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杀我?”
沈文舟瞪大了眼睛,看了看胸腹中埋着的长剑,又看了看眼前的蓝衣青年,有些莫名的悲愤,“为何杀我?!”
他的夫人因百花会一事被四大名捕拘进了神侯府,他黯然神伤,回到了辽东。
呼朋引伴,以醉解愁。
完美诠释了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自责无奈的末路豪侠。
所以他虽然受到了不少非议,更多的却还是同情。
因为他的夫人,原本就是京都名妓;而他,在江湖略有侠名。
他是江湖大侠,行侠仗义的事做得不少,结交的江湖义士更多。
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想不通。
他客客气气请这青年到府中坐客,对他礼遇有加,未曾莽状。却没有想到……这贵客还了他柄寒至心窝的长剑。
“为何杀我!”他再度大叫,却发现自己嗓门破哑,几个字像破烂的风箱喳喳作响,没有半丝理直气壮的愤慨。
“半月前,京都名妓霏烟在神侯府撞墙而死。”那青年仍端正地坐在辽东大侠府的大堂内,微吊眼角透出了一些疲惫,“她为了你背了那么大的黑锅,你却仍在府里安乐渡日。这让我很奇怪。”
“她都死了,你还活着干什么?”
沈文舟眼珠有些外凸。
“我杀你。当然是因为你该死。”
蓝衣青年说完这话就走了,那表情,那姿态,万分嫌恶。
沈文舟倒了下去。满脸不可思议。
青年的话并没有让他解惑,只是他再也无法问出原因。
那青年姓唐。
那是唐门六少唐小棠。
唐门六少来到辽东,作为辽东大侠的沈文舟自然应该尽地主之谊,套点关系。
侠少年轻热血,豪情自是万丈。
沈文舟持重大侠身份,却仍躬身迎客,是给了这年轻的唐门六少很大面子。
却没想到这唐门六少根本不是来要面子的。
他要的是命。
他要了辽东大侠沈文舟的命,还给了这么一个荒诞无稽的理由。
沈文舟至死也不明白,自己那羞愤自杀的妻子究竟和这唐门六少,是个什么关系。
唐小棠安然地走出了辽东大侠府。
府里的下人知道这位年青少爷是老爷亲自迎进府的,所以没有多加阻挡。却是没有想到,自家老爷早被这施然然走出府的青年给送到了阎王殿。
“你也来了?”唐小棠走出辽东大侠府时,已近黄昏。
他满脸疲惫,却在看到府外站着的青年时兴奋莫名,“早知你要来,我就不必来了。”
“你知道我来干什么?”府外站着的青年身形硕长,眉目俊朗,看到小棠时,也微微笑了。正是唐小棠的至交好友温家公子温润。
“难道不是为了这个虚伪到矫情的沈大侠?”小棠挑了挑眉。
“他负自己的妻子就算了,还连累到慕容姑娘……你难道不是因为这个来找他出气?”
“……是。”温润笑得很勉强,“问题是,这事与你何干?”
“那个霏烟姑娘,和诗诗交情不错。”小棠没有看到温润有些阴沉的脸,很直接地说道,“她死了,诗诗很伤心。”
“所以你这样风尘仆仆赶来辽东,只是为了让你的诗诗不要伤心?”温润脸色不太好看,看着小棠略显疲惫的脸,眼神多了几分沉重,“是诗诗,要你杀了他?”
“诗诗那样如水般婉约的女子,怎会想这种事?”小棠皱了皱眉,“我只是见不得她伤心。只能这样为她出气。”
“这样的事,自然不能让她知道的。我只好告诉她我是要回家几日……所以我马上要赶回去了,”一提到诗诗,唐小棠整个人似乎都要温暖温柔到融化,高吊眼角尽是情意,“待她后来知道这伪君子死了,肯定会开心的。”
温润紧皱着眉。突然觉得面前这个自小就认识的唐门少爷有些陌生。
他那脸疲惫却散发着欢喜气息的脸,让温润觉得有点刺眼。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笑得很风骚,很下贱?”
唐小棠一愣。吊眼角马上变成了死鱼眼。看着温润紧皱着眉阴沉着脸的模样,他重重一叹,拍了拍好友的肩,“慕容姑娘如果知道你有这份心,肯定也会高兴的。”
“至于我和诗诗……你应该知道,为博她一笑,我干什么都行。”
“所以,就别嫉妒了。”
温润脸色难看极了。唐小棠突然觉得有种恶趣味在心里隐隐发酵。
“这次,是你来晚了。”
温润终于忍无可忍,双眸一寒,一掌挥出。
小棠却是两脚微错,退了开去。
“现在你也应该知道,你其实和我一样。”小棠笑得很是爽快,“完全一样。”
“我们真是好兄弟!”小棠做了总结性的发言,然后施展轻功轻轻一跃,如黄昏中归巢的雄鹰,往他心心念念的女子身边而去。
温润神色复杂,看着小棠渐隐于夜空中的身影,俊脸微沉。
……来晚了?我又晚了?!
