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手机被晁江call得翻天响之前，楚起一直都是懵的。
铃声响了大概有四五声，他才伸手把手机从兜里翻出来，对着屏幕上“晁江”两个字看了好些会，接了起来：“……咋了？”
邱然打了个哈欠，撑着一边脑袋把桌面上楚起刚做完的那本捞了过去，顶着双惺忪睡眼，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转起了笔，感觉自己没怎么看进去。
自己刚才说：“虽然我没答应过，但是我还是满足了你这个心愿，我是不是人很好。”
其实完全就是胡说八道。
楚起认真做题的时候，那样子。
还，挺好看的。
但无论如何，他总要努力想办法狡辩这不是什么情不自禁。
“爸爸啊——”晁江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还自带一种回声效果，声音大得连邱然都听得一清二楚，“咱屋进贼了啊！”
“大半夜也寻死觅活的，四楼那婶儿明天得念你了。”楚起无奈地起了身，拉开了房间的门，“你什么情况，没打错电话？”
晁江把声音压了下去，继续小声念叨道： “没有没有，就是你啊爸爸，生日快乐的那个爸爸！”
楚起毫无心理负担地应着声：“哎哎，傻儿子，先别叫得这么积极。”回头看了一眼邱然，继续问道，“说清楚，你怎么了。”
晁江低着声音口齿不清道：“哦，那啥，咱屋的门居然给反锁了，我明明就……”
话没说完，楚起便转开了门锁把门向外一推，直接结结实实地撞上了晁江的背部，撞得他一个踉跄弹了起来，一声没出口的“啊”硬是给逼了回去。
晁江：“……”
“……”楚起也很无语，“你蹲地上干什么。”
晁江长叹一声，低头踩掉了自己的鞋，嗡声道：“……我他妈真以为是进小偷了呢。”
“……够出息。”见他换了鞋就要往里走，楚起伸手拦了一把，“你回来干嘛？”
“回来睡觉啊？”晁江诧异地回了一句，随即开始抱怨道，“我还想问你回来干嘛呢？本来前段时间我就老有种有人进屋的错觉，你今天又吓我这一遭，真是夭寿啊……”见楚起撒了手，他一边往房间里迈去，一边又问道，“你不是约了然哥吗，我还以为你至少得要夜不归宿……怎么，难道说你已经和他表——”
说着一个抬眼，就看见邱然正撑着半边脸从楚起房间里朝自己看过来，嘴里马上一个急转弯道：“——表表表表表表明你一个单身十七年尊贵的SVIP身份了吗？”
楚起直接朝他脑门上了一手。
都不用楚起催上几句，晁江就飞快地向组织请示要撤离现场，溜的时候声响大得怕是得叫四楼婶儿由天台给踹下楼才得了。
看他这个样子，不出一分钟，整个班都要知道邱然在他屋里。
还是深更半夜的，俩人。
楚起揉着额头叹气，便听到邱然在房间里喊了一声：“哥。”
“哎，在……”楚起下意识地应声道，突然反应过来，“待会，你喊我什么？”
“哥。”邱然坦坦荡荡，“难不成也要我喊爸爸？”
“不不不不……”楚起忙摆手道。
“快点的。”邱然有些不耐烦，拍了拍一边的椅子，“你过来。”
楚起咽了咽，快步走进了房间。
他做足了心理准备，就冲邱然这声主动开口的“哥”，别说是“过来”这种小事，就是刀山火海，他也能义无反顾走一遭。
不过邱然也只是抖着手中的习题，淡漠着一张脸：“你答的什么破烂格式，全给我改了。”
楚起做题，就是一个字，“浪”，完全是想到什么写什么，根本没有什么逻辑顺序，看得邱然脑壳疼，火一阵阵地往外冒。
楚起看他黑着一张脸，什么话都没敢多说，只伸手接了过去：“……哦。”
什么刀山火海，要是真爱，就应该不畏题海。
楚起这头还在辛苦参照教材书，邱然觉得自己眼皮子都要睁不开了。
努力撑着自己不睡过去，他把手枕在脸的一边，轻轻开口：“楚起。”
“嗯？”面前的人轮廓有些模模糊糊，略往自己的方向侧过了脸。
“你写的答案，基本都没错。”邱然想了想，又补充道，“这是这么短的时间里你自己做出来的。”
“……嗯。”
“就算有参考，也很厉害。”邱然继续说，“虽然格式一塌糊涂。”
“嗯。”楚起说，“我知道。”
“所以，你能不能……”邱然的声音弱了下去。
“嗯？”楚起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头看他，“什么？”
邱然趴着看他，恍惚间，脑海里只有一个清醒的意识。
千万，别说漏嘴，别表白。
“好好念书……”邱然听见自己说。
好好念书，把自己当回事。
