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姐姐……救我……”
千明脸色惨白。
衣服的撕裂声,断断续续的呼救声,还有那嘲笑与□□声。
千明眼神幽黯。
不是特别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却又确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那时,就在自己身边,伍彩云那绝望的呼喊……
那时,就在自己面前,那怀有恶意的呲笑,上下游走的手掌,还有那时不时撩拨于耳边的呼吸……
千明抓紧了自己被换过的衣服。
——自己是不是……
她皱紧了眉,看向窗外。
——如果是那样……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如果是那样……那模糊记忆中,伍彩云叫的“姐姐”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是那样……那些嘲笑的声音,为什么……会是女人?
——如果是那样……千明眼神再黯,摸着自己的胸口。自己的心脏,正在那里强而有力的跳动着。
如果……一想到当时伍彩云的呼救,想到如果自己本来还清醒……
“你应该活着。”
“活着,就能救很多人。”
“活着,就能做很多事。”
如果……我活着……至少,伍彩云就不会死吗?
千明下了床,看着镜子中自己苍白的脸,幽深的眼。
……也许,可能……至少现在,我应该活下来吧。
……至少,在抓住那些人之前!
——至于自己……也许真的发生了什么……
——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
——如果是那样……那又怎样!
——自己……本来就不是这里的人,自己……也没在在意的人……
千明眉头微皱,不知怎么想起了那个恍惚中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
“……我会负责……”
负责?
是他?
怎么可能?!
——应该,是个梦吧……
至于自己到底是不是无情亲自救回来的,千明选择性的忘记了。
殷乘风和蓝元山的一战极短。
只见晨雾中殷乘风剑光暴闪,而蓝元山双袖激扬,内力似乎化形成了地堵剑刺不入的雾墙。
然后内力反激,剑折。
剑尖飞出,半空中为密集遍布的劲道所袭击,粉碎为剑雨,溅喷四射。
在内力激碎剑尖首段刹那,原来抵挡剑势的炁气便有了缝隙,殷乘风持断剑刺入蓝元山胸胁。
蓝元山的双掌也击在殷乘风的胸前。
两人分开。
地上多了一路血迹,血迹尽头是嘴角溢血的殷乘风。
另一边是右胸嵌着一把断剑的蓝元山。
“这,便是和局?”金剑觉得这局完全没有周白宇和蓝元山在谈亭的那一战精彩,瞅着受了伤的两人,转过头来问周白宇。
但是,周白宇脸色苍白,身体索索发抖。
金剑吓了一跳。
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临走前千明说的那句话。
“小心周白宇。”
小心周白宇?
小心什么?
金剑转过头去看旁边受了伤的蓝元山和殷乘风,忽然也有些害怕起来,伸手去摸自己腰间的剑。
他天资聪慧,自小跟着无情,虽然江湖经验差些,有些单纯,但绝不愚蠢。
特别是在傅千明特意提点过后。
西镇蓝元山和南寨殷乘风都受了伤,周白宇莫不是想趁机杀了他们?
这样的话,他就可以雪败耻,可以名扬天下、吐气扬眉。
而且,现在动手,只要没有旁证,周白宇也可以说是比武误杀,甚至可以推诿是蓝元山殷乘风二人互拼身亡,与他无关。
金剑握剑的手更紧了些。
——如果周白宇真的要这么做,自己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那个女人,明明料定了这点,为什么还要自己跟着来?莫不是……
周白宇看金剑的眼神有些古怪。
他刚才,的确和金剑想的一样,想要杀了受了伤的蓝元山和殷乘风。
那杀意如此强烈,他根本抑制不了。所以他害怕,他发抖。
这是雪辱扬名、永绝后患的绝好时机,以前,从没有这样的机会。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他要不要动手?他能不能下手?
他被自己那突生的杀意和无法抑制的恶毒想法吓得快要哭出来了。
他毕竟是正道中人,虽然得志甚早,但从未做过卑鄙龌龊的小人所为,像这种想法,在他一生里,只是第一次在脑海里出现,那是因为他觉得原本可以略胜蓝元山而他却败在一笔糊涂账里,而眼前分明这两人虽平分秋色,但实都非他之敌,这点不服的冤屈,以及歉疚的羞愧,使他萌了杀意。
然后他突然看到了金剑。
看到金剑,他突然就想到了那个和四大名捕交好的,冷漠的少女。
再然后,一直没有说话的蓝元山开口对殷乘风说了,“我们,平手。”
“明天,”殷乘风答道,“我们再战。”
“好!”
两人在场上约定了明日比试的时间地点,竟没有注意旁边越来越紧张的金剑和表情越来越平和的周白宇。
周白宇不再抖嗦,也不再害怕了。
那是因为他发现,如果他此际出手,殷乘风和蓝元山必会联手对付他,两个受伤的好手,仍是可以抵得上一个没有受伤的高手,他没有必胜的把握。
而且,旁边还有一个和四大名捕深有关系的小童。
看那小童的姿势,莫非……已经怀疑他了?
