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的，嘴里才骂完那一句，邱然就鬼使神差地朝楚起的方向转了过来。
因为听到了一点声响，他向来对这些都有些敏感的。
他把头转过去的时候，楚起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照样是一身黑，在夜幕中就像是与周遭融成了一片，只有两边手肘处的衣料上垂着的白色衣带在晃着，稍微勾出了他的一点轮廓。
邱然微微眯着眼，觉得好奇怪。
无论是一条江对面的点点明亮还是远处的路灯光，都抗不住夜色，显得没什么热量。
此时没有风，也没有突然驶过的开着前灯的某辆车。
眼前这个人明明就穿得这么暗，却好像光一样。
楚起手里抓着帽子，什么表情，他看不清。
视线对上才没一瞬间，楚起便迅速地移开了目光。
邱然依旧坐着没动，只是伸手朝他招着，嘴角向上翘了翘：“这人是搞什么啊。”
楚起移到他身边的时候，突然就挨了他一拳。
是落在小腿骨上的轻轻一下。
楚起顿时回想起自己第一次约他出去，他迎面来的那一拳，有些失笑道：“啊，又来。”
邱然朝他拍拍前面的地面：“坐下。”
楚起想了想，往地上坐了下去，帽子在手中转了一圈，顺手就给按到了邱然头上：“我那么小心躲着了都能被你发现。”
突然被挡了大部分的视野，邱然下意识地扬了扬头，正好对上楚起的目光。
这视线有种不明的温度，又带着些不知所谓的感觉。
他没能坚持过一秒就又把脑袋低了下去。
“怎么回事，你。”邱然摘了帽子往他怀里丢，“这才九点多，我们约的学校后门，你怎么在这里。”
楚起上下打量他的穿着，随口回答道：“我住的地方就在附近，就正好碰上你，我们太有灵犀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接着皱了皱眉，“你怎么穿这么薄。”
邱然出门的时候有点急，只顾着带上那袋准备送楚起的东西，其他的一概忘得很干净。这就导致现在他身上只穿着一件衬衫，还是一件很单纯的没有加绒的衬衫。
怪不得刚刚他两只手拉着衣袖交叠在一起，还面无表情。
远远看上去很酷，其实就是冷的。
楚起向下看了看，邱然的小腿被黑色的衣料包裹着，脚踝非常直接地露在外面，脸不禁变得有些黑，伸手便刷地拉下了自己的外套拉链：“怎么不冷死你。”
他的语气和平常不一样，带着责备，说着邱然就冷得缩了缩脖子。
现在已经到十一月中了，A城就算是再桀骜不驯地不肯降温，夜晚的温度也不会让人温暖到哪里去。
更何况邱然还是一个视冷风为仇敌的人，现在他这套装备，怕是完全不够他的御寒标准。
平时在学校，特别是早晨或是傍晚要放学的时候，只要稍微有那么一阵风往教室里吹进来，楚起都能听到邱然在桌上趴着把头埋在臂弯里喊“关窗——”。
明明他自己才是靠窗的那个，却总是在座位上缩着不肯动一下。
这么怕冷，还敢穿成这样出来。
楚起抿着一边嘴角，一下子用外套把邱然罩住了。
这是楚起刚刚还穿在身上的，还带着他的体温，邱然只是稍微披上都能一瞬间暖和了点，原本吹得有些没感觉的鼻子好像瞬间缓了过来。
凡是楚起的东西，都带着他的味道。
淡淡的，别人几乎闻不出来。
但他向来对这些就很敏感。
邱然顿了一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下意识地捏了两下自己的拳头。
那一阵声音让楚起默默地抽回了还抓着衣服一角的手。
“哦，我顺手而已。”邱然回过神，看着楚起的样子解释道。
楚起跟着干笑了两声：“你别顺手就把我揍了。”
“下次会有机会的。”邱然从一旁把自己准备的那袋东西拖了过来，“喏。”
那袋东西是真的有点重量，被移过来后直接对着楚起倒了下去。
“难道说是我的小蛋糕吗。”楚起原本有点高兴地念叨着，冷不防被这东西砸了一下，嘴里的话瞬间缩了回去，“……待会，这感觉，怎么那么像那个什么。”
邱然脸上都是些笑意：“打开。”
“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楚起的神情变得有些不可言说，颤巍巍地解开内侧的袋子，只看了一眼就默默地按住了。
“不喜欢吗？”邱然憋着笑，一只手缩在袖子里在肩膀边轻轻拉着楚起的外套，“这些我都挑了好久。”
“没有……”楚起看着那袋东西许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把里头最上层的那本东西抽了出来，“我很……喜欢。”