……为博她一笑?她会对我笑吗?!
温润带着浓浓的讥诮,淡淡地自嘲呲笑了一声。心里某个角落却莫名温柔起来。
如果她真的能温柔地笑着看我……
她真的微笑着等我……
他不知不觉有点想岔,想到那清倦的眉眼淡淡欢欣的模样,想到那平日冰冷的双眸在看向自己时有着点点温柔的感情……
这黄昏夜色中,花名满天下的温润公子一个人立于已死的辽东大侠府前,表情柔和至痴。
“杀人了!老爷被杀了!”几声惊叫从辽东大侠府传出,打断了温润的绮想。
温润撇了撇嘴,掏出怀里从本家拿来的“忘尘散”。
小棠这小子!居然要我来善后!
温润悠闲地走进了辽东大侠府。
突然有些恍惚地想:……明明以前都是小棠来做这些善后的事……这好端端的,他和小棠的角色,什么时候就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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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风高。
温如玉府。
内院一如往常般清冷。那偏房屋中的灵牌仍孤单立于原处。因温如玉不准下人进来打扫,周围已经积起了一些细灰。
在这清冷的,空荡的小屋顶上,有一根细索悄悄垂落,一个纤瘦的蒙面黑衣人沿着细索慢慢滑下。
他滑得很慢,也很小心。轻盈灵动得像夜间的幽灵,连桌上的细尘也未惊动。
终于滑到了底。
他踩实了地面。然后又轻轻地走到了桌前,拿起了那个小小的灵牌,把灵牌和底座慢慢拆开。
他的每个动作都无比仔细无比小心,直到看到那灵牌底座露出了一封信,才轻轻吁了口气。
“你果然还是来了。”
蒙面人一口气不曾吐完便憋在了喉咙。双眼惊恐地瞪着黑暗中发声的某个角落,仿佛那里蜷缩着一头噬人的恶魔。
烛火于黑暗中亮起,隐隐绰绰,显出恶魔好整以睱的表情。
“我以为还会等很久。”温如玉拨了拨忽明忽暗的烛火,看着那垂落在屋梁上的细索,眼神幽深不明,笑容浅浅,“不愧是下三滥何家的最后继承人……手段还是如此……”
“下三滥。”
他说得毫不留情,蒙面人手一抖,夹带着信的灵牌掉落于地,然后,竟如雪融入水,水化为冰般,寸寸分解,融入这房间的细尘中。
蒙面人退后两步,眼神中带着不可置信的恐惧。
“如玉公子府中的屋子,不是谁都能进的。”温如玉缓缓走近蒙面人,烛火在他身后投下一片微亮,更衬得他黑发黑眼,双眸在这微光中闪着点点盅魅的光。
“你居然……”
蒙面人看着那灵牌慢慢融为地上的细尘,看着那未拆的信细细变为散在空气中的碎末,双眸一缩,声音嘶哑,“那灵牌……那信……”
“人都死了,一个牌子又能有什么用?”温如玉说得极其悠闲,双眸微眯,“玲珑死前老叫我看那牌子,想必果然是有点问题了……”
“至于那信……不用拆也知道是什么内容……”温如玉笑了笑,“无非是温家某位公子和你达成了协议,将要里应外合对付温家……”
“……我说得可对,何家继承人?”
温如玉说话的时候,蒙面人正在看自己的手。
那双拆了灵牌的手现在隐隐有些发红发痒,这让他想到了已经化为细尘的灵牌与信。
“如玉公子用毒的本领,果然是出神入化。”蒙面人似乎在苦笑,但声线却突然清亮了起来,完全不像刚才的嘶哑。
温如玉眉眼一跳,笑容更盛。
“只是如玉公子错估了玲珑姑娘对你的深情……那封信里写的,其实是我的名字。”蒙面人声音更亮,甚至隐隐有些动听,“何家最后继承人的名字……这才是温玲珑要告诉你的事。”
“……哦?”温如玉笑容微敛,“那又有什么关系?你人既然已经在这里,名字什么的,对我又有什么意义?”
“而且,你以为你今晚还能活着出去?”