所以,他很有理由不去冒这个险。
很强大的理由。
然后,当他一想到不必去作卑鄙暗算的时候,全身就不再发抖,表情又自然平和,又气定神逸了起来。
金剑握剑的手渐渐松了,脸色却微微有些发白。
当蓝元山、殷乘风和周白宇要各自回寨的时候,他毫不犹豫跟着殷乘风走了。
“……那个,傅姑娘是和伍姐姐一起走的,”金剑对殷乘风说,“她们应该会回来接我的。”
蓝元山在和殷乘风决战之后,自然回到了他的伏犀镇。
他在伏犀镇侧山坳中被称为“关刀溪”的溪流中一块石头上以内息调养剑伤。
那块石头叫“飞来石”,是他认为疗伤的好地。
断剑他早已拔出,血也止住了。
溪口一阵又一阵的风,吹得他发尾、鬓襟、衣袖、袍裾、缎带,俱往后飘飞,飞来石也像漂在风中,没有重量,蓝元山在深吸着劲风,又徐吐出。
时间并不短,时间也并不长。
因为蓝元山刚刚觉得伤势有所好转,突然似有所觉,霍地回首,便见溪边一人咆哮着,举着泛着寒光的剑刺了过来。
──殷乘风?!
蓝元山不觉张大了口,想喊出话,但他已来不及出声,因为他看到殷乘风脸肌扭曲,睚眦欲裂,神智似乎都有些不清楚了。
──不是决战在明日吗,怎会……?
这问题只来得及响在蓝元山心中,殷乘风已像愤怒的野兽,和他撞到了一起。
他的剑闪动着绝望的白牙,每一招每一式俱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这样的打法,不行……
──这小子敢情是疯了?
──这小子不要命了?
蓝元山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在殷乘风拼命的打法中,边打边退。
他早已离开了飞来石,正退入湍流的溪中。
这是一场殊死之战。
殷乘风拼得红了眼,蓝元山打得有些莫名其妙。
殷乘风手中只是一柄普通的剑,那把剑很快便被蓝元山的内劲所碎,
剑片有些射在蓝元山身上,有些打在殷乘风身上。
没有剑的殷乘风就等于失去一半以上的武功,蓝元山蓦扯住他,一掌要拍下去。
“铮”地一声,殷乘风腕上忽多了一柄小剑,这是殷乘风的“掌里剑”。
蓝元山发现殷乘风掌里有剑的时候,要躲,已经躲不及,也躲不开了,只听殷乘风一面刺出“掌里剑”,一面凄声道:“我就是要跟你同归于尽。”
蓝元山暗叹一声,闭起双目,一掌劈下去。
他实在没想到自己会如此不明不白,跟殷乘风夹缠扭打,一块儿死去。
【蓦听一声叱喝:“住手!”
“呼”地一声,一幢意料不到的巨影,撞了过来,同时撞中蓝元山和殷乘风,两人都被大力撞倒于水中。
两个因拼斗而身负伤痕的人,被猛灌进耳鼻的水,像指天椒入肺一般刺激,他们剧烈地咳呛起来。
撞倒他们的是那颗“飞来石”。
“飞来石”是被人脚踢过来的。
来人像一只大鹏般扑到,一手揪起殷乘风,一手揪起蓝元山,将脸俯近殷乘风面前吼道:“你要跟蓝元山拼命,是为了替伍彩云报仇,假如蓝元山不是凶手,你却死了,谁来替伍彩云报仇?!”
殷乘风掩泣嘶声道:“他杀了彩云!他杀了彩云……”
那人一松手,正正反反,给了他几记耳光,又一把揪住他,殷乘风耳际嗡嗡乱响,人却比较清醒过来。
那人冷笑着问:“那你是高估了蓝元山了!你也受了伤,他也受了伤,他早上还跟你决斗,下午就去桔竹林杀了彩云飞,再回到关刀溪来等你报仇?”
他冷笑着加了一句:“如果他能这样,你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殷乘风仿佛全身都脱了力,那人放开了他,他软瘫地坐在溪流中,怔怔地道:“是他……是他叫人杀死彩云的……”
那人道:“可能是,也可能不是。”转首望向蓝元山。
蓝元山像一只淋湿了的鸭子,垂头丧气,向那人望来,忙不迭道:“我没有,我没有。”蓝元山全身每一根骨骼浸在寒澈的水中都剧烈疼痛着,“我不知道伍……伍女侠已遇害……”】
那人还要再说,旁边却又冲出一个人来,抱住了他大叫起来,“傅……傅姑娘失踪了!她是和伍彩云在一起的!伍彩云遇害了!”