那种熟悉的配色，金灿灿的字体，招摇而排面。
《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大家都喜欢，谁能不喜欢呢。
再朝里看了看，连着下边好几本都是同样的标题。他没死心，又往下翻了几本，直到“冲刺”、“压轴”、“狂做”、“金卷”等字眼轮番地在眼前出现了一遍才肯默默地把它放下去。
楚起轻轻咽了咽：“您真是破费了。”
刚刚在手里掂量了一下重量，又这么粗略地看了一遍，怎么着都得有十多本了。
习题也不是什么便宜的东西，这么看来这么一袋还是十分贵重的。
“客气。”邱然财大气粗，“希望你以后可以好好学习偷偷向上。”
当然小蛋糕也是有的，邱然出门之后也没有闲着，特地拐到另一条街的儿童蛋糕定制店给楚起买了一个天线宝宝的蛋糕，还要了最花里胡哨的那种蜡烛。
带着楚起去取了以后，邱然提着蛋糕和他相对无言。
“现在去哪，要干什么？”邱然率先开口问。
楚起看着街道两边黑蒙蒙的两排店面，又看了看面前着急锁门的蛋糕店店员，有些无奈道：“你们都这么早打烊的吗。”
“咱们这边不都是做这附近学生们的生意吗，你看周末这个点哪会有什么人。”其中一个店员“咔”的一下把锁搭上，比他还要无奈地转头：“要不是你们这么晚来，我早就能下班了。”
说着又像自言自语地小声念叨了一句：“就算是约会那也挑一挑时间啊。”
楚起没有听清，邱然沉默了一会，便微微弯了弯腰表示了歉意。
从蛋糕店一直走回学校后门，除了一个拐角处的24小时成人用品自助店，一路上就没有正经什么店面还开着的。
看着邱然盯着学校紧闭的铁门露出了饱含攻击性的神情，楚起连忙伸手拦住了他：“然然。”
“嗯？”邱然的蓄势突然被打断，略微抬着眼看他。
楚起也看着他：“……要不要去我住的地方？”
邱然：“……嗯？”
“最多不出十分钟，几步路就到了。”楚起的视线朝一边飘了飘，一手搭上了后脑勺，“有吃有玩，全天不打烊，还不收你钱，怎么样？”
邱然看着他没有说话，轻轻把肩上搭着的他的外套扯了下来，往他身上挂了回去。
楚起马上道：“得，得，我错了，咱不去。”
“干什么，带你的路吧。”邱然抱着肩膀表情严肃，“快点的。再不去我真要被你冷死了。”
楚起花了两秒钟时间才反应过来，扯着嘴角揽住了他的肩膀：“走啊。哥哥给你温暖。”
“滚开。”
穿过平时走的那条小路，到了拐角，楚起说：“你知道吗。从我的房间朝这个方向看过来，可以看到公交站。”
“那你们租的地方楼层有些矮。”邱然被风吹得面无表情，顺口接着他的话道，“这附近的其他房子的屋顶这么低，你们那不会遭贼吗。”
“二楼，是有点矮，晁江也担心来着。”楚起回答说，“不过平时注意点就还好，反正我一直住着，不是什么杀人犯就不怕。”
邱然“哦”了一声，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公交站？”
他往后一看，那个巷口出去就是自己平时回家等车的站点。
楚起的脚步一停，轻轻拉了他一把：“到了。”
邱然又看了看面前单元楼入口里略有些简陋的楼梯：“这么近的路，为什么你每次都要和我绕那么远再回来。”
往上走了两阶，楚起回头冲他笑了笑，只说：“从我房间可以看得到你踹公交站牌的样子。”
“瞎你妈说。”邱然骂道，“你拿望远镜看我呢？”
“我，两眼都是5.2，可跟你不一样。”楚起一只手掏着钥匙，飞快地往楼上躲去。
身后传来了一声“干”。
看着门口晁江丢得老远的拖鞋，楚起十分安心地开了门，又老老实实露出胸膛要给邱然捶着泄愤，直接被他一脚踹进了门里。
“我们没额外的拖鞋，反正也乱着，没什么讲究，你可以随便走进来。”楚起开了玄关的灯，顺手把大门反锁上了，又往里看了一眼客厅，脱口骂道，“我杀，晁江这鬼玩意……”
客厅桌上散了一把的瓜子壳，还有一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切的苹果，已经被氧化得让人没有食欲。不知道为什么，地上还有一个原本应该好好在沙发上待着的抱枕。一桶没倒的方便面汤还摆在厨房里的餐桌上，飘着阵阵怪异的味道。
晁江压根也没想到楚起会把邱然带回公寓，他只觉得整个晚上都不会看到楚起回来了，所以方才楚起出门的时候他才喊的“明天见”。楚起前脚一走，他便开始尽情地享受起了一个人的美好时光。