温如玉轻轻吹了吹桌上的轻尘,带着点戏谑的表情。
就像是大猫看着自己爪下奄奄一息的猎物。
“我的名字很重要。”
“而且,我今晚一定会活着出去。”蒙面人似乎也笑了起来,一把扯下了自己的面罩。
长发如瀑。眉眼之间,一份魅惑,恰到好处。那紧致的黑衣,越衬得曲线窈窕,动人之极。
——那蒙面人是她,不是他。
而且这个她……
温如玉动作稍僵,表情微微错愕。半晌,笑容重新浮现在他脸上,“有趣。”
“只是这样,当然不够。”那露出真面目的女子轻盈地滑到温如玉身边,声音柔柔软软,犹如□□,在他耳边轻轻说道,“我可以帮公子你完成……你一直想做,却做不到的事。”
“哦?”温如玉搂上了她的腰,声音也温柔起来,“……那是什么事?”
“温润如玉。”一只皓婉滑过温如玉的脸,“既然已经有了如玉公子……”
“你倒是,深自我心。”
她剩下的话,被温如玉的唇封在了嘴里。
“所以我知道,今晚如玉公子你一定会让我活着出去的……”
“不一定……”温如玉笑意幽深,“今晚你可能没力气出去了……”
“要走,还是明早吧。”
隐隐烛火。
两个人影贴在了一起。在这内院的小屋墙上,印下诡异。
暗夜中,传来两个人嘻笑的话语。
“……为何杀绮罗?”
“那贱俾,居然不认我了……她还真当何家垮了,她就能自由江湖?”
“看到了我,认出了我,居然还不想帮我。她还真的以为能轻轻松松做公子的红颜知已……”
“她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
“而且……在公子身边,就算我不杀她,温玲珑也饶不了她的……”
“公子……莫非心痛了?”
“现在,要痛的……可是你。”
晚风轻吟,恶魔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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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傅姑娘,太拼了……她的身体……”
神侯府里,铁手看着一直不语的无情,终是忍不住说,“大师兄你为什么不劝劝她?”
无情不语,只是看向窗外。苍白的脸上有深深的疲惫。
那日回到神侯府后,傅千明真的如他所说,认真的活下来了。
只是……
她将绝灭王的“冰魄寒光掌”和“烈火赤焰掌”两项绝学以手抄本的形式给了铁手。
“是他身平所愿。他是极欣赏你的。”她对铁手说。
无情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有些温暖的笑意,却觉得自己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以前一直忙着想自己的事,却忘了答应过他……有空的时候帮他把他的绝学传下去。”她大咧咧对铁手说道,“内力是没办法还了……这些口诀,就交给你了。”
在场的追命正在喝酒,突然猛咳了两声,表情有些玩味。
冷血如飞刀般的双眉皱在了一起,看了看无情。
铁手看着手上的手抄本,想到这薄薄的一本小册子,可是江湖人梦寐以求的绝灭王楚相玉的绝学,心情也有些复杂。
“我要问问世叔。”他答得很慎重。
“要怎么处置,随你。”那少女仍是笑着,“他……也不过是想有人记住他。”
……有人记住他。
这是楚相玉的遗愿。
只是……她呢?
无情看着窗外灿烂的阳光。
从那后,她开始正式加入神侯府。身份……还是他的侍僮。不,用她的说法,是“跟班”。
只是这“跟班”破案时,发动得永远比他早。
不怕受伤,不惧陷阱,不等援手……
他们破了几件大案。
不,是她破的。
她的身手的确很好,她的武功也的确很高……只是……
这段时日,他与几个师弟已寻访过所有已知的名医……诸葛小花甚至还请到了宫中的御医……但……
没有结果。
她居然也不在意。
然后,用交待后事的姿态了结了楚相玉的事,以透支生命的表现来呈现她的存在……
连世叔都劝不了。
他……又能做什么?
她……在想什么?
无情脸色更加苍白。
阳光在他背后,投下一抹单薄的影子。
接着追命跨了进来,脸色异常沉重。
“出事了。”
无情和铁手都是一惊,猛然看向他。
“淮北第一英雄龙在田的夫人顾秋暖, ‘青梅女侠’段柔青,御史岑策踪岑大人掌上明珠岑燕若 ‘燕云剑派’女掌门人尤菊剑, ‘富可敌国’钱山谷钱大老板爱妾殷丽情, ‘棋诗书画、剑掌刀枪兵琴’十般精通的‘十全才女’予素冬,女豪侠冷迷菊……”
追命一口气说了七个江湖上有名的女子的名字,脸色沉痛,“神秘身死。”
无情心里一松,又是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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