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终于开始回暖,一片春意盎然,姜酥宫里面的行头也换了大半,一些挂饰和摆件也换了下来,原本素雅的颜色也多了许多点缀。
姜酥身着一身墨色的长袖衫,里衣银白华贵,质感极好的罗纱包裹着她妙曼的身躯,长发及腰,仙气飘飘。
她正拿着一本《通鉴》研读,但说实话,这种讲大道理的书还是应该以抄写为主,但她与父皇不同,从小记忆力就好,只是不爱学习……虽然已经过去了五年,但曾经被压在御书房抄书的过往还历历在目,她如今都看一遍,也不过是回忆起记忆深处的习惯罢了。
“外面什么事这么吵?”
姜酥放下手中的书,微微皱了一下眉,桃子闻言连忙走上前,“回殿下,外面是永安侯府大夫人,想要拜见殿下您。”
“哦?”姜酥一声嗤笑,“他们是不明白自己到底惹了谁……昨天去拜见万贵妃,今天又来找我,真当我好欺负不成?”
“殿下……那我们?”桃子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殿下从百花宴回来之后就十分生气。
姜酥眯了一下眸子,没有说话。
公良茹苏在前朝得势,身为三位监国大臣之一,秦王不通政事,大将军高高挂起,丞相派春风得意,前朝几乎成为公良的一言堂。
年前闫三雷厉风行处理了帝王薨世,稳住前朝后宫,给群臣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但之后他便南下颍州,三个多月才回来。
也就是说,没有那件事让闫三强势的走到众人面前,以一个血流成河的姿态震慑百官,想要完全的大权在握,显然难上加难。
前世那些宫人的死状确实骇人听闻,这辈子闫三没有选择那么做,却带着姜酥上过朝,虽然没什么大作用,但确实让一些蠢蠢欲动的蠢货继续蛰伏起来。
想通其中关窍,姜酥摆了摆手,“不见。”
“那奴婢这就让人打发了去……”
见桃子微微蹙眉,圆脸皱成一团,似乎在忧愁拿这位侯府夫人怎么办,姜酥笑道,“春困秋乏,就说本公主近日没什么精神,请她回吧。”
她面上虽然在笑,目光却泛着冷意。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就算传出去,说不定她也只是成就了一对“眷侣”,人现在扣在闫三那,但还有个人却没有出山,那便是当朝太皇太后的闺中密友,永安侯老太君沈如。
沈如其人的人生经历十分传奇,年轻时为传太上皇懿旨,以铁骑闯西岐十三关,三上金銮殿,舌战群儒,只为当朝太傅胡清明洗清冤屈。
后来胡老先生挺过了一身污水,尽心尽力的辅佐姜雍,并得到父皇信任,却死在了南去控制瘟疫的路上。
话又说回来,当年的太皇太后祝梓君与如今的沈老太君沈如,都是走进了权利中心的女人,传闻祝梓君温柔优雅,却笑里藏刀心狠手辣;沈如爽朗大方,却心细如发敢爱敢恨。
两人是三十多年的好友,互相陪伴走过一段段艰苦岁月,与路途所有艰难险阻擦肩而过,可谓凶险。
而就是这样两位传奇女人,一位十年前就在南无山安心礼佛,闭门不出,至死无归。
一位在侯府深居简出,满心祈福,无喜无悲。
上一世,两人就像约定好一样,自十年宫门一别到黄土一抔,都没有再见过一面。
永璋二年,沈如薨世的事传到南无山,不出三日太皇太后就仙逝了,尔后闫三毫无阻碍的铲除了永安侯一脉,一大家子锒铛入狱,这才有盛凝菡为爱闯宫宴怒骂闫三的事。
如今想来,不由唏嘘。
时光在权贵面前不过弹指一挥间,一代人里一代神,百家争鸣、枭雄豪杰,更替不过短短十年。
手中权势,永远抵不过人老的太快。
再没了看书的心情,姜酥把《通鉴》摆回书桌上,提起桌子上的毛笔,脑海中却想起这样一个画面。
皇祖母的音容笑貌早就在记忆里泛黄,但她还隐约记得自己年幼时看到祖母的样子。
在深幽清寂的庭院中,正值春深似海,海棠花开,姿影绰约。风华正茂的女人坐在花下,眉目温柔的看着她,浅吟低唱,其风韵体态,与海棠花融为一体,艳丽非凡。
她缓缓的落笔……
“花间不知年,相逢深宇院。曾歌金缕衫,再看如云烟。
重寻携手处,人非是空物。回首青门路,相逐东风慕。”
老太君,不过十年,物是人非。
姜酥怕是无法得您所愿,对不住了。
永安侯府的衰落,权势更迭,势在必行。
刚一放下笔,姜酥就听到锦色一行人匆匆进来的声音,后面跟着齐素与水青、水纹二人。
现在姜酥身边最近身伺候的还是只有桃子和锦色,春花与秋月多照顾她的吃穿用度,有时候听桃子差遣。
锦色带着水青、水纹二人,两人性子都是话少又机灵的少女,还需要历练,跟着锦色四处走动,齐妈妈等再熟悉一些也会被调到姜酥身边。
几人手里托着托盘,上面放着各种绫罗绸缎与金钗首饰,姜酥摸了一下衣服的料子,上手比较厚重,但是却光滑。
这衣料是暗金色的,前后还绣着九条四爪进龙,龙目不怒自威,狰狞却威势极盛,仰头长啸,嘴边还带着猩红色的火星,惟妙惟俏。
这是皇室等同于亲王的朝服,也是最新赶制的,她带到里间去试了一下,大小正合身,压住这身龙袍刺目耀眼的金色,打眼看去就如同光环加身,只觉得面容清贵非常,凌厉到不可直视。
如同九五之尊的宝座,怪不得那么多人趋之若鹜,权利的象征,确实美丽。
“殿下觉得如何?”