这方便面散发着的劝退的味道使得邱然才刚脱了鞋迈了一步就无语地把脚又收了回去，露出了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楚起无奈地开了卧室的门，轻轻拉着邱然的手腕把他往里一带。
开了灯，楚起把帽子挂回了原来的地方，口罩顺手丢进了垃圾桶里，随口招呼道：“随便坐，晁江那家伙搞出的东西我先去处理一下。”说着把邱然送他的那袋习题向上提了提，站在垃圾桶边犹豫了一阵子，还是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书桌上，出了房间。
邱然也把蛋糕往他书桌上一放，环顾了一下四周。
楚起的房间很整洁。
说是“不讲究”，其实也和自己一样，十分干净，根本称不上乱。
这是他一进房间就能感觉出来的。
他们租的公寓比于潮的大很多，房间也大，因为冷色调居多，这个房间整体的感觉又让人觉得有些冷清。
要是一个人住的话，还真有些孤苦伶仃的感觉。
邱然随意地抬眼一瞥，不经意地瞥到了书桌最底那层的架子角落里。
有一张落了灰的银行卡，下面还垫了张纸。
邱然微微眯起了眼睛。
楚起进来的时候，邱然正站在床头柜旁边，手里拿着个打火机来回打量，看见他进来，冲他挑了挑眉：“你还会抽烟呢？”
“……戒了。”楚起往床头柜上放着的那半盒烟看了一眼。
邱然轻轻笑了一声，放下了打火机：“都戒了还放床边？”
“偶尔。”楚起有些无奈地伸起手发誓，“上次抽都好久以前的事了。”
无所谓地点了点头，邱然又像是随口问起似的：“当初怎么想着抽烟的。”
对着这个问题，楚起莫名沉默了好一会。
“……年轻不懂事，就想学不好的。”叹了一声，楚起才道，“不过这些学了也没用，哥哥劝你不要碰，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提起某些事情，楚起总会故作无事地一笔带过。
“你少来……”邱然无语地斜了他一眼，顿了顿，又说，“……既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别抽了。”
“哦。”楚起应了一声，抓起打火机和烟盒，顺手就往书桌边的垃圾桶丢。
连着两声，稳稳当当地入了桶。
“nice！”楚起打了声响指。
邱然看了一眼表，离十一点还有段时间，顺手从包里摸出一把黑笔，在手上转了一圈，又走到书桌旁，从那袋习题里抽了一本，顺手翻了起来。
“然然，不至于吧，送我的礼物也不放过。”楚起在一旁说。
“这么稀罕？”邱然拉过一旁的转椅往上一坐，头没抬，“我下次多送你几本。”
楚起闭着嘴不说话了。
隔了一会，邱然突然问道：“你过生日不用回家么？”
楚起原本盯着他的后脑勺发呆，他这么突然开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嗯。”
“为什么，是不想回去吗。”邱然又问。
“……啊。”楚起愣了两秒钟，也拉过另一张椅子，坐到了他身边，“这倒不是。”
邱然轻轻歪了歪头看了他一眼，重新低着头动了一下笔，等着他讲下去。
“前几周我回去过一次了，我没必要再回去一趟。”楚起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顺口就接了下去，“生日……反正我一直也没过，不算什么特别的。”
“啊，是吗。”邱然回答了一声，把手里的书页翻了一面。
楚起撑着脸看他勾勾画画，又听见他说：“……那起起呢？”
“哈？”楚起下意识地懵了懵。
邱然垂着眼：“你们家西伯利亚雪橇犬。”
楚起又沉默了好一会。
“犬类寿命不长，你也不多回去看它吗。”邱然接着说。
楚起抬眼看了他一眼。
“嗯……”他开口道，“其实，它已经……”
他不知道这句“已经”后面要跟上一个什么词汇才显得不那么奇怪，于是便停了下来。
“……”邱然的笔尖顿了顿，“……啊。”
“是半年前的事情。”楚起又说，”不过我也是前几周才知道的。”
邱然不讲话了，只是低头看着卷子。
楚起看着他，也没有讲下去。
虽然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情，但这些都没有关系。
只要有能支撑着走过的力量，能过去的，努力一把都能过得去的。
楚起依旧撑着脸看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背被轻轻摸了摸。
邱然在那本习题上圈圈画画好一会，楚起都没见他下笔写些什么，看了这么久都没懂他要做些什么。
