见楚起问了句：“腰还好吗。”
说什么都逃不过这个问题。
“……好得不能再好了。”
邱然伸手把衬衫衣摆一撩，一只手的两个指头搭在制服裤的扣子上，有些犹豫。
“那，”楚起的目光向下移了移，再晃晃悠悠地往上飘，“冷吗？”
“……”
邱然看着楚起抬起手，很自然地帮他挡了一挡，也就把扣子轻轻解开来，刷得拉下了拉链。
要说邱然这两天的表现与平常相比有什么实质性的突破，那便是，为了比赛方便，并没有穿秋裤。
光是看着他在寒风里没忍住抱着腿缩起来的样子，就能明白这个举措对于他来说究竟有多么不容易。
本来就冷得不像话，现在临上场还得把长裤脱下来，只留最开始穿在里面的运动短裤，邱然实在有些下不去手，十分艰难地做着心理准备。
不过楚起对于这个画面，更是有些说不上来的感受。
就在两个人都处于某种心理挣扎的这个时候，他们便听见旁边一堆女生开始激情辱骂了起来。
打头的郭洁十分气愤：“刘斌你会不会说话呢？”
游小央把吴薇儿搂在怀里，也跟着附和道：“你这男的也太讨人厌了！”
他们俩同时把头转了过去，就看见穿好了钉鞋的刘斌正以一种怪异的站姿保持着平衡，一米七多的个子在一堆女生的怒目直瞪当中竟然还显得有些渺小。
“我，我不就是随口一说吗，就是说了句这样咱们几个压力就可大了，也没针对谁不是？这咋了……”突然受到群攻的刘斌看着自己惹起的公愤也有些不明所以，“现在分差就剩那么点，我们压力大也是事实啊。”
郭洁横了他一眼，弯下腰继续安慰道：“没事的薇儿，咱们就剩下两场比赛了，我们有王牌没使呢，一点儿也不虚这些的。”
吴薇儿抹了一把眼泪：“我知道，可是……”
“还什么王牌呢？男的都靠不住。”孟婷婷有些无语，“中午掉棒掉个不停的也不知道是哪位王牌呢？”
“……哎，不是，怎么就扯我了呢。”
楚起在一旁好端端站着看戏，突然就被盖了一锅，一时也有些无奈。
他这么一开口，身边的人的注意力便又要集中过来，邱然当机立断地把裤子往下一脱，飞快地把它在手中折好放在了一边，也就没被别人看出点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只不过这么一个果断的举动倒是让他十分直接地感受到了寒风的凌冽。
他站在原地缓了缓，便听见孟婷婷略带鄙夷地继续说道：“那还不是说你吗？没一次接到棒的还跟我们吹。”
“我以前也没掉过棒啊……今天这不是因为，”楚起无奈地笑笑，“有特殊原因嘛。”
中午饭吃完没多久，他们就被郭洁拉到场上练交接棒。原本的打算是只需要稍微练练手就行，但郭洁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小小的四人队伍中就已经有两个人是不会交接的，这让她既头大又无奈，高度重视地要他们随意一点地试跑一遍。
“千万不要用力过度了，现在先随便跑跑，重要的是练那种交接棒的感觉，懂吗？”郭洁扯着嗓子喊着，把手中的矿泉水瓶交给了跑第一棒的刘斌，“我们先用这个代替一下。你第一棒，所以只要传出去就行，要记得我和你说了什么！”
邱然拽了拽楚起的衣服，语气有些不善：“你还没和我说要怎么做。”
楚起看他看得有些过于专注，突然听他这么说，一时没反应过来在指什么。
“这个不要紧的，交接棒这玩意特别容易，傻子都会。”回过神，楚起满不在意地无所谓道，“你只顾着把棒给我就行，我是老手了，传到天上我都能给你好好得接过去。”
邱然见他拼老命似的放着大话，轻轻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行吧。”
结果他这话说得万无一失，那矿泉水瓶落地也落得干脆利落。
邱然：“……”
楚起沉默了一阵子，弯腰把矿泉水瓶捡起来：“一次小小的失误。”
