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级大会那么闹腾一下，再过几个学生的讲话，倒也结束地很快。
邱然以往都控分控得死死的，从来没有这么展露锋芒过，而且每次年级大会都在后排，要么做题，要么睡觉。这一次文科段一的发言，他完全不知情，压根就没准备。往台上站了小半会，等着躁动声弱下去，大家都屏息凝神地听他讲话的时候，才十分平静道：“下次努力，多拉几分。”
相对于理科段一那样长篇大论的内容，反而收获了更多喝彩。
而楚起作为年级文理科里进步最大的一个，于情于理也要有一个讲话。只是杨主任实在对他无可奈何，想着放在最后，总归少点事端，结果没想到等作弊的那群念完检讨，他再叫楚起的时候，前排的那群文三班的就不乐意了。
晁江率先拍起了桌：“啥意思呢！这！”
杨主任几乎要给他们吵怕了，也给他们把桌子拍了回去，忙道：“激动干哈呢我说什么了？进步奖！进步奖发言了！”
楚起在一片吵闹声当中上了台，还不忘冲着念完检讨刚下去的郝俊吹了声口哨，带着挑衅的意味朝他伸了个大拇指。一米八多的身高杵台上一站，颇有气场，看着胸有成竹的，结果一开口就是一句：“这一次所犯的错误使我感触颇深，我在这里表示深深的愧疚和悔改之意……”
就连邱然在台下都听出了几分熟悉之感。
“首先，我不该一下子进步这么多名次，平白无故给校领导增加了巨大的工作量，也让本次考试的红榜发布时间延迟了这么长的时间……”
一分钟的检讨一气呵成，整体框架和之前每一次念的都分毫不差，完全是背了一个模板一劳永逸。下台的时候，杨主任都还没反应过来。
在一片掌声当中，邱然朝他骂道：“傻逼。”
原本的年级大会用一节班会课加上最后活动课的时间都不一定够用，这一次生生给杨主任控制在班会课内解决了。散会的时候，孟婷婷组织道：“男生先去校门口领班服，今晚大家回去试穿，大小不合适的明天自己拿去改！活动课我们体育场见！”
文科每个班的男生普遍都比女生少，要有搬搬运运的苦力活，都不够给他们轮一两次班的，向来都得是全上。只不过平时也没人敢喊邱然他们去干什么苦力，每次他们俩刚刚知情，这伙男生都已经把事情都给干完了。
所以这一次，邱然抱着一大箱鞋和他们走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十分新奇。
这套班服文三班的同学们期待了好久。
他们班是唯一一个全班的服装都不一样的，涵盖了各种各样的幼儿观影内容，像是某羊羊，某某宝贝什么的，应有尽有。
于是楚起就拆出了一件粉色的天线宝宝卫衣，搭一条没什么特别的白色长裤。
楚起：“你们都什么毛病啊。”
大多数人都是自己选要穿什么衣服，选自己喜欢的就成。孟婷婷就选了一个干物妹小埋的空调毯，披在身上还确实像那么回事。不过楚起当时忙着和邱然讨论一道语文阅读压根没时间理他们，摆了摆手让他们帮自己拿主意。
现在想起来，怪不得他们下单的时候老朝他这边笑。
这套衣服即将成为继附中校服之后，楚起衣柜里最格格不入的一道风景。
邱然举着那套黄色的天线宝宝卫衣和同款的白色裤子，沉默了许久之后说：“穿是绝对不可能穿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你不错了，还是真实角色。”楚起拍了拍他，“你还有名字叫作Lala，而我不配拥有姓名。”
“NONONO！”高杨昌伸起一根手指晃了晃，把楚起那件衣服的衣帽掀了上去，“全班只有哥的衣服拥有了名字。”
原本被帽子遮住的地方，写了俩字：哈哥。
“不行啊。”楚起摆正看了老半天，表情十分苦恼，“太社会了，我怕被人打。”
他们一共买了五套天线宝宝，一套红的是白依茹定的，一套紫的给了老王，剩下一套绿的没人想穿，孟婷婷把它给年级杨主任送了过去。
他们没有想到自己的那两件还都是老师同款，身份倍儿尊贵。
看着楚起邱然两个人手中抓着的衣服颜色，早就把他那件史迪仔外套套好了的晁江蹦了过来：“两位爷，你们的搭配也太少女了吧。”
