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
即使是再为轻缓的敲门声在这样的暗夜里都显的尤为突兀。冯敛并未等到王瑞源的应答便兀自推门走了进去,他觉得这个时候的王瑞源似乎也不会去注意这些细枝末节。
“小孩子不好带吧?闹到这么晚还不睡。”冯敛的话中并不显得小心翼翼的刻意,他尽量让自己的说法显得自然而顺畅。
王瑞源回头,看了对方好一会儿,才慢慢回答道:“不是,他很乖。”
冯敛冲他笑了笑,然后同王瑞源一起坐到床边看着婴儿床里的小家伙,张口说道:“我儿子这么大的时候可难带了,除了吃喝拉撒就只会哭,但凡有一点不如他意了就要哭的昏天黑地,我那时候一到晚上就想把他从自己房间给扔出去。跟这安静的小家伙真是差太多了。”
“还是会哭会闹好,像个假的。”王瑞源只应和了这一句,便静默下来,他眼睛依旧静静地注视着孩子的那个方向,但飘忽的视线却落得并不实,空洞而发散。
当医生的内心都很强大,无论是上学时还是工作后冯敛都细致的研修过心里学,虽然算不上专精,但了解的却也不少,在他看来,只要不是拒绝交流,话少些也是好的。
回头看了下整洁到丝毫没有人为睡痕的大床,冯敛尽量自然的问道:“你晚上都不睡的么?”
王瑞源顺着冯敛的视线也看向他身下那整齐的床铺,平静道:“睡不着。”
“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这会儿王瑞源终于把视线再次调转到了冯敛的身上,他没有说话。
冯敛却很清楚的在王瑞源的眼睛里看到了拒绝的意味。每个人都会有防备之心,向一个人敞开心扉很难,走进一个人的心里更不容易。
冯敛知道,乍一看到王瑞源的时候人人都会觉得他随和开朗,笑起来的时候干净明媚有像阳光一样的感染力,但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其实他并不是那种让人很容易靠近的人,而冯敛自己也刚好是这类人。
之后他们说了些什么呢?似乎没有了,他只是静静的陪着王瑞源坐到天亮。
第二天,冯敛回到先前的医院办理了离职手续,第三天他再次来到王瑞源家乡,在镇里的卫生院安定下来。最开始的两个月他一直住在王家,一年后他回到了离开多年的B市与已经近七岁的冯然生活在了一起。
回忆慢慢回笼。
即使过了这些年,冯敛依旧庆幸自己推开了那扇还并未曾来得及紧闭的“门”,有的时候人走出心结其实也只需要一个契机,冯敛和王瑞源的相遇也可以称作救赎与被救赎,但到底是谁救了谁,换个角度——还要另说。
冯然的母亲在生小冯然的时候只有十七岁,死因是产后忧郁症导致的自杀。那个女孩儿一边叫着小小的冯然“魔鬼”一边歇斯底里的在心底不停的念叨着“所有人都不再爱我”,然后摇摇欲坠的从她所在病房的天台一跃而下。
那是冯然出生的第十天。
要问冯敛有多爱吗?其实并没有,他不爱她,顶多可以称之为喜欢,很表象的喜欢,和喜欢一个苹果一只黄鹂大概没有什么大的差别,所以冯然的出生仅仅是一个意外,但在她跳下去的那一刻,冯敛的心却莫名的也像从高空坠下,瞬间分崩离析。
早时候冯敛给人的印象是有些冷心冷情的,但他和顾兮尘那种由内至外的“冷”是完全不同的,更多的时候他只是自尊和骄傲使然,他是那种就算心里难受也会佯装着冷漠与不屑的人,但是当周围寂静空无一人的时候,那些残存在心口的细微裂痕和缺口就会时而造访,反复做痛,只是他揣在胸膛没人能够轻易看得到。
冯敛的父亲可以说是走过枪林弹雨,但冯敛却是那种温室下的花朵,不管平日里因为父亲的疏于管教而如何的叛逆,桀骜,甚至是自卑,那都是冯敛第一次真切的意识到:生命的逝去其实也只是一瞬,没有挣扎没有反抗。自己的“念之过,行之错”竟然能瞬间夺走一个人的生命。
自此之后,冯敛的性情有了很大的变化,他离开B市,在人整个平和下来的同时也按照父母的希冀重新回到医科并一直走了下去。治病救人从此成了他的信仰,但救人救不了心,却也让他时常更觉悲哀。
