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那年,霍婻生活的平静被打破了。
他开启了天眼。
他不知道是不是该如此称呼这个诡异的现象,不论白天黑夜,他只知道自己的身边出现了许多如影随形的鬼魂,这些鬼魂像是知道他看得到他们似的,视线每每与之接触有种被盯上的感觉。
而从鬼魂出现后,隐约的,也让他感受到了有别于生灵的阴冷。这种阴冷在夏天能够驱散让人浑身黏腻的炎热,但他从未对此高兴过。
相信任谁也不会喜欢有人在你睡觉时、洗澡时、吃饭时毫无预兆的穿墙而入,还都是面目狰狞,浑身血流成河的鬼魂突然出现,很多次都把他吓得魂飞天外,大爆粗口。
这样的经历已经有三年了,霍婻也还是习惯不了。
也不可能习惯吧!毕竟是那么恐怖的鬼啊!
于是这样的恐怖场景日复一日的出现,直到这一日变得不同了。
与往日相似的背后,换了几个透明的鬼气森森、血肉模糊的脸孔。在就这些脸孔的后方,站着一个年纪介于少年与成年人之间的瘦弱少年。少年身穿白T和黑色长裤,脸色苍白,额头的刘海往后扎在头顶,露出了白皙的额头和眼睑下一双漆黑的眼睛。
洒在楼道里的阳光被房子挡去了大半,霍婻站在背阴处,对方站在向阳处。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一束阳光穿透云层洒落下来,最终在少年的周身铺上一层光晕。
夏风吹拂过楼道,吹起了对方遮住耳朵的柔软的发丝,伴随着那抹浅笑,好似轻扫在霍婻心上的羽毛一般。
在这双眼睛里,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因怦然心动而颤动的灵魂。
“咔嚓——”
恍惚间,他仿佛听到了锁链碎裂的清脆声响。
原先被两种力量勉力封存起来的物质,开始逐渐宣泄而出。
然而,此时的霍婻对于这一切毫不知情。
他望着陌生的少年,脸上滚烫,灵魂仿若被电击似的产生的酥麻感让他脑袋晕乎乎的。
源源不断从手机上吸取的恐惧能量降低了些许的速度,大概是因为这人正在呆愣的缘故。
季濛如是想,他也并未躲避对方长久直视的目光,等了一会儿,在沉默无声中,主动开了口,想着该找个怎样合适的理由:“抱歉,我……”声音从喉咙里吐露出来时,这段日子他已经熟悉了的胃痛毫无预兆的再次袭来。
季濛已经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痛苦。
有虚汗夹杂着汗水从季濛的额头渗出,让他有些眼前发白,他起先并不觉得是回事,但看着对方突然回过神,像是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事态,想撇过头却似乎因为他目前汗如雨下的状态而欲言又止起来,他忽然心生一计。
然后,捂着肚子蹲了下来。
季濛闷声不吭地低着头,将手机放在了口袋里,汗水扑簌簌地躺下来,滴在地上形成一滴两滴的水渍。
见他此种不太对劲的状况,季濛前方的影子向前迈了一步,青年显然吓了一跳,声音里有着三分疑惑,七分不知所措:“喂。你……没事吧?”
季濛一声不响地,慢慢地摇了摇头。但其实这时的他是真的觉得不太好了。可能是刚才心情起伏过大的关系,也可能是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从未有过松懈的关系,这次胃部撕绞的疼痛竟是比平时更严重,他满头大汗之余感觉到心跳也跟着加快了,先前明明才又获得了十天的寿命,他可不想就因为最近这段时间的放肆而功亏一篑。
一点点抬起头,眼前的一切好似笼罩上了一层白光。
季濛虚弱地对这个陌生人求助道:“能不能……送我去医院?”
