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上的人传回消息，已经在一个去辽东的商队中找到了失踪昏迷的玉筝姑娘……”
“……沈夫人此次独自出门，碰到的是如玉公子府上的人……”
“……沈夫人每次都是通过他们，和如玉公子府中的温玲珑姑娘联系。”
“……沈夫人在百花会事件中所用之迷药……全是由温玲珑姑娘提供……”
神侯府内，几个神捕听着下人传来的消息，把线索再理了理，事实仿佛更为清楚了些。
——霏烟的确就是百花会失踪事件的幕后黑手。
只是……无情看着惨白着脸坐在对面的辽东大侠，眼眸微垂，“……沈大侠……还有什么话说？”
“……霏烟一时糊涂，做下此等事来，沈某十分惭愧。”沈文舟看着无情，脸色十分懊悔，眼神非常正直，“沈某对拙荆霏烟……是江湖人都知道的。她要做什么，我都依着她。家里的事，也全都交给她打理……却不想因为这样……让她犯下这等糊涂的事来……”
“沈某爱妻至深，是江湖上大家都知道的。若能代她受过，沈某一定义不容辞。”
“只是承蒙沈某被江湖各路英雄看得起，称一声‘辽东大侠’，沈某就不能因为儿女私情，而忘了江湖大义，不能因为犯错的是拙荆霏烟，而妄想瞒天过海，枉负公义……”
“……沈某对霏烟，仍是喜爱多过痛心，懊悔多过愤怒……但是，沈某不能，也不会为她求情……如若事实清楚，就请几位名捕禀公办理……”
“纵然结果的确让沈某痛彻心扉伤心不已，为了大义，沈某也……心甘如饴。”
几句话说完，他似乎已经用了所有的力气，用手抹了抹脸，抑制住了快要流下的眼泪。
屋外守着的四剑僮同时动容，眼眶也有些红。
屋内的四个名捕表情各异，相互看了看。
好一个至情至性的辽东大侠！
好一个情深义重的盖世英雄！
无情看着对面的沈文舟，眼睛微眯，双唇渐渐紧抿。
如果不是沈文舟的确在江湖上有些侠名，他一定早用暗器招呼过去了。
也正是他在江湖上有些侠名，无情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真能这么无耻！
“沈大侠如真的这样后悔莫及，何不把那些不义之财拿出，寻回那些未找到的失踪姑娘？”千明从门口走了进来，语带调侃，脸色却有些凝重。
沈文舟还准备述说的一腔慷慨激昂豪情就被这句话堵在了胸口，硬生生噎了一下，咳了一声，“……这位姑娘……”
“傅千明傅姑娘。”无情接过话说，一直冷沉的脸上有了淡淡的暖意，“府里新来的捕头。”
这话一说，不但千明微愣，屋外的四个剑僮更是一惊，正待说话，无情又补上了一句，“世叔邀请的。”
“诸葛神侯的眼光……当然是极好的……”沈文舟讪笑着接下了话，“看这位姑娘年纪小小，却得诸葛神侯青睐，想必本事也是不小……”
“本事再大，也比不得沈大侠的侠义心思，热血心肠。”千明仍是没什么表情，“沈夫人现在还在心心念念着沈大侠……沈大侠却已在这里指责沈夫人，要和沈夫人撇清关系……”
“霏烟……”沈文舟又红了眼，“霏烟对我，当然是极好的！若不是她做了这等事……若不是为了江湖大义，我拼死护她，又有何妨……”
明明是情深意重的几句话，却被对面那少女轻轻一眼，就灭了气势。
“我……这时实在无法去面对霏烟……几位捕头，告辞！”沈文舟看了看一脸严肃的千明，调整了语调，最终将话题换了个方向，抱拳而出。
只是从千明身边走过时，神色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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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夫人被四大名捕请回去了。”
“失踪的玉筝已经被找到，估计过段时间就会被护送回京师了。”
“哦？”
正在内院饮酒听琴的温如玉看着面前沉着脸的温润，表情十分愉快，“什么时候名满江湖的温润公子成了我家的探子？”
温润的脸更沉了些。
“而且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百花会的事，是你要她查的。”
“现在事情已经结了，你最好不要再去招惹她。”
“她？”温如玉执酒杯的手顿了顿，浅笑着挥退了已经不知所措的琴姬，然后转过头来看脸色已经一路黑到了底的温润，明知故问，“她是谁？”
温润的手紧握成了拳。
“啊，你莫非指的是傅千明姑娘？”温如玉放下了酒杯，脸上笑意未减，“她，还没死么？”
温润手一扬，一阵灰雾弹出。
温如玉双袖微卷，荡开了那阵灰雾。
“……我还以为，你绝不会主动挑衅我的。”
面对着杀意渐盛的温润，温如玉的眼睛微眯，“就为了那么一个女子？”
就为了那么一个女子？