“请问我可以吃蛋糕吗。”楚起把手晃到邱然眼前，朝他笑起来，“然后做点有意思的事情什么的。”
邱然看了看表，把笔放一旁一放，直接把书往他面前一推，又抽了一本“基础知识”，一起给他推了过去。
“……”楚起看着面前这堆东西，“……不是吧。”
邱然看着表，面无表情道：“一个小时，把我勾的题做完，才可以吃蛋糕。”
正巧十一点整，他的表响了一声。
“我……”楚起在他的眼神下顺从地拿起了笔，眼里依旧满是不理解，“然然……”
“在计时了。”邱然说。
听着楚起把书翻得哗哗响，邱然才淡淡道：“你真的是什么课都不听吗。”
“对啊。是啊。没错啊。”楚起万分无奈，“所以我真的都不会。”
邱然看他很快就找到了需要用到的部分，一目十行地看完，接着几乎没什么停顿地把题做了下去，除了答题格式一塌糊涂，解题的思路完全不带卡壳的，又“啧”了两声。
“你知道自己很厉害吗。”邱然手里转着一把红笔，开口问道。
楚起的笔尖顿了顿，侧着头朝他笑了起来：“崇拜我吗。”
“我认真问。”邱然忍着暴打他的冲动又道。
楚起的嘴角向上扬了扬，重新把头转了回去，抬笔继续写了下去。
静了好几秒，才轻声说：“当然了。”
“那你为什么这样。”邱然继续看他重新翻起了那本工具书，又问，“……消耗天赋。”
楚起抓着书的那只手一松，那本书就“啪”得一下合了上去。
邱然的呼吸声在耳边，轻轻的，所以他现在的心情也格外好。
就算提到的事情，并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
“我刚刚也说了。以前不懂事，总不听那么一堂两堂，慢慢的就真的听不懂了。”
楚起伸手撩了撩头发，朝他笑得很温柔。
“而且我本来以为，总会有人来管一管的。”
邱然看了他很久，才伸手把他的脑袋轻轻转了回去。
“年少轻狂是有代价的，有些时候任性之后没什么好结果，就不值得。”邱然的声音不轻不重，读不出他的感情。
但过了一会，他又叹了叹：“不过你有本事。”
楚起飞快地把手中这题写完，没有接着他的话说下去，房间里顿时变得很安静。
看着大概做了一半的题，楚起便又转头看了一眼邱然。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伏在桌面上睡着了。
他额前的头发真的有些长了，有些挡着眼睛，但他总是懒得去剪。
他近视也是真的挺深的，但他硬是拖了许久才肯抽时间去配，连隐形眼镜都懒得买。
他也懒得参加什么活动，懒得花时间去交什么朋友，这些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重要的事。
但是这样的邱然现在正在管闲事。
对他的事情，邱然上了心。
不知道这能不能代表些什么。
楚起抬头看了一眼架子的角落。
想起了什么似的，他抽出了压在那里的一张纸，轻轻在上面写了一个“-1000”。
“年轻人总会有点情绪的。”
他把那张纸压了回去，轻声说。
年少轻狂是有代价的。
但他想做自己想做的事，代价他不担心。
因为他够格。
楚起提笔继续做题，有一种久违的精神快感。
他很久没有认真学习了，也很久没有这种认真想要做好每一道题的感觉了。
这一次就和上一次被邱然逼着刷题一样，只要开始了，自己就会变得越来越投入，像是找回了似曾相识的感觉。
行如流水。
做到最后一道题，楚起难得地被其中一个步骤卡了很久。
这一道题是高考理科数学的压轴。
他把那个地方来回算了好几次，一直都没有什么进展。
他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想通，于是果断划掉了自己的解题过程，重新换了另一种方法算起，才很通畅地算到了最后。
才刚收了尾，楚起正打算回过头重新看自己刚刚解不出来的步骤如何，便听到一旁电子表响了一声。
他还来不及反应过来这声“嘀”代表了什么，就感觉到一双手从他的腰间揽了过来，轻轻搂了一下，又很快地放开了。
眼前各种各样的解题过程和列式数字顿时全部消散，脑里变得一片空白。
转过头，只看到邱然的眼睛。
台灯开在一边，他的眼睛亮闪闪的。
“楚起。”
邱然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
“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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