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然到班的时候，吴薇儿正坐在朱祥景的座位上拿着红笔写着些什么，看到他到了，忙站了起来。
她手里抓着的，看上去像是答题卷。
邱然轻轻叹了叹气，走过去放下了书包：“哪道。”
座位上早就发好了两张答题卷，他看了一眼，是数学的。
吴薇儿指了指卷上的某个地方，轻声说：“……压轴。”
邱然接过卷子，往座位上一坐，略有些随意地看起了她的解题过程。
“你……”吴薇儿跟着他的目光看了一会，由衷叹道，“真的好厉害啊。”
邱然一个抬眼，轻轻“嗯”了一声，没说点别的什么。
成绩出了。
大清早，查分软件就推送了成绩报告，还连带着各种各样的补习推荐，都被邱然一键清除得干干净净。
他虽然胜券在握，但依然还是关注结果的。他没看是因为白依茹在前一天晚上就已经把成绩告诉他了。
数学满分，地理满分，历史和政治都是年段第一，英语差第一名0.5分。
毫无悬念的总分第一。
白依茹夸他“太强了”的时候，他却满心关注着其他事情。
“楚起考得怎么样？”
这话他没能问出口。
林秋说，她把他以前的状况告诉老师了。但白依茹的语气又不像是知道了什么。
未知很可怕。
揣着没底的心，他连说了几声“知道了”就用一句“谢谢”做了结，挂断了电话。
于是没出一个钟头，整个年段都知道了文科的段一是一个狠甩第二名十多分依旧不动声色淡定过了头的酷哥。
邱然飞快地用红笔在吴薇儿的答题卷上划了几道标记：“只得六分吧？”
吴薇儿点了下头，把脑袋凑了过去。
邱然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语气淡然，语速却飞快：“注意这一步……”
出于一些原因，邱然讲题讲得飞快，在确认过吴薇儿已经完全看懂了之后，他就直接把卷子合上推了回去，闭上嘴什么也不说，脸上就跟写着“请回”两个字没差。
不过吴薇儿依旧在原地坐着，没肯挪地方。
邱然又叹了叹，伸手把旁边桌子上楚起的卷子抽了过来，顺口说：“还有什么事？”
听他这么说，吴薇儿瞬间变得有些扭捏起来。
“我数学有点薄弱……”做足了心理准备，她才开口道，“所以，那个……我平时可以来问……”
邱然原本表情不变地看着楚起的卷子，没什么反应，结果手中才一翻，没看两眼就神色一僵，突然不自然地把目光移到了她身上。
“呃……嗯？”吴薇儿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邱然愣愣地看了她几眼，捏了捏鼻梁：“……抱歉，我没认真听。你说什么？”
“没什么啦……”吴薇儿突然被抽走了底气似的，轻轻抽回自己的卷子，朝他倾了倾身，“谢谢你啊。”
邱然一时没有什么反应。
他耳边有些发闷的声响，一下，一下，像是心跳声。
楚起的卷子，很直接，空白的干脆利落，写满的完美无缺，字算不上规整，但大气，算好看，阅卷人一般都喜欢这样的。
……这些不是重点。
邱然没翻页前就注意到了那道深深的笔迹。
他以为楚起只是无聊，按他以前动不动就交白卷的劲儿来看，只是乱涂乱画这种事情已经算是无可厚非了。
谁知道，一翻页，他就瞬间明白了楚起当时都在写些什么。
到底是自己的名字，就算被盖上了几层凌乱的线条，邱然也能一眼就认出来。
“同……学。”
邱然有些犹豫地叫住了她。
吴薇儿不解地转过头。
“……楚起，来了吗。”他问。
前一天晚上，到底第二天还要上课，他们没敢耽搁太晚，看着时间快到十点了，就招呼着准备回家。从KTV回去的时候，他们那伙人除了酒量可以的楚起，还有没喝多少的邱然，几乎就没几个清醒的。最后都是互相搀着回了公寓，现在几乎都不见人影，唯一到校的林逸前趴在桌子上揉脑门，也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分开的时候，楚起看过去还是很精神的，虽然凑近点儿就能感受到那股酒气，但好歹走路不晃，讲话也不结巴，整个人就看不出来喝了酒。
楚起说，他的酒量不是天生的，是练出来的。
邱然看他面不改色一杯干的样子，似乎真的很强。
不过，在自己给他唱完生日歌之后，他好像还是有点上头了。
不知道是灯光，还是因为他醉了，还是别的这样那样的原因，楚起的耳朵红了大半。
“知道吗，”他说，“你真的很好看。”
邱然原本以为，按楚起一般的作息时间，再加上这种特殊情况，他准是还没到学校。