温如玉眼神如刀。
面前温润愤怒得有些惨白的脸和记忆中另外一张脸渐渐重叠。
太过相似的表情。
太过类似的情感。
似曾相似的情景。
当年，似乎也是在这里。
从来没想过，要见他的。
一直以为，他绝不会对他低头的。
落日晚风，残阳如血。
他被下人接回时，已经快死了。
无数或深或浅的刀伤，失血过多已泛死气的脸庞。
那是一张太过年轻的脸。
那是和自己十分酷似的五官。
“……从来没想过要回来，从来没想过要见你的……只是，只是……”
他睁着已经没有焦距的眼睛，“我想为她做点事……”
他撞撞跌跌跪到自己眼前，“……如玉公子，墨书……求你。”
墨书？
求我？
一阵说不清的愤怒突然涌上心头，温如玉冷眼看着面前这个自称墨书，其实真名叫温如惜的少年。
“什么事？”温如玉的表情仍然冷清，他的声音依然平静，可心里早已怒火中烧。
他自称墨书？
他，求他？
他以为他是谁！他以为，他温如玉是什么人！
他知不知道，他又是他什么人？！
“小姐她，很辛苦……墨书很想帮她……”
“……小姐虽然对墨书很好，但墨书知道，小姐她……从来没有真正信过墨书……”
“……小姐，不曾真正信过任何人……”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公子能不能，帮帮小姐……”
“……让小姐，到神侯府……当差……让小姐……开心地生活下去……”
“为什么？”
为什么，要为那个女子做到这种地步？
只是那个自称墨书的少年却会错了自己的意，明明已经呈死灰色的脸上有了一丝血红，“……小姐谁都不信，但却对四位名捕十分在意……”
“墨书不知道为什么……但只要是能让小姐高兴的事，墨书都想帮小姐的忙……”
“……小姐那么聪明，那么特别，却又那么骄傲，那么倔强……放眼江湖，也只有四位名捕，也只有诸葛神侯……能让小姐真心拜服……估计也只有神侯府，才容得下小姐……”
小姐，小姐……
温如玉的眉头渐渐皱起。
那个叫眼前这少年心心念念的小姐，只不过出身江湖草莽，哪怕身世悲惨，也轮不到温家子弟如此操心！
更何况，是他！
“……活下来。”温如玉忍了又忍，声音里却有压抑不住的怒气。
“……活下来？”墨书再一次瞪大了眼，表情有些怪异，苦笑道，“……墨书做了那样的事……墨书让小姐如此伤心……还怎么活下来？”
“……墨书怎么还能……活下来？”
“……墨书怎么还配……活下来……！”
不待他说完，温如玉就一巴掌扇了出去。
面前的少年被打得又咳了两口血，几乎要飞出去。
他却似乎并不意外，小小的身子仍以十分卑微的姿势跪着，嘴角泛着苦笑，表情有些倔强，眼神却十分阴沉。
那五官，那眼神……确是温如玉的血统。
只是，为什么会做这种低贱的事！为什么，会做这样荒唐的要求！
曾经以为，他绝不会来见他的。
其实也并不是很在意。
阴沉的个性，善度人心，隐忍于江湖。
从他离家出走之时，他的一举一动就一直在他的掌握之中。
本来是很满意的。
——总是自己的血统。和他的母亲——那个了解自己的过去，指望着以此成为“温夫人”的蠢女人有着绝对的不同。
自己允许他们的存在，并不代表容忍他们的放肆。
他化名“墨书”，他绝口不提和自己的关系，他从来不和温家联系。
凭这几点，自己还是有些欣赏他的。
他是他的儿子。
没有足够的实力，没有本家的全力扶持，面对温家子弟内部的竞争，所以避其锋芒，所以低调行事。
温如玉一直以为，他是因为如此，才离家出走，才改名换姓的。
直到今天，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他居然看错了！
他离家出走是因为他本就不想当温家的子弟；
他改名换姓……是因为他原来并不想再和温家扯上关系……
甚至在今时今日，他为了那个毫无关系的女子，如此求他，如此……作践自己的血统！
那样显赫的姓氏。
那样尊贵的血统……
他竟然……
他居然！！
“……如果那女子能活到我和她见面的时候，我会考虑的。”
温如玉突然十分失望，然后有股从未有过焦躁在心中蠢蠢欲动。
“那么现在，你可以去死了。”
“……温如惜……谢谢如玉公子的大恩大德……”
那少年眼里突然暴发了让人眩目的光彩，然后低下头去，声音渐哑，就以那跪伏着，无比卑微的姿势，没了声息。
终于……肯承认自己的真名了吗？
这算是……是对自己的感谢？
可是……自己并没有真正答应他的！
温如玉很想放声大笑，却是扯了扯嘴角，无论如何笑不出来。
他就那样直直地，以无比尊贵的身姿站在死去的少年面前，眼神似乎越过了全城高高矮矮的屋檐，看到了那个还在沧洲慕容府的少女。
慕容千明。
慕容千明。
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对他，做了什么！