你很宝贵，不要随意糟蹋，否则，我心有不甘。
看你浪费自己，我真的心有不甘。
对你，我也是实实在在，心有不甘。
楚起听他的声音渐渐削弱下去，直到不再听得见，才慢慢撒了手，把笔往桌上一放。
“好。”楚起轻声道，“你说的，怎么样都好。”
他对着那本习题又看了好些会儿，做出了什么决定似的，把邱然给他的整个袋子里的书全都抽了出来，突然抖落了些什么东西。
细看是一个白色的信封。
他伸手捡起来，看到背面用钢笔整整齐齐写了一行字。
“习题按顺序做，由上到下，不准跳着做。”
楚起往一旁睡熟了的邱然，轻轻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把信封拆开了。
没有别的东西，只是一张照片。
画面上有一只狗，略微朝摄像的位置仰着头，有一只手轻轻揉着它的脑袋，它的毛发似乎很软。
如果不是北定附中的校服袖口实在叫他看着熟悉，他只会觉得是一张买来的明信片。
那只手的手掌有一半都缩在衣袖里，正是邱然的习惯。
照片左上角是一行显示日期时间的数字，和地面上夕阳照出的光影搭在一块，整体呈现出温暖的色调，看上去很协调。
右下角，有一道轻微的，用浅棕色的笔写出的笔迹。
“感觉好像你”。
楚起轻轻把照片往信封里塞了回去，深深呼吸了一口。
“好了，你这么不负责任地睡在这里，要我怎么办啊。”
邱然醒过来的时候，眼前就是一副一群人肃穆地围着他不说话的情景。
他都没来得及对这个诡异的场面发表自己的任何看法，就见到所有人的兴致用着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扬了起来，突然纷纷开始高呼着“起哥生日快乐——”，就差喜大普奔地放起礼炮，要拉着他上街尬舞一段了。
不知为什么，睡前自己明明在楚起桌上趴着，一觉醒来就是在沙发上，身上还披着一件明显就是楚起风格的衣服。
不过看着几乎要对他感恩戴德的晁江，邱然还是决定闭上嘴，什么也不去想。
邱然往旁边看过去，楚起坐在旁边正在和一个包得死紧的蛋糕丝带斗智斗勇，一边脸上已经划上了一道奶油，看上去他是没来得及擦。
“起哥——”高杨昌远远地就喊了起来，一边急着踩掉自己的鞋，一边把自己带来的蛋糕拆开，用手一抹，直接往楚起脸上蹭去，“生日快乐啊！！”
“你也太着急了吧。”楚起也不躲闪，只是无奈地给他换了一边脸，“涂这吧，我图个对称。”
高杨昌是来的最迟的一个，他到的时候桌面上早就摆满了各种各样东西，算上他带来的那份，光是蛋糕就有四个。小的有刘斌带的纸杯小蛋糕，大的也有林逸前孟婷婷买的双层大蛋糕，一眼望过去全都是些粉红粉蓝之类的糖果色。
孟婷婷正对着那几盒点蜡烛的火柴摩拳擦掌。
也不知道这些人对楚起究竟是有怎样的认知，他们基本人手都带了甜食，问起来也只是回答说“觉得你应该喜欢”。
不过当然并不是简单的“觉得”，晁江早就在秒杀群里把他的老底给揭了个光，像什么“天天练跑圈只为一朝能和小学生抢糖”、“某个节日上把年级办公室里每个老师特别是某位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带来的甜品全都偷了一勺”和“因为误食了某位女同学送的巧克力拔地三尺地把人家找到跟前要某宝链接”这样的事迹全都一个不落。
于是楚起若有所思地给了晁江一脚，十分开心地开始拆起了甜点，一边拆还一边啧啧称奇：“究竟是什么给你们的误解，让你们觉得我喜欢嫩粉色？难道我喜欢黑色这回事还不够明显吗。”
高杨昌接话说：“黑风衣，黑墨镜，你就是黑夜的化身。”
朱祥景补了一句：“是你吗，我们的暗黑王子？”
在他们笑作一团的时候，晁江悄悄地把一个画着粉红钻的生日小皇冠搭在了楚起的头上。
他们只是爱送而已，其实他们知道得不得了，就和他们知道他喜欢邱然一样。
他就是个喜欢什么都能让人一眼看出来的单单纯纯的黑老大。
邱然也跟着他们笑了会，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伸手把楚起头上的小皇冠正了正，再一个敏捷的身手躲开了孟婷婷的相机镜头。
“粉嫩的蛋糕，装饰你粉嫩的心。”晁江挤眉弄眼说，“你就瞧瞧嘛，其实不错喔。”
“逼话别多嘛。”楚起也学着他的腔调说，“再说不该说的小心要烂嘴喔。”
晁江笑道：“嘿嘿。”便飞快地朝邱然身后躲了过去。