冲出来那人眼神迷茫,面色惨白,几乎是一副要哭又哭不出来的神情,正是战后和殷乘风一起回青天寨的金剑。
被金剑抱住,用“飞来石”阻止和殷乘风和蓝元山死斗的,当然就是追命。
追命的脸色也有些发白,手抚上了金剑的头,轻声安抚道,“……我都知道了,你不要慌……”
话虽这么说,他的手却仍是有些抖,显得心情并不是很平静。
出神侯府时,他和无情制定了明暗两方面的调查方向。为了保密,他们分开调查,并没有再联络。
追命急急赶路,中途在权家沟碰到一宗孕妇死后在棺中生子的奇案,待赶到翁家口时,周白宇与蓝元山的谈亭会比试已成定局,他也才知道女捕头谢红殿被害之事。所以他只是匆匆给舞阳城去了封书信,表达了下自己对这毫无意义的比试的不满,人却留在翁家口准备从此处着手查找线索,才找到一点点线索,结果这头还没忙完,那头周白宇就急急赶过来了。
周白宇请追命去阻止殷乘风。
因为伍彩云死了。死得极惨。而在赶来的途中,他也从殷乘风口中得知,本来应该和伍彩云一起的傅千明,居然也不见了。
——那个聪慧倔强却又正义绝决的女子……如果真的没事,和她在一起的伍彩云也应该没事……
——如果她有事……如果她和伍彩云一样……
追命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所以他急急赶来,远远地看着在关刀溪中纠缠死斗的两人,就更是又怒又急。
阻止他们拼斗的方式,自然就粗暴了些。
“……那个女人……她怎么会失踪?她明明和伍彩云在一起,但是伍彩云又……她是不是也……她……她那么厉害……怎么会?”金剑没有察觉到追命的心情其实和他差不多,只是不停的说。
追命正待再说,溪边又站出一人抱拳喊道,“追命三爷、殷寨主、蓝镇主,撼天堡黄天星黄堡主邀各位到撼天堡一聚,关于最近这几件案子,黄堡主已有一些线索。”
追命叹了口气,转过头来看着殷乘风和蓝元山,“殷寨主,蓝镇主,你们是聪明人,难免也一样作糊涂事。我们先到黄堡主那儿共商大计吧,不管杀害伍姑娘的凶徒是谁,总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你们这一仗,就碍在我姓崔的面子上,再也不要打下去吧。”
“那个,傅姑娘……”金剑看着追命,满脸惶恐。
“我知道。”追命又安抚般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回神侯府,确定傅姑娘是否传有消息回来,这边,我来想办法。”
金剑六神无主,听追命这么说,心稍稍定了下来,点了点头。
只是在金剑看不到的地方,追命面沉如水。
——无论如何,需要先和大师兄联系了。
“是女人。”千明看着无情,一字一句强调着,“最后见伍彩云的,是女人。”
“至少,大部分是女人。当然,不止一人。”
“我当时虽然意识不清,但模糊听到了伍彩云叫她们姐姐……”
“所以,应该是女人。而且,是伍彩云认识的女人。”
无情看着千明,没有什么表情。半晌,突然问了一句,“……你那时,还清醒?”
“……不……”千明皱起了眉,脸色白了白。
他想问什么?他想知道什么?
或是……
难道是……不相信她?
“我不是很清醒……但,确是有女人。”
“我可以肯定。”她再度说道,垂下了眼。
“……我明白了。”无情微微低头,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表情。
“……那……”千明正待再说,屋外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一个柔弱的女声轻道,“无情捕头,他们来了。”
因千明来找无情的时候,并没有关房门,所以外面的人一叩门,门便顺势打开了。
那是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梳着妇人的发式,五官明媚亮丽,虽然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但表情却颇为清淡。
看到千明也在无情房内,那女子微微一愣,但脸上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些。
千明有点愣神,却见身旁无情微微行礼,说道, “黄夫人,失礼了。”
“……无情捕头的人品德行,江湖人谁不称赞?堡主自然是信你的。而且这么大的事……少一个人知道,总是好的。我虽然不是江湖人士,也知道这些道理。堡主在飞云堂陪着各位大侠,这其它的事,当然由我来打理。无情捕头不必多虑。”
无情没有答话,只是脸上有了淡淡的歉意。
那女子又轻轻笑了笑,将手上一个包袱放到屋内桌上,“无情捕头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请无情捕头放心,此事只有堡主和我知道。”
说着,向千明点了点头致意,然后退出了房间。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走时,轻轻关上了房门。
“……那是黄天星黄堡主的夫人……”无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避开了千明,从容解释道,“我和三师弟已经计划好了,他从明面调查,我在暗处……相互配合。”
“……如何在暗处?”千明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眼神落到黄夫人送进来的那个包袱上。
“……”无情的眼神又看向了别处,苍白的脸上有了些不自在的神情。
“……”千明很想再问,可看到无情的古怪的表情,干脆就不问了,伸手去打开了桌上的包袱。
“这?……”饶是千明冷静自恃,看到包袱里的东西时也微微有些吃惊,转过头来看向无情。
无情没有阻止千明去打开包袱,似乎也早已预料到千明的表情,只是眼神仍落在别处,不看千明,也不看桌上的包袱,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不是说,……大部分是女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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