刘斌在终点等了半天，愣是没见着楚起带着棒冲过来的样子，只是看着邱然的身影重新退回几十米外跑动起来，一直到与楚起交错之后，两个人又一次停在了原地。
“……我的大哥们，”刘斌不明所以地隔空喊道：“你们闹啥呢现在？”
“怎么回事啊老哥？”郭洁在一旁也看得欲哭无泪，“你这是在干啥呢？和我闹呢？”
楚起确实如他自己所说的，是个老手，从来就没有失误过，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连傻子都会的交接棒。
但他今天却连续掉了两次，难免会让郭洁以为他这是拿自己寻着开心。
连续跑了两次，邱然在原地缓了缓，倒也没生起什么恼怒的心情，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楚起懵逼的样子，朝他一个挑眉：“我只顾给你？”
“这怎么办，”人生头回掉棒的楚起也纳闷，“我只顾看你了……”
之后的练习也同样没什么好的结果，来几次楚起就掉几次，掉得周围一圈人都诧异得不行。
看他全程都不在状态，郭洁原本高涨的心情瞬间也掉了下去，最终面无表情地撑着嗓子厉声安排：“掉就掉了，捡棒也要给我跑头一名。”
“所以说，你们一个个都靠不住。”孟婷婷长叹了一声，满脸的无奈，“虽说我们单项成绩是很高，可是我们队列广播操的分数烂得可以啊，这两项分数都是巨头，只有接力的分和它们有的一拼……但你们看看你们什么状态。”
文三班的队列评比排名是倒数第一，广播操的排名是文科最差，但因为单人项目的赛果十分喜人，卫生评比和广播投稿也都很不错，分数倒是始终稳定在第一名，虽然与第二名的文五班差得不多，但好歹还是没有给第三名什么追赶的希望。
但他们对第二一点都不稀罕。
“谁和你们说我指的王牌是他们了……”看着吴薇儿好像马上要重新陷入悲伤，郭洁又连忙打叉道，“我指的是最后一场教师趣味赛，两个项目有十分呢，全部拿下我们就稳了啊。”
五班的班主任是个四五十岁年纪的老大伯，为人古板严厉，挺着个将军肚，运动细胞不知是零以下的多少标值。
而文三班——
“姐姐也有比赛？”
林逸前才刚脱下长裤，听到她这么一句话，脑海里瞬间浮现了白依茹那张天真纯良的笑脸，配上一句十分脆如银铃的“莫挨老子”。
“……稳了啊。”
孟婷婷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的时候目光已经重新变得坚毅了起来。
“反正，薇儿，没事的。一件事儿不顺心，总有别的事可以补偿你。”游小央拍拍她的背，连声安慰，“指不定你就是赛场失意，情场得意呢？”
说着，她飞快地打量了一下邱然。
听着这句话，地位尽失的楚起顿时不自然的咳了两声，后退了几步靠上栏杆，朝邱然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同桌，你看他们怎么对我的。”
邱然正在座位上坐着拉紧鞋带，冷风吹得他有点寒颤，手中的动作便很是急切，只分给他斜着的一眼：“你好好跑不就行了。”
“我今天真是状态不行。”楚起耸了耸肩，“我觉得我不能和男朋友放在一起，实在太叫我分心了。”
他俩刚才吃午饭的时候，楚起就已经表现得十分分心了。
盯着邱然看了老半天，饭菜愣是一口都没往嘴里送过。
邱然给盯得没好气地说了句：“以前从来没见过我似的。”
“不一样。”楚起这才拆了筷子，还只顾认认真真道，“以前是看同桌，现在看的是男朋友，怎么会一样。”
“第一次和男朋友一起比赛，我没经验，这太突然了。”楚起说着傻话，“我还得用一段时间做心理准备才行。”
邱然抬头望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换了一边腿曲起继续绑着鞋带。
