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然对着那张草稿纸愣了半天，手机的短信铃声突然就响了起来。
翻出来一看，楚起正巧给他来了一条信息，在屏幕中央显示出了一行“你现在在我房间里……”。这条消息刚好卡在这个时间点上，莫名叫邱然看着有一种被抓现行的心虚感。
胡乱把那张纸往回塞了进去，他划开手机屏幕，点进楚起的短信，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你现在在我房间里吗，帮我找找明天闭幕要穿的制服，我早上去得比较赶，脑子一抽，不知道怎么的就给忘干净了。
邱然抬头看了一眼他的房间，目光锁定在了他床边挂着的制服上，一边走过去，一边敲着手机屏幕给他回着消息。
-就在床边也能忘。
他才把那套制服取了下来，楚起的消息就回了过来。
-我没挂床边吧？
-啊，有吗，我想不起来。
邱然看着他的消息，觉得有些想笑，一个字一个字地打着：“记性够差。”
他用余光扫了一眼校服，眼中突然像是捕捉到了什么，便轻轻凑近了些看了一眼。
楚起又回了一条消息：
-说实话我也记不清了，挂了就挂了吧，我今早是实在赶，好多事没办清楚就去学校了，你找到的话，明天帮我带一下。
邱然看了看他发的短信内容，又看了看自己放在床上的那套制服，突然觉得背后多了些许寒意，才要重新把那制服提起来观察一下，就感到自己的手臂突然被人点了点。
邱然略微被吓了一跳，回过头，就看见头发裹着浴巾的邱艺，一脸复杂地环着手看他。
“老哥，”邱艺说，“住别人的房间还翻别人衣服，有点变态了哈。”
楚起发来的短信铃声还在耳边滴滴响，邱然对着自家亲妹妹，一句“我靠”差点没有忍住。
“我发现你班上同学，人是真的很好哎。”邱艺坐在床边十分狂放地把双腿撑得老开，手中的电吹风呼啸着，把她的声音盖下去了三分之一，“特别是那几个姐姐，人都好可爱，好照顾我。”
“嗯。”邱然有些心不在焉，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相机上的按钮，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平时总觉得自己和她有代沟不想和他多说话的邱艺，今天突然拖了张小板凳在他旁边坐下，一副要和他睡前谈心的样子，让邱然不是很理解。现在他心烦意乱地很，邱艺这个转变倒也没让自己有多感动，只是随便听上几句，心里照样还是一团乱麻。
邱艺继续抓着自己的发尖喋喋不休：“唉，一想到这么可爱的姐姐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我就莫名很想揍你一顿。”
她说这话的时候，偷偷瞄了一直低着头摆弄相机的邱然几眼，想要观察一下他的反应，又生怕他依旧是态度平平，压根没仔细听自己的话，纠结地都想直接开口问他了。
不过，这一次邱然倒是给了点回应。
“……傻逼。”邱然说，“你快点吹完回去。”
听他下了逐客令，邱艺一时也急了，赶紧关了电风吹，往前探了探身子：“等等等等等一下！哥哥，我们聊聊吧！”
邱然一只手已经伸进了书包里摸着练习册：“聊什么？”
“我们来聊聊，”邱艺正儿八经道，“感情。”
听她讲话的语气，邱然仿佛看到了于潮在面前念叨“我的情感问题”，轻轻呼出一口气，果断回了一句：“没戏，回去。”
“你干嘛要这样啰。”邱艺继续往前凑了凑，神神叨叨地，“互相解答一下对方不懂的问题，不就是兄妹之间应该做的……”
她才这么说着，就看到邱然从书包里抽了一本五三，随意地往腿上一放，瞬间就消了声。
“哥，”邱艺揉着脑壳，“你不能这么对我。”
看着邱然执意要把自己赶走，邱艺趴在床边嘟着嘴发出不情愿的声音，又碍于他手中的习题而不敢开口，只能一下下地拍着床板抗议。
邱然看了她几眼，似乎想到了什么，手中翻着书页的动作突然停了停：“啊。”
他这么一个反应让邱艺瞬间兴奋了起来：“怎么了，是不是突然有什么关于起……”
邱然似乎有点犹豫，眼神往一旁移了移，又重新移了回来。
“你知不知道……”邱然问，“扣子……有什么用？”