王瑞源和那女孩儿的状况当然不同,除了都生了个孩子外更可以说是完全的不同,但冯敛却从他们中间找出了微妙的相似然后在这一刻重合,所以他敲响了王瑞源的房门,然后走了进去。
在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在业余努力的研修心里学,自己时常要忍受梦境中的血与泪,或许就是为了这一刻,他——同样需要王瑞源的救赎,他觉得也许王瑞源能顺利度过这段情绪的“反噬”,那么他也可以忘却当年的轻狂无知,这是在他信仰外的收获。
其实在和王瑞源朝夕相处并了解他的那段日子,冯敛就已经知道王瑞源不可能成为那个女孩儿,他的内心不知要比回忆中已经模糊脸庞的她强大上多少倍,他们在本质上就有着很大差别,就算没有他的出现王瑞源也会自行走出那段阴霾,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所以与其说王瑞源遇到他是幸运,他更认为碰到王瑞源及他的一家才是他真正的幸运,这就是机缘,从五年前就已经注定他是要成为这个家庭中的一份子。
而今,眼前的这个王瑞源已经不复当年的迷茫无措,他也不再时时心存愧对,他们都有所成长,也均已斩获自己的幸福,这很好,也该是最为美好的事啊。
望着冯敛始终悠远的视线,王瑞源猜他大概是想到了从前的那些事情,不论是他还是冯敛都是个有过去的人,一度不愿被人提及的过去。
“那种感觉我还记得,但现在想起来却不觉得讨厌。”随既王瑞源一笑,接着道:“也不知是犯得什么轴。”
冯敛闻言也笑了起来 ,手中的棋子一步步蹦到王瑞源那边,“我觉得现在很好,是我没有想到过的好。”
王瑞源问:“你是在说我还是在说自己?”
“我们两个。”冯敛说完,看着自己又被吃掉的一颗,颓然叹气,玩这个他总也赢不过王瑞源,明明是小孩子玩的更多,技术含量当然也不是谓乏善可陈,别看这黑白两子,却是易学难精的典范,但在这上面总是输在王瑞源身上还是让他奇怪,明明在业余棋手里自己也算是中上的水准了,明明王瑞源也不是那种精于算计的,在别的棋术上更是个半斗不满的水准,偏偏就对五子棋开了窍,总能在五子棋的领域当个常胜将军,还是说他这棋路就专门是克我来的?真是让人不可思议。
王瑞源把手里的棋子在冯敛即将再次被吃掉的那颗棋子上轻轻碰了碰,笑的一口白牙,接口道:“共勉。”
冯敛一边点头一边说笑道:“我觉得你玩这个的技术可以去当专业选手了,干脆就别做什么明星演员了。”
王瑞源抬眉,道:“瞎说,玉修说了我只会这一个路数,开始能唬人,时间长了就要露陷。”
果然!
冯敛摘下眼镜,拿过桌边的镜布装腔作势的擦了擦,棋子一扔,人站了起来。
“你自己慢慢玩吧。我去睡觉了。”
语毕,就徒留王瑞源一个人在那兀自惆怅:马上就要赢了啊!
王瑞源把屋子简单收拾了下,又关了客厅及走廊的灯,刚回到自己的房间就见龚玉修正躺在床上半搂着儿子在给他讲故事。
龚玉修抬眸瞧见王瑞源,温柔的笑容立刻又是加深了一分,冲着对方招了招手,轻声细语的说道:“过来,和兜兜一起听故事。”
王瑞源有点脸红的看着儿子,道:“我都多大了,谁还爱听睡前故事啊。”他声音不大,听着也不怎么像是要拒绝的意思,如果硬要说大概就是有那么点不好意思,特别是还有孩子在呢。
“瞧,爸爸害羞了。”龚玉修用搂着兜兜的那只手在小家伙肩膀上轻轻点了点。
兜兜立刻有所感悟的把话接了下去:“爹地说,妹妹也要听故事。”
王瑞源一边佯装不在意的翻找这衣柜里的睡衣一边嘴硬的接话道:“什么妹妹,现在还不知道,说不定会是弟弟。”
兜兜立刻无比惆怅的回望了身边的龚玉修,“爹地说会给兜兜个妹妹,长得比所有洋娃娃都漂亮的妹妹。”
王瑞源闻言立刻要比兜兜还惆怅,心里想着:这种事是可以随便应承的吗?给他生不出妹妹怎么办?就算一不小心歪打正着的真是个闺女,那要是长得随了他成不了娃娃怎么办难道还要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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