邱然把他那两袋没拆封的衣服往书包里塞，语气十分不耐烦：“你别逼逼。”
“……我除了这，还有这。”楚起开了鞋盒，顺手指了指自己的领子和衣袖，“就没有过除了黑色以外的东西。”
“你内搭，内裤不也有白的呢？”晁江鼓弄着帽子上的耳朵，补充说。
“……穿外边的。”楚起给他上了一脚，“内搭和内裤是一回事儿吗？要你说？”
他们俩鞋子倒中规中矩，看过去还有点廉价，楚起粗略地看了一眼，就把鞋盒盖了回去，丢在一边不怎么感兴趣，转头就看见林逸前脚上正炫酷地闪着光。
林逸前的服装是某啦啦小魔仙里的某乐王子的衣服，鞋子就挑了一双像所有男生都拥有过的，三四岁时踩一下就闪好久的炫酷缤纷鞋。
林逸前穿上它之前只觉得丑，没想到才刚刚站起来就被闪瞎了眼，捂眼睛的同时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喊了一句：“……孟婷婷！你个骗子！”
孟婷婷在一旁笑得捶桌：“你也太酷了吧小林！”
最后所有的男生都围了过去，就为了看他那双鞋。
高杨昌眼里满是艳羡：“真丑啊！”
楚起还在积极发问：“你们上哪挑的这么大码的儿童鞋？”
邱然在旁边瞅了两眼，马上打开他的鞋盒，确认不是双林逸前同款，才放心地放了下去。
班会课结束之后，文三班所有人在操场集合练习队列。上周选人的时候，楚起作为全班最高峰，十分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举旗手。
不过有个问题，就是他平常不管到哪，就连上厕所都略微驮着点背，显得自己像个十分不正经的社会人。
在郭洁担忧地表示“你背是不是定型了”后，他一下子挺直腰背道：“没啊。”
举着旗的时候，还特地扭头和邱然正色道：“我太高了，挺直背很累。”
邱然朝他竖了个中指。
“没到一米八的小矮子。”楚起举着旗继续讨打。
这下邱然都还没啥反应，晁江就在一边鼓励道：“上啊然哥！正面刚他！不要留情面！打脸！”
原本郭洁想找邱然作副旗手，但被他用“我负责拍照，留着设备不放心”的理由给推了。
于是现在他们那群人在跑道上练习队列的时候，他就在一边坐着，撑着半边脸，百无聊赖又光明正大地盯着楚起看。
耳边是郭洁喊的“一二一”，还有孟婷婷一直重复的“楚起你走心点”。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很奇妙。
答题卡上那个名字，他没问怎么回事。
因为不管往哪个方向想，他都揣着一个念头。
——万一是自己想多了呢。
怕是自己身为异端，总误会别人和自己一样。
怕是在黑暗里待久了，一点点光芒，都当是太阳。
怕是自作多情，怕是无中生有。
他考虑了许多，还是没有问出口。
不过唯一已经能确定的事，就是自己的动心，已经毋庸置疑。
怕这怕那的列了一堆，最后邱然还是想着“随便吧”。
可能没有结果，但是随便吧。
凡是都有可能的。
说不定呢。
邱然想起他当时对楚起说：“下一次，我要你和我一起。”
一个考场，28桌。
而楚起这一次，年级21。
这么点时间里，他做到了。
“这么点时间”的说法，其实不对。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完全就是顺水推舟。
一个天才，努力一把，这么点时间，完全够他进步个十万八千里。
就如同一个看着完全顺眼的人，身上处处都像是自己的量身定制，魅力和气质都是所遇仅有，那么最终自己的动心，也许都用不到那么点时间。
喜欢上一个值得喜欢的人，多么正常。
邱然看着楚起再次被孟婷婷点名批评，笑着垂着眼说这些什么的样子，觉得心中十分平静。
平静得都有一种就算被人指着鼻子问“你为什么会喜欢男人，这么奇怪”也能坦然应对的感觉。
也许是自己找到了回驳的资本。
你看看这个人。
换你是我，你能控制住这种……
情不自禁吗。
他有点出神的时候，就看见队伍松散开来。
人群中最高的那个举着旗，远远朝他比了一个心。
放学之后，楚起说着要去买点东西，在校门口就朝着反方向走了。