“要不你和老林换个位置，让他跑我前一棒，”楚起接着道，“就他还想怎么分我心？铁定第一了……”
邱然有些无语地抬起眼：“别闹了……”
“那我只顾……”
“你就只顾看我好了。”邱然轻轻打断，“我就想和男朋友放一块。”
楚起顿了一下，从栏杆上直起了身。
邱然接着语气平平道：“你不想，我想。”
“……谁说我不想。”
楚起抬了个手，原本想把他揽到怀里，考虑了一下，还是握了起来，伸到了邱然面前：“不拿第一不是中国人。”
邱然轻轻和他碰了个拳：“傻逼。”
“朋友们，这是我们实际意义上的，本次运动会最后一场比赛了。”郭洁举着从数学老师贝姚那里偷来的小蜜蜂扩音器，“‘应援’的各位记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咱们今天一定把‘光’给我追到手了，明白没有？”
楚起的接棒位置正好就在班级看台底下，听见郭洁在头上这么喊，轻轻笑了笑。
“追到手。”
他活动了一下各个关节，远远朝邱然的位置看了过去。
他男朋友，正往手上捣鼓着些东西，不一会就不知是感受到了些什么似的，抬起了头远远地也往他的方向望了一眼。
他们俩在弯道的两头，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但对方都是自己一眼就能认出的那个轮廓，就与旁人很不一样。
楚起望过去，心想邱然总是那么好认。
放眼全场，最帅的那个。
金色的眼镜框都没有他本人来得瞩目。
不过他倒是不知道，场上另一个和他男朋友差不多帅的，在别人眼里同样像是亮光一样。
“起哥——”
楚起一个抬头，晁江正趴在栏杆上，努力朝下边伸着手。
“你要是——”
“这次再没握住——”
“然哥的棒的话——”
楚起一脸懵地抬着头，看着他把两手放在嘴边，朝自己高声喊着，总觉得他说的话有那么些许不对劲的地方。
“你这辈子——”
“估计都得——”
“握——不——到——了——”
远处起跑线的位置，裁判员举着发令枪高声喊着“各就位——”。
楚起在原地反应了几秒。
“——操！”
一声怒骂和远处的枪声一起炸了起来。
看楚起理解了自己的意思，晁江心满意足往人群里钻了回去。
第一棒的一冲出线，身边就马上爆发出了十分响亮的助威声。文三班明明就是女生偏多，在郭洁的带领下也一点都不显得逊色。
眼看着因为传棒不利索，再加上速度的问题，林逸前被五班的超了名次，还拉开了不少的距离，孟婷婷在看台上急得跳脚。
郭洁没有死心，依旧大声扯着嗓子带头大喊：“文三——”
“——加油！”
“文三——”
“加油！”
接力棒到了邱然手中，马上就在弯道一半的位置赶超了前面的第二名。
赛场上的各个方位都能听到有喊着“邱然”的声音。
在一片欢呼声中，高杨昌挤过人群，戳了戳晁江的肩膀。
“你那话什么意思啊？”他很是不解，“起哥怎么就生气了？”
晁江死盯着楚起的位置，语气轻快道：“就是最通俗的字面意思。”
“啊？”
“……就是，”晁江的目光开始快速移动了起来，“……起哥包赢的意思。”
楚起这一次，棒接得稳稳的。
赶超五班的第四棒何冶，也稳得不能再稳了。
“我操，我操。”郭洁激动得拍着栏杆，“楚起疯了。”
“全场最快的男人！”
“这人真是每次运动会都要出一次风头啊……”
“妈的好帅一男的……”
跃过终点线以后，楚起就把拳头捏得咔咔响。
草率地报了个成绩，才刚逮着过来接人的本班后勤，开口就是一句：“晁江，哪呢？”
“我这叫，牺牲小我，成就……”
“以上是你的遗言。”
楚起握着接力棒，在手上轻轻抛了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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