你怎么能让原本那么骄傲阴沉的一个人，变得这样卑微可笑！
慕容千明。
慕容千明！！
你快死吧！
慕容千明，你怎么还不死！
几番几次，明明已经动了杀意，明明已起了杀心，却总想起那个和酷似自己的脸，想起那个自称墨书，却在最后一刻，说着真名，伏拜自己的少年。
虽然答应了他，却并没有要刻意去做什么。
——那个人真的活着出现了。
而且，她也真的和四大名捕走到一起了。
对她，不是没有好奇的；却也总觉得不过如此。
不是没有试探的，却总也抓不住重点。
她是什么人？她有什么魅力？
他没有感觉出来。
然后，渐渐就倦了。
他明明还什么也没做……他也懒得做了。
只是……绮罗不明不白的死，她和四大名捕莫名其妙的疏离……终于让他做了有生之来第一次，多余的事。
拉近她和四大名捕的关系？这算什么狗屁要求！
那四个人和那个滑奸似鬼的诸葛神侯，没有充分的准备，哪能去轻易招惹的？
只不过……绮罗真的死了。
死得刚刚好。
而且那四个捕头……特别是无情，对她，好像确有些特别。
推波助澜这么没有技术含量的事，他居然也做了。
做了之后，他就后悔了。
查什么百花会……始作踊者明明就在自己府上。
这几年都由她装疯卖傻在外面胡作非为，却没有真的去理睬过她。
她还真以为为自己生了个儿子，自己就该对她心有怜惜？
她还真以为温如惜死了，自己就该心怀歉意？
果然是个蠢女人。
所以她也死了。
死了就死了罢。只是没有想到，居然把温润扯了进来。
那个花名满天下的温润公子。
那个游历江湖，随心所欲的活字号少爷。
那个，从小就被他视为眼中钉的纨绔子弟。
居然为了那个女子，连“暗探”的身份也暴露了？！
而且，居然连对何家余孽的调查也停了下来，逗留在京师？
荒诞！愚蠢！
他怎么配姓温？！
这样蠢的温家少爷，为何还好意思站在自己面前？！
怒从心起，温如玉脸上的笑意越发灿烂，眼神却越发锐利。
杀意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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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姑娘，为何要去如玉公子那里？”
无情跟着千明从神侯府出来，看着阴沉着脸的千明，难得地首先开口。
“……霏烟不可能会瞒得过沈文舟……那温玲珑做的事，更不可能会瞒过温如玉……毕竟……”
“比起辽东大侠，如玉公子……当然是足智多谋得多……”无情没想到千明想的是这茬，顿了顿接下了话。
“足智多谋？”千明冷笑，“明明是心理阴暗，性格扭曲。”
“……”无情突然不知道怎么接话。
因为他也经常被江湖人称“足智多谋”，是不是在傅千明看来，他也是“心理阴暗、性格扭曲”？
无情皱了皱眉，为自己这种无聊的心思有些焦躁。
“如果温如玉明明知晓温玲珑的事，为何还要我来查？”千明没有查觉到无情的沉默，继续说了下去，“真的要我来查，为何不告知我沈文舟夫妇并没有离开京师？除非……”
“……”无情继续沉默。想起温如玉那奇怪的表现，他发现自己又有些想岔，不由地揉了揉眉心。
“除非他在耍我……”千明说着转过头来，刚好看到无情揉眉心的动作，眼神微沉。
“……无情捕头，其实不用陪着我……”
“千明也知道，这几日，几位捕头，甚至神侯，为千明做了很多事……”
“几位其实无需，为了千明操劳。”
“请不要怪千明的不识抬举，只是千明的身体，自己知道。”
“……无论如何，这几日，谢谢各位的关心。”
千明的话淹没在市集的人声中。
断断续续，无情却听得非常分明。
然后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
“……我并不是……”
我并不是劳累。
我也不是同情你。
我也知道你不需要同情。
只是……若是……
这样的话，怎么说出口？
在这人来人往的人市，无情突然觉得和旁边这位傅姑娘隔得有些远。
有些话不知道怎么传达。
她中的毒，她的伤……
他其实并不了解。
他以前也没有想过要去了解。
而现在……
在这种情况下，他不能传达。
她会怎么想呢？
一定认为是同情吧？
无情微叹，苦笑了起来。
“……绮罗姑娘，确是死在如玉公子府上的。如玉公子是江湖名人，大家这件案子，也是比较重视的……”
千明微点了头，“既然如此，千明谢谢无情捕头的相陪。”
千明难得浅笑了一下，一扫往日的清冷。
只是听着她的话，无情又想去揉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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