邱艺：“……”
邱艺：“你说啥？”
晁江开了门之后，再一次体会到了心惊肉跳的感觉。
进门后看到门口摆着一双明显是女孩的鞋之后，他脑海里的第一反应“起哥带妹回家？！”被自己划掉之后，马上就意识到——家里果然是进贼了。
他咽了咽口水，心里想着“早和起哥说了要注意……”、“我早就预见了这一天”、“晁江你真是神机妙算啊”，蹑手蹑脚地潜入厨房，拣了那个最趁手的平底锅。
重新回到了门口，对着那个紧闭的房门，他深呼吸了好几口，做了半天的心理准备，结果和刚好开房门的邱艺相互吓了一大跳。
“我擦！”邱艺怀中抱着的电吹风差点没拿稳，在手上滑了好几下，终于在要接触到地面之前接住了，“我靠，是你呀，兄弟？”
晁江也差点丢了魂似的，没忍住大叫了一声。好在他叫是叫出口了，手中的动作倒比看清面前的人的面孔要稍微晚了一些，及时控制住一锅过去的冲动，把自己从接受邱然的毒打的隐患中解救了出来。
“小姐姐，”晁江长长地叹了一口，把锅收了回去，“你也是吓死我了。”
邱艺和邱然的睡前谈心显然是不太顺利。
看着邱然飞快地做着习题，邱艺也完全没有想要坚持下去的欲望，轻轻叹了两声，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晁江花了好几十秒才自主地理清了面前的状况，小心翼翼地问：“然哥，起哥让你住他房间？”
“嗯。”邱然把目光从习题里抬起了一秒钟，“打扰了。”
“不不不，这哪叫……”晁江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又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过于客套，赶紧把话头一转，“然哥，你腰还好吗？”
“……”
晁江：“呃，我指的是，那什么，你拉伤……”
“还行。”邱然仔细看了几眼题目，把页面一翻，“没什么事。”
“……哈哈。”晁江笑了两声，“真好！”
邱然简直不是一般的话题终结者，不管多少次跟他说话，晁江都觉得自己说多错多，没说一句话都能给噎死，最后都只能表面笑嘻嘻，心里哭唧唧。他不知道楚起平时都是怎么和他接的话，也完全没办法想象面前这个冷冰冰的少年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只知道，也就只是在楚起有在场的时候，这位哥的距离感才能不那么强。
光冲这一点，他也能坚定地认为，楚起对他来说，也一定是很特别的一个。
“那个什么，我今天过来帮起哥拿一下快递，马上就走了……”晁江觉得自己可能要解释一下这一点，于是胡乱地拍了拍刚刚自己抱进来的小箱子，“哦，这个是起哥给……”
邱然手中的笔顿了顿，抬起眼看了看他。
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晁江在心中无声地哭喊了几声，控制住想要伸手扇自己巴掌的冲动，欲哭无泪地说了声：“然哥，我走了，你好好保重。”
“晁江。”
突然听见邱然主动喊了他一声，晁江顿了脚步，很是惊讶：“咋了，哥？”
也许是从来都没怎么和别人主动说过话，邱然想了好些种开口的方式，都觉得不怎么妥。被喊完名字，迟迟没等到指示的晁江时刻保持着耐心，内心却十分地没底，脸上的笑容都差点要挂不住了，才终于听见邱然略有迟疑地开了口。
“楚起……”邱然顿了顿，吸了口气，继续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事？”
“……啊？”
晁江听了这话，一瞬间感到头都大了，脑门上颇有要冒冷汗的势头。
心中虽然很明白回一句“他能有什么事啊”才是正确的，可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有些没忍心这么开口。
他犹豫了半天，听到邱然轻轻叹了声，说了句：“算了。”
“……然哥。”晁江实在是没忍住，还是开了口，“你是真的一点都察觉不出来吗？”
这话一开口，他就明显感觉到邱然看向自己的目光瞬间变得有些复杂，还带了一些不能理解的意味。