没了他在耳边嘀咕，邱然还有点不太习惯。
在公交站等车的时候，邱然抓着手机，往输入框里一个一个字地打进去：圣诞那几天，我过去。
收信人：邱艺。
看着屏幕上的“发送中”变成“已发送”，他想了想，还是在下面又补了一句：我带朋友。
才刚刚发过去，邱艺的回复就过来了：
-哦。
隔了两秒，她又发了一句：
-于潮啊？
邱然才回了一个“不是”，邱艺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哥！”电话才刚接通，邱艺就抢着开口道，“你牛批啊！”
邱然：“……”
“不对，是他牛批，太牛批了。”邱艺不住地感慨，气声炸得话筒轰轰响，“这才开学多久？三个月？到底是何方神圣啊？什么家庭啊？家里有矿啊？是个小帅哥还是大美人啦？年级第一还是校园霸主啊？你能这么快就把他当朋友了？”
邱然：“……你也太吵了。”
这个“何方神圣”，其实跟他认识还不到三个月，听上去和家里处得也不太顺利，家里有没有矿不清楚，不是什么小帅哥也不是什么大美人，顶多就是个和他差不多帅的大傻逼。年级第一还算不上，校园霸主他看也不太够，不过上周才打了个人，刚刚还指着校门口红榜上年级第一的位置朝他说：“下次小心点。”
这些邱然都没想告诉她，怕她太惊讶。
特别是，他在自己心中的分量，甚至还要比简单的“朋友”，还要超出那么一大截。
邱然听着她又源源不断地给这个“你”前补充了N个类似于“孤僻到死”、“铁石心肠”之类的形容词，淡淡地打断道：“不是。”
“……他比你想象得还要牛批。”
听着耳边邱艺继续连环轰炸他的好几个问题，邱然下意识地朝楚起公寓的方向看过去。上一次楚起告诉他“可以看清公交站的位置”，他也就多留意了几下。他带了眼镜，所以大概也能看得清大致的状貌。
楚起那层的阳台虽说正好给另一栋楼的楼顶遮了一小半，但上面挂了一大片黑漆漆的衣物，都不用看清，他就能知道楚起住在那里。
真的是一片黑，除了北定附中那种骚里骚气的制服外套挂在正中间和晁江那堆五颜六色的衣服混在一起。
邱然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句不太着调的“以后衣服要是跟他混在一起洗，估计十分好认”。
邱艺那头问了好久的“是谁”都没听到他的回答，“嘁”了一声，便改问道：“你们后天运动会吗？”
被自己那么一句充满歧义的话整懵了懵，邱然轻轻哼了一声当作回应，正要收回目光，突然看见楚起的阳台有一道光晃了一下，一个白色的人影出现在阳台上，在一堆黑衣中还挺显眼。
邱然举着手机，皱了皱眉。
晁江一般都会留在学校晚自习，这个点按理说不会回公寓。如果是楚起本人穿着校服在阳台晃一下倒有些可能，不过他几分钟前才和自己说了要去买东西。
虽然不排除他们这些租一块的人互相窜门，但总归还是有些可疑。
才想看得更清晰一点，邱然眨了两下眼睛，就再也没看见那个身影了。
耳边邱艺才刚说了些什么，邱然就胡乱地应着声，说了句：“回头打给你。”就把电话挂了，邱艺的一声“喂”生生给掐断了一半。
拨了个电话给楚起，铃响了好几声他才接起来，还略有些迟疑地开口道：“……然然？”
邱然直接问道：“你在哪？”
“外边啊。”楚起的声音顿了顿，“商场。”
“干什么？”邱然继续问。
楚起那头安静得不像话，就他的声音都有点回声，语气中还带着点心虚：“买点东西啊……”
“你在家吧。”邱然的语气冷冷地，听上去十分严肃，“我刚刚在……”
楚起抓着手机小心翼翼地听着邱然说话，突然听见那头一声：“哎哎哎！……我擦！”
一声碰撞声之后，电话突然挂断了。
“我擦？”楚起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看着屏幕，感觉寒毛竖了一片，“怎么了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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