拆到邱然送的蛋糕的时候，楚起揪着包装上的一根丝带朝他们晃着：“事先通知你们一下，这个谁都不准碰，谁碰谁今晚就想别走了。”说着把那根丝带轻轻一拉，嘴里还加了一句，“你看，像我同桌就肯定不会……”
邱然有些看不下去，默默打断他说：“你还是别把话说这么早。”
果然那蛋糕盒才一打开，楚起就把话收了回去。
“咋了，起哥，是不是十分乌黑亮丽，十分符合你的审……”晁江跟着高杨昌一起凑过去看了一眼，也跟着一起消了声。
邱然没忍住捶着沙发笑了起来。
“谁能告诉我，粉红色的天线宝宝叫什么啊？”晁江问。
朱祥景沉默了一会儿：“哔……哔？”
“哈哈，哈哈。”邱然在一旁开口提醒。
他们围着那块勉强称得上是天线宝宝形状的蛋糕面前争论纷纷的时候，邱然顺便看了一眼自己腕上的手表，正巧八点刚过。
没等他好好回想凌晨发生的事情，楚起就在一边挪了过来：“然然。”
“嗯？”看着楚起手中端着的那小半杯蛋糕，邱然马上进入了全副武装的戒备状态，“有话直说。”
但楚起只是轻轻往嘴里勺了一口，低声问：“你……还会摄影？”
听他这么发问，邱然便知道他看见那个信封里的东西了。
想了想，邱然回答说：“只算玩玩。”
“我都没见过你带相机。”楚起又凑近了点。
“那东西比我都要贵，你们又都是些毛毛躁躁的人，”邱然说，“我怎么敢随随便便带到学校来？”
楚起低头想了想：“也是。”他的语调突然一沉，一手飞快地往邱然脸上一划，轻笑道，“买你都得倾家荡产了。”
指尖划过的地方，就是一道鲜奶油。
邱然被这没来得及防备的一招弄懵了一瞬间，瞪着眼把脸上的奶油抹了下来：“你胆子很大啊？”
说着便把那些奶油全往楚起脸上盖了回去。
“打人不打脸，基本礼仪，文明人都不这样的！”楚起一边躲闪，一边嘴也不肯停歇。
“你看我文不文明。”邱然拿起桌上另一杯小蛋糕，伸手往楚起的衣领抓去。
他们俩这么一带头，客厅瞬间就沦为了一片战乱。
最终情况最为惨烈的还是楚起。
别说是脸了，他身上那件黑色卫衣都硬是给染成掉进阿尔卑斯果浆里的斑马似的，就连他的发梢都是点点奶渍。
对此，楚起十分感动地骂道：“你们这些天杀的。”
现场的每一个人也都战况凄惨，不是头上一大块果浆，就是衣服的一角浸透了奶油。不过也许是因为有楚起有意无意间的遮挡，邱然倒没怎么被抹上些什么，身上的行头比孟婷婷都来的干净些。
在楚起进屋整顿自己的时候，孟婷婷终于没忍住，划开了一道火柴，嘟囔道：“点蜡烛！点蜡烛！”
她兴致高昂得很，只是客厅桌上一片狼藉，原本那么多的蛋糕，愣是没有一个像样的地方能给他们插根蜡烛。
看着他们一个个都无动于衷，孟婷婷又催促道：“直接点就好了，拿手里呀。”说着点亮了自己另一只手上握着的那根蜡烛，又用它给林逸前手上的那根传了个火。
楚起从房间里出来时，邱然正好从晁江那里点燃了自己手上的生日蜡烛，一抬头，蜡烛的火光便正对着楚起的身影。
他的发尖略微向下淌着水，似乎刚刚冲洗过的样子。
楚起一手还在脖颈间挂着的毛巾上蹭着，就被朱祥景塞了一根仙女棒。
晁江还不忘那个镶钻的生日皇冠，直接往楚起的头上一套：“老大，今天你就是最美的寿星！”
楚起花了几秒钟时间才反应过来。
“差不多得了啊。”他无奈地笑起来，“你们要做什么？”
所有人都冲他举着蜡烛，脸被照得亮堂堂的。
比外面的世界要亮上好几分。
邱然朝他轻轻勾了勾手。
把手中的仙女棒稍微转了转，楚起带着些笑意，把它朝面前的明亮伸了过去。
他从他那里，接到了火光。
仙女棒蹦出的光亮飞快地往一旁跳动。
看着那些飞溅出来的东西，楚起又忙把手举了起来：“喂，你们，室内玩火啊，要是地板……”
环顾了四周，早已是乱糟糟的一片，好像再多添这么一道，也不算什么。
他叹了叹气，就由他们去了。
“耶——”
“生日快乐呀！”
“啊蜡油滴我手上了……”
有人喊了起来。
“许个愿啊，起哥！”高杨昌大声说。
一堆蜡烛伸到他眼前，火光晃动着。
楚起摇了摇手中的仙女棒：“你们真把我当小姑娘啊。”
所有人举着蜡烛，让人感到空气里都带着热量。
但愿……
但愿，与你，能有朝朝暮暮。
但愿，永远有更好的下一秒。
但愿，不负年少，年少有为。
楚起的仙女棒烧到了最末。
不知是哪个眼神突然有了什么感觉，所有人都轻轻吹了一口气，把蜡烛的火光晃灭，飘起几道细微的烟。
“你们真好啊。”晁江在一片突如其来的沉寂中开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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