语毕,他就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无边无尽的黑暗再次来袭,让他如临深渊。
季濛克制着自己翻腾的心绪,最终还是压抑成了波澜不惊。
来到这个世界后的每一天,当沉入黑暗,他便会发现自己又一次回到了囚禁自己的那片黑暗时空。
说是时空也不准确,说到底,连季濛也不知道那个地方究竟是哪里。
而在这个漆黑无垠的视界,没有边界和尽头的黑暗,不论是闭上眼还是睁开眼,对于他而言都没有任何区别。
为了不迷失自我,他总是一次次回忆那些摧心剖肝的记忆。
每一次体验极致的绝望和痛苦时,能让他确信自己还活着,同时提醒着他遇到了什么,又做过什么。
“小师弟。”
“小师弟。”
他听到一声声亲切的小师弟,恍惚间,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师兄师姐的脸孔。
全都——对他露出了充满嫉妒和怨恨的丑陋嘴脸。
曾经,当那些人对他刀剑相向,他选择的是逃离,最终却逃无可逃,寡不敌众,然后还是死在了他们的刀剑之下。
后来,他成了鬼修。
从深渊爬出,一手将所有人覆灭。
后来的后来,他又成了满手血腥被众鬼恐惧的鬼修老祖。他以为自己得到了解脱,却没想到只不过是又掉入了另一个深渊。
季濛克制住即将灭顶的绝望,在痛苦中想象着后来的千年里遇到的唯一一抹光。
他幻想着,幻想着,黑暗的世界便有了改变。
一个六七岁,脑袋上扎着两个小揪的男童半蹲着。仰起清秀可人的脸蛋,凝视背靠石壁虚弱无力的季濛。
一双又大又圆黑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透彻而清亮的眸子里似有水光,明明害怕他满手的血腥和对人恨之入骨的情绪,却又像是忍不住想靠近他。
季濛默默地注视着男童。
世间纷乱的一切在这个空间里似乎完全被隔离了开来,男童面对着他,有些害羞地笑了。
那笑容像又一束光照进他千疮百孔的心。
然后,只听男童启唇说了一句什么。
明明季濛听得见男童软糯仿若含着蜜糖般的声音,可却听不清男童到底说得是什么。
可能是他太过虚弱和疲惫,眼前的一切逐渐蒙上了一层面纱,黑暗如潮涌般从四周汹涌而来,瞬间化作猛兽想将他唯一可见的色彩吞没。
季濛努力地抬出手,想要抓住被不可抵挡的黑暗逐渐吞没的男童的手,可最终——
还是于事无补。
不明所以的,心有些疼痛,当温热的液体滑过眼角,当绝望再次淹没季濛的心神时,只听“啪”的一声,一只如晕染了阳光一般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抓住了季濛即将颓然落地的手。
他愣了一下,从未有过的温暖包裹了季濛冰凉的手掌。随后,他紧紧抓住了这来之不易的温度。灵魂深处那些被糅杂起来的能量缓缓地,按照顺时针的方向在他的体内运转。
瞬息之间,仿佛有一丝超脱之意冲破了束缚在他灵魂上的枷锁。
一股给予灵魂的养分渗透进来,这种养分和灵气不同,却又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的能量包裹着他漂浮起来的魂魄,继而一点点嵌入四肢百骸。
季濛睁着眼,想要看清抓住他的人是谁。然而,未等他看清楚出现在涌动的黑暗浪潮里的来人是谁,一连串陌生轻快钢琴音便流淌进季濛的耳中,他的梦境瞬间破碎。
眼睫颤动,季濛慢慢地睁开眼。
“喂,园长。”
季濛听到了熟悉又陌生的男声,缓缓转头看向坐在病床边的人,发现气息有些微妙变化的青年转头侧对着病床。先前因为疼痛而注意力涣散,他还没有怎么注意,此时倒是听得真切,与别人对话的青年声音清亮,听上去好似泉水叮咚般的悦耳。
“嗯,我知道。可馨的事我会以家中有事为由告知班上同学的,其他的话不会多说,您还不放心我嘛。是呀,马上就是父亲节没想到就出了这样的事……哎。”
季濛注意到青年侧对着他的角度正好将通红的耳朵彻底的暴露了。
“好的,我明白。那园长再见。”
季濛的左手打着盐水点滴,他慢吞吞地移开视线,转移到了右手边。
自己先前在梦里抓住的手原来就是霍婻的,这人的手心可能是因为过热出了一些手汗。
周围是其他病人和家属或者护士的交流声,等青年挂了电话后,他便转身看向了季濛。
季濛与清澈的目光对视,片刻后,对方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问道:“醒了?”