可是他刚刚发愣的过程中，瞥到了楚起抽屉露出了一截银链。
就是他挂书包上的那条。
邱然伸手一拉，果然把楚起空落落的书包扯了出来。
他已经来学校了。
“嗯……他来了。”听他这么发问，吴薇儿顿时犹豫了一下才道，“刚刚白老师让他去年级办公室了。”
邱然重新抬头看了看她，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因为疑似舞弊？”他多问了一句。
吴薇儿愣了愣：“啊……呃，应该吧……”
邱然轻呼出一口气，朝门外走。
“没有。”
他突然说。
“他不会的。”
楚起的脑袋确实有些昏昏沉沉的。
早晨自己还是被一连串成绩报告提示音吵醒的。
以往他都对这些视若无睹，要不是白依茹点着人头要他们下载查分软件，他连为它动个手指都不想动。但这一次，他撑着脑袋，一边揉眼睛，一边顺手划掉了那一系列补习推荐，点开了报告。
看着屏幕上一片零分，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打了个哈欠躺了回去。
都是意料之中。
“哎，刚刚得看看有什么补习来着的。”他玩笑似的念叨了一句。
细看了一下，屏幕上写的“语文 0分年段排名 1”和“英语 0分年段排名 1”，他还瞅着乐了。
“都这么菜。”楚起笑了笑，给白依茹发了个短信。
-“小办还是年办？”
吹了声口哨，他便抓着一旁挂着的校服往身上套，一手拿着手机随便刷了刷，就看到一大片谈论邱然成绩的消息。
光看着心情就很好。
白依茹的短信很快回了过来。
-“我先找你。”
“杨主任，楚起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白依茹站在楚起身前，对着年级杨主任再一次强调道。
再三找楚起确认过“没有作弊”这个事实之后，虽然自己也有满肚子的疑问，但白依茹依旧决定对他抱以百分百信任，此时打算和年级里据理力争。
“小白老师，你先别激动，你坐。”杨主任似笑非笑地冲她摆摆手，转头看楚起，“又是你。啊。上回，打架来着？”
楚起十分不规矩地站着，勾了勾嘴角：“主任，那次检讨一千五百，我没落一个字。”
“就你一个数清了整的，全挤着格不肯多一个字的，我能不记得吗？”杨主任顿时没好气地说。
白依茹马上给了楚起一肘。
楚起给了她面子，稍微把站姿调了调，显得安分了些。
杨主任看他这样子，清了清嗓子，继续不紧不慢地问：“你说吧，这么多回都放浪形骸随心所欲，怎么突然想着作弊了啊？”
楚起还在眯着眼没讲话，白依茹先急上了：“杨主任，我们楚起的语文卷子我可带来了，我给您分析分析，那答的，作弊的可能性很小的……”
“小白老师，我这不是就问问嘛，啊，别激动。”杨主任安抚了一下她的情绪，继续转头问，“你，怎么说？”
白依茹脸色不太好看，但情商告诉她这个时候再开口绝对讨不着好，于是便只能回头看楚起，投以支持的眼神。
楚起一手轻轻拍了拍白依茹的肩膀，表示没有关系，一边冲杨主任笑起来：“我不能说什么。”
“哦？那你就是承认你作弊了？”杨主任继续保持他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楚起扯着嘴角，抓了抓额前留长了一些的头发，也和他一样不紧不慢：“不是承认，而是我知道我没有发言权。”
杨主任笑着没有说话。
“要不然这样吧，主任，”楚起走到杨主任对面的椅子边，伸手转了一把，坐了下去，十指交叠放在嘴边，在两边把手上撑着，继续说，“你把施聘红……老师，叫来这里，看看她怎么说，如何？”
看他就这么无所谓地在自己面前坐了下去，杨主任的笑容不禁僵了僵，听到他说的内容，更是气得火冒三丈：“楚起！”
“有何贵干？”楚起笑道。
“你不看看你上一次成绩咋样？除了语文，英语，全科不及格！二三十分，有时还不到！语文英语也擦着线过的，选择题分值大，运气给你加了多少分？你看看换谁信你这次考出来的东西！”杨主任指着楚起，唾沫横飞，“语文一二二？英语一百四？你咋考的？啊？还有你那数学，一一七，你上回多少？二十！二十！你一次性能进步个一百分儿？咋考的，啊？你就说咋考的！是不是带手机了！是不是买题夹带了！？”
“文综呢？”楚起问了一句。
“二二三！”杨主任怒道。
“哦，这样。”楚起点了点头，心里默算好了分数， “没想到还挺高。”