“……满意至极。”
时光一晃而过,转眼间到了三月廿六,这天就是春猎举行的日子。
为了让自己有个完美的出场,姜酥天还没亮就起来了,春日的早上有些微凉,刚刚沐浴一番,她抱着暖炉缩成一团,任由桃子在自己脸上涂涂画画,胭脂妆点,细细描眉。
腰若流纨素,耳着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
长发直直的垂下,被忙前忙后的几位嬷嬷来回梳挽,姜酥不得已坐直了身体,见自己的青丝三千,一点点被挽起。
每一个经手的发钗都是是青铜鎏金制的精品,也是最显耀的金色头饰。
红色珊瑚头钗、鬓唇、金簪步摇、翠翘……
高髻固定住,已经看得出双凤发饰的雏形,一支金龙鎏金钗缓缓的插入发丝中,紧接着,又一顶宝石金冠落于高髻,璀璨的红宝石与精美的龙头照相辉映,彰显着大周长公主至高无上的地位。
虽然不过二八年华,但姜酥的发髻却唯有大周最显赫的女人才能如此梳妆,位比储君,等同亲王。
今日之后,所有人都会记住长公主殿下的仪威,哪怕心怀各异,也只能匍匐在她的脚下,尊称她一声“殿下”。
蟒服加身,四爪金龙脚踏九天,俯瞰江山,再加上她经过精心修饰的眉眼,就像是一夜之间,将将十六岁的少女已然褪去眉目之间的稚嫩,完全的成长起来。
数百人尾随的仪仗队,文武百官位列两旁。
闫三依旧穿着自己特立独行的雪白长衫,看着那眉目艳艳如画、面容精致非凡的女孩像他一步步走来,褪去稚嫩,她如同破茧成蝶君临天下的帝姬,目光深邃如雾,嘴角又似乎有着一抹笑意,似笑非笑一般。
春暖花开的时节,宫路漫长幽幽,命运在这时也了然无痕。
他目光冰冷到死寂。
像一位在风雨中孤独前行的剑客,突然遇到了一朵在狂风暴雨中不败的娇嫩花朵,他不由为之驻足。
他又想起了那个老头对自己说过的话,那是他很年幼的时候了,但他,似乎也从来没有忘记过。
他说,“为剑君者,灭情绝爱,才谓之‘君子’。”
于是身为彦倾的他,曾为天下大义而活,有所为与不为,只要身为君子的意义还在,便为心中一剑而倾。
那时的他,青光长剑还会舞出游若惊龙的气势,也曾坚定不移的认为,手里只要有这一柄剑,一辈子就会很容易就过去。
后来,彦倾为剑寡欲,闫三却为女人倾心。
从横云山庄一朝覆灭的时候,他就注定会放下身为剑客的天真,在尸山血海中……
一步步
爬行。
直到那位年幼的长公主殿下,会对自己伸出双手。
“哥哥(大人),我们走吧。”
背后是百官俯首,耳边回荡着“参见长公主殿下”的声音,闫三接过姜酥的纤纤玉指,抚到她温热的皮肤,底底一笑……
“酥酥,到底是长大了。”
姜酥没有听清他说什么,歪头疑惑的“嗯?”了一声,但他眉目淡淡,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倒是她头上的金步摇随着这动作划过道道金光,更是直接拍到了她脸上。
闫三扶她上了撵车,她只觉得似乎有什么冰凉的触感突然划过面颊,眼前一花,只当是错觉,低头却见闫三背手而立,逆着光芒的面容像是一块久不会融化的冰雕,面无表情的问她,“害怕麽。”
她笑了。
不是她惯常的灿烂的笑容,只是微微一勾,轻描淡写,似乎还带着一抹如月色又似水的温婉。
她说,“以前很害怕……但是现在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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