季濛点点头,他张了张嘴,轻声细语地道了谢:“谢谢你。”
“不客气啦,不过你突然晕倒还真是吓了我一跳,没事就好。”如此说着,青年大概是知道他身体情况不佳,语气中有所顾虑却又表现出一种朝气蓬勃。
“那个我的手……”青年低头看了眼两人握在一起的手。
欲说还休,季濛很懂地连忙松开了手。
季濛一松手,便注意到一抹懊恼自青年端正的脸上一闪而逝。但也可能是他看错了。
不是啊,自己不是想说松开手这件事啊,而是他的手上出了手汗,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霍婻真的想说可以等他擦干了手再被你握着也可以这样。但他知道这话说出来会显得有痴汉之嫌。
况且就算他发现自己对这个人有些想法,也并不会死缠烂打,毕竟两个人同为男性,就算他可以接受,少年却……
所以他不会真的被好感冲昏了头脑。
不过他现在真的想跑到城市最高处大吼一声——原来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存在他喜欢的人。
他曾经可一度被朋友调侃面对漂亮姑娘或者小伙都是岿然不动、心如止水,估计到死都不会开窍的家伙。这次竟然真的对一个少年心动了。而且还是对一个长得也不是怎么精神,看上去久病缠身,浑身没几两肉的少年一见钟情,说出去朋友估计都要笑掉大牙。
就连霍婻都觉得不可思议。
可他面对这人时酥麻麻的感觉,又是那样的理所当然。而且肯定是因为他遇到了命中注定的人,所以就算现在知道鬼影跟着自己,竟然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好吧,只是好了一些。
但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个人实在古怪,跟了他一路的理由又是什么?
难不成也是对自己一见钟情?
他们这是要成为灵魂伴侣的节奏吗?
不不不。
想太多了。
少年的身体还不太好,看着颇为惹人怜爱,这种时候实在不应该想这些。
霍婻及时打住了太过异想天开的想法,他心中虽有些不好意思,却好歹也是个被社会磨炼了两三年的成熟男人了。所以也就很快调整了心态,将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递给少年。等少年接过后,便以年长者的态度说:“医生希望你住院先观察一下。要不你联系下父母让他们过来一趟,手机在这里,只有你的话……”
“他们不在这座城市。”季濛直接打断了青年的话。
当季濛说完话后,果然看到在青年显而易见的关心表情上流露一抹诧异。除此之外,他一直注意着青年看似没有任何异常的状态,却没发现他有任何初见时的异样。
指尖仍然时不时有能量汇聚进身体,青年还是在害怕什么,只不过已经隐藏了起来。
季濛慢慢从床上坐起来,青年在他起来时,也跟着站起来,将枕头靠在他背后。
“我叫季濛。季节的季,蒙蒙细雨的蒙加三点水。”季濛面对青年,再三感谢,“多谢您此次的帮忙,请问我该怎么称呼您?”
“我叫霍婻。磨刀霍霍的霍,南方的南加女字旁的婻。”自称霍婻的青年以季濛介绍自己的方式介绍了自己,脸上略带好友的笑意。说到“婻”字时,耳朵上的绯红更深了。
季濛凝视着青年,本就漆黑的瞳孔在凝神多了几分幽深。
季濛没有急着再开口。
霍婻眨了下眼。
季濛的视线在他眨眼的时候,移开了视线,看向了霍婻的身后。
气氛因沉默而逐渐尴尬,也因这份沉默和季濛错开的目光,霍婻似乎显得有些错愕。他放在腿上的指尖轻颤,语气倒是平静自如地问:“怎么了?”
先前季濛也跟了一路,霍婻诡异的窃窃私语也偶有听到几句的时候,什么“为什么总是缠着我”之类的夹杂一些让他需要在原主记忆中翻找一番才明白意思的脏话。
季濛不免有了一个猜测。
恰好他刚在梦中突破了束缚于这具躯体枷锁,已经了悟了全新鬼修法门。于是也就尝试运转着体内微小的力量聚集在眼睛处。
眸中精光一闪,季濛便看到了霍婻周围的世界。
一个无尽深渊仿若存在于霍婻的背后,好几个半透明,没有任何生气,一看就是或枉死或冤死的血淋淋鬼影就那么堂而皇之地站在那里。
季濛的目光犹如实质投射在那些鬼影身上。
当鬼影注意到季濛看向他们之后,对他纷纷扬起一抹诡异的笑,配上一张张苍白而恐怖的脸让人不寒而栗。
其他病床前有探望病人的家人和亲戚絮叨着,这些絮叨的声音仿佛也被卷入了鬼影幢幢的深渊里。季濛不动声色地重新转回霍婻的脸上,那些张牙舞爪的鬼魂见没有吓到他,有一个瞬间,诡异的笑容好似都僵在了脸上。
“霍先生,你是不是可以看到一些平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季濛不显山不露水地直接问了霍婻。而他的这句话看样子差点让霍婻屁股从椅子上弹起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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