听他这么说，杨主任更火了，继续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要不是他这么一通说，楚起还不知道自己考了什么分。
杨主任人不坏，一本正经，冷笑话满肚，平时就是管得多，又严，还时时关注问题生，教育起来就没完。
还有唾沫星子关不住这一点，也很是叫人头疼。
楚起听了半天，看他依然对于自己的分数表示百分之不知道几百的不理解，便举手道：“我可奋力补了半个月书，刷了百来道题呢。”
“你说我更信你拿手机刷题呢还是拿手机作弊啊？！”杨主任火冒三丈，“你不承认啊？你到底承不承认，不承认就家长叫来，我和你家长谈——”
“老师。”楚起开口打断，“我没作弊。”
杨主任被他突然这么一个严肃正经的语气唬住了。
楚起深深呼吸了一口。
“语文课，咱老班的课，我能不听吗？再说语文题那么好做，都那么好理解，我要装傻也难啊。英语也一样，被我们老王逼的一回两回，该记的也差不多了，就那么点量，我还没那么容易忘。其他科，我高一睡饱了之后，还是会听一听的。”楚起认认真真道，“您要真关心我，就应该知道我基本不怎么做考卷，感兴趣的，或者是实在无聊才会写那么几道题，以前的分怎么能拿来做参考依据呢。”
“你……”杨主任懵了。
“不叫施聘红，也可以。消成绩，查监控，或者重考，我都没问题，完全可以奉陪。”楚起环起了手，下巴扬了扬，“不过老样子，家长，叫不来。”
白依茹在一旁一言不发，看着楚起的神情也有些复杂，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说：“你自己解决吧，我相信你。”又看了他们一眼，便走出了办公室。
杨主任皱着眉，依然还有怀疑的神色，只是半晌不知道说些什么，抬起手，又清了清嗓子：“不管怎么样，这次成绩作废，我们周五给你先安排个重考……”
他的话还没说完，再一次被人打断：“不用了，杨主任。”
施聘红站在门口，脸上神情莫测，也是一脸的矛盾和复杂。
楚起看到她，挑了挑眉。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明明这次高中部期中考成绩与她没有任何相干，她还是有意无意地去了解了一下结果。
这么一查，直接惊得她现在都没缓过来。
楚起这个学生，在她眼里，本该是十分不堪，满是劣行，一无是处的。若她是与此事毫无关系，只单凭印象判断的话，她绝不相信楚起能凭自己的能力考出这种成绩来。
可她偏偏又比谁都要清楚，楚起没有作弊。
对于他这个成绩，她难以置信，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冲击，但得知楚起正因为疑似舞弊被叫到年级办公室处理，她还是没法背着良心放诸不管，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走到了这里。
看着楚起没有什么波澜的表情，她轻轻呼吸了一口，踩着高跟鞋走了进去，继续道：“我是B5的监考老师，我因夹带个人感情，在工作过程中格外关注了这名学生。”她听见楚起轻笑了一声，硬着头皮说了下去，“我可以非常确定地和您保证，这个学生没有作弊。如果年级上有疑，可以查监控，哪科考试有可疑举动，哪科再安排重考，否则有失公正。”
杨主任对这个突发状况更是理不清，一时头大得很：“施老师，你其实可以不用管这件事的……”
“杨主任，说到底，要是真有可疑举动，那也是我的失职，我也要负责的。你知道我的性子。”施聘红没去看楚起的表情，只是正色道，“不管多不合理，多让人不能相信，事实就是事实，我们不该太主观的……实在不行，真的，我们去查监控吧？”
“不是啊，施老师，这件事情真的没有可能啊……”杨主任头疼无比，“你可能不知道，这个学生……”
“怎么不可能？”
楚起原本百无聊赖地瘫在椅子上看天花板，等着他们说够了，自己能回去稍微睡会儿缓解一下头疼。这会儿听见这个声音，瞬间脑子就清醒了不少，一下子直起了身，朝门口看了过去。
邱然靠在门边，神色淡淡的，看过去却不太高兴。
“我带着他学，就什么都有可能。”邱然环起手，“作弊这种事……”
他的视线移过去，对上楚起的眼睛，马上又转开了。
“他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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