“我其实不太相信，起哥对你的那些……”晁江心里满是挣扎，像是被重锤威胁似的，硬着头皮往下说，“你真的能……没有感觉。”
邱然脑袋一片空白，感觉一句|“我问的不是这个”就挂在嘴边，可自己就是开不了口。
一瞬间，脑海里有太多疑问，混杂在一块，竟连一句完整的问话都凑不齐。
他只张了张口，就看着晁江的气势瞬间弱了下去，丢下了一句“我告辞了——”，就轻轻带上了房间门，瞬间逃得没了影子。
脑袋发蒙地刷好牙，就算是多洗了一把脸，照样没能洗掉现在这种止不住的迷茫。
邱然脑后枕着的枕头，是楚起每天晚上都睡着的那一个。
他躺在楚起的床上，总觉得这样，似乎就能稍微懂得一点自己一直难以确定的，心上人的心思。
但不太管用。
“……妈的。”邱然伸着手，盯着自己的手掌看了半天，往眼睛上一遮，“这什么……”
什么意思。
他不懂，他不明白，他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回自己家时的那个身影，那么落寞，是什么意思。
每次都朝自己笑得毫不在意，是什么意思。
不止一件衣服的第二颗扣子都掉了，这种巧合，是什么意思。
在考卷上不停地写他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平时的那些撩拨和玩笑，是什么意思。
草稿纸上那个意义不明的字迹，是什么意思。
晁江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楚起，对他，到底什么意思？
半梦半醒中，好像能听见短信声响了起来。
邱然伸着手轻轻往旁边抓了一把。
“啊——我什么意思，你还不懂吗！”
邱然才把书包往看台的座位上放好，揉着有些隐隐作痛的脑袋，耳旁突然炸出了这么一句。他微微震了一下，转过头往声源处看了过去，就看见郭洁站在高一阶的看台上居高临下地对刘斌絮絮叨叨着什么。
郭洁差点被刘斌气死，伸着手给他重新演示了一遍交接棒，仰着头问：“你现在明白了吗！这样！”
“哦！哦！我大概懂辽！”刘斌点了点头，“哎呀体委，你干嘛那么凶，我不就不会个交接……”
昨晚没有睡好，早上又一大早送邱艺到车站，邱然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现在被吵吵得感觉脑袋好像更疼了些。
“什么？你不会交接现在才说，你前几天咋没声呢？”郭洁看着刘斌嬉皮笑脸，气得狂抓自己的头发，“我真是搞不懂，怎么会有你这样的，高二了还不会接力交接，你看看还有哪个人……”
“我，”突然听见和自己有关系的事情，邱然默默在旁边跟了一句，“也不会。”
“你——”郭洁一个气急地转过头，看见是邱然，口中的话瞬间跟滑坡似的掉了下去，“你为啥也不会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说呢！”刘斌笑得极其猖狂，“体委，其实不会这个很正常嘛！”
郭洁狠狠剜了他一眼：“我不和你说了，我忙呢。”说着把邱然拉到了一边，开口问道，“然哥，你腰还好吗？”
“……”邱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见他的第一句话都是这个，“……问题不大。”
“你没事就行，交接这东西很容易的。”郭洁拍了拍他的肩膀，“待会起哥比赛回来，你们商量一下，让他中午带你练练。”
邱然往一旁看了看，楚起的书包的确已经在看台上放着了，只是人不在班上，还很随便地把手机撂在一边。
“……嗯。”邱然收回目光，轻轻问了句，“第一场？”
“第一场，”郭洁把赛目表翻得哗哗响，“跳高开始点名了。”
邱然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的气息有点颤。
提着相机往下走的时候，他觉得有些压不下自己的冲动。
就今天。
把话问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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