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飞凤轩。
今晚是二年一度的“百花会”，不少江湖名人，仕官才子都聚集于此。
徊梦阁的沁香做为第一个上场的“选手”，唱的舞的虽然是已经被表演过的《懒云窝》，但仍是得到了不少掌声与赞美。
她那勾魂的眼神，夺魂的身姿，让不少在场的人蠢蠢欲动，已经准备会后和这位沁香姑娘好好“勾通交流”一下了。
气氛一时靡迷香艳到极处。
就在大家以为这种气氛会持续下去的时候，飞凤轩的绮罗姑娘身穿白色的男式长衫款款登场。
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飞凤轩绮罗姑娘的这次表演都被称为一个传奇。
因为一开场，同绮罗一起上台的侍女就奉出了一把流光闪闪的长剑，看得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在场的几位评审都是武林豪杰，满脸肃容站了起来。
可还未等他们有什么动作，绮罗已经开口。
她的音色本就不清亮，开口时，又故意将嗓子放粗，衬得字字铿锵。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摆剑器动四方。”
众人脸色为之一松。
这陈仗，原来是……
“原来是剑舞……”楼上的小棠少爷又斟酒一杯，“想不到青楼里还有人会这个……”
“哪里是青楼里的人会，绮罗明明只是在唱好吧？舞剑的……”
舞剑的，只是那个侍女！
温润紧盯着那个舞剑的侍女。
虽然看不清楚她的长相，但那种熟悉的感觉……
温润扬了扬眉。
绮罗背后的，果然是她！
也不知道绮罗给了她什么好处，她这样处心积虑要让绮罗红起来。
剑是凶器。剑器是权力。
剑舞做为一种从唐便兴起的舞蹈，今晚在场的人多半都是看过的。
无一不是优雅、雄妙，洒脱。
但从来没有人将剑舞这样使用！
温润看着那个剑舞得如游虹般的侍女，眼睛眯了眯。
——她根本，就在把剑舞当成了绮罗这个歌者的活动布景！
而且她鱼目混珠的技巧，倒真是巧妙！
明明舞剑的，是那个侍女，可是绮罗身着男装站在台前，面容严肃唱得有力，颇有几分英气，再加上那舞剑的侍女有意无间在她身后把剑舞得密密实实却锋芒毕露，众人就只看到剑光霍霍之中一个白衣的清秀“少年”面不改色，让众人又是敬佩又是担心，注意力全在白衣“少年”身上。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高台上那白衣“少年”和侍女身影一错，竟自己冲进了剑光之中。
众人又是一惊。
侍女的剑舞得更快，白衣“少年”也在剑光之中闪转挪腾。
虽然唱的词，是大家早就知道的诗圣杜甫观剑舞之作，但现在的重点，已经不是词有没有新意，歌者演绎得好不好的问题了。
众人全都凝神看着高台上的剑影，剑影里那白色的身影。
剑光寒天地，肃杀而冷清。
那剑光中白色的身影，居然还继续唱着，一挥袖一旋身之间，将那些似乎致命的剑光全都堪堪避过，显出一些别样的风流。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少年”继续唱道，声音和着剑啸时高时低，却并不间断，越显得“他”在剑光中顾盼生姿，身影迷离如梦。
“……这绮罗姑娘……”厢房里和温如玉一起的纨绔子弟都有些傻眼，“……怪不如玉公子你会欣赏……当真是个才女！”
他们这些见惯了各式玉人，接过各种美人招数的“豪门子弟”，见到这种阵仗，竟也对这貌不惊人的绮罗生出了几分遐想。
——想看看这在风雷剑光中都面色不改，神色冷清的人在自己怀里娇羞含笑的样子。
才女？
温如玉谦和的笑着，懒得理这一屋子龌龊心思的纨绔子弟，眼神沉静如冰。
屁的才女！
唱的是老诗，舞的也并不是什么有创意的舞蹈，只是这形式……
温如玉看着高台上那个始终淡化着自己存在的侍女。
——傅千明，你果然是好巧的心思！
“好词，好舞，好心思。”
另一个厢房内，唐小棠看得津津有味，竟难得稀赞了绮罗一下，“单看这阵仗，不明眼的人会以为是武林高手在过招呢。”
“……你是说，如果不看高台上那些指导步伐的痕迹么？”温润斜了斜嘴。
绮罗刚上台时，那奉剑的侍女在背后舞了那么一通，就是为了在高台上留下那些痕迹罢？
现在绮罗一步一步踩着那些痕迹在剑光中轻舞，虽然看起来险情百出，可实际却是屁事没有。
温润觉得有些愤怒。
唐小棠笑着看了他一眼，“你对这位绮罗有意思？”
温润大惊，含着的一口酒差点喷出来。
“你开什么玩笑？”
“如果没有意思，为什么我觉得你对她特别挑剔？”唐小棠笑道，“她一个青楼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就算是有人有心指导，这样闭眼冲入剑阵之中对她来说也算是个挑战了。”
“我不是有意思，我是有意见！”
老子看不得绮罗背后的那个人装腔作势，始终扮猪吃老虎的作风！
温润横了小棠一眼，没有答腔，又将恶狠狠的眼神放在高台上那模糊的人影上。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绮罗还在唱，但那白色的身影在雷电之势的剑光之中已摇摇欲坠，如同风雨中随时会飘落于地的残红。
明明知道是个噱头，众人还是为那剑光之中迷离的身影提心吊胆起来。
“呲”“呲”两声。
那挟风雷如激电的剑光终于刺中了那白身的身影。
众人大惊。
前面的豪侠又都站了起来。
却见那奉剑的少女刺中白衣“少年”后，将剑往空中一抛，人向后退去。
演出失败？
本身就是刺客？刺杀完成后逃走？
众人心念还来不及转，那被刺中的白衣绮罗姑娘竟将那被刺破的衣袍一翻，露出里面红得如火般的长袖女装。
她本来束着男子的发髻，翻衣之间头自然后抛。
发髻一散，一头乌丝也随势滑落。
此时被抛入半空的长剑正好落下，直直刺在高台之上，发出清啸。
——居然是真剑！
众人再吃一惊。
却见那台上的白衣“少年”已幻化成了红衣女子，轻旋吟歌，拔剑再舞。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她轻快地舞剑，徐徐唱了下去。
“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
“临颍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扬扬。”
她舞得极慢，也极其优雅。
现在，倒是正统的剑舞了。
经过了那场如战斗般激烈的“剑舞”，再由白衣少年蜕变成红衣女子。
众人再看这剑舞，就觉得分外平和高雅，悠然如雪回飞花，迷离流转绮梦。
连带着这会舞剑的红衣女子，也分外美丽风情。
“好心思！好节目！好……”厢房里一干纨绔子弟从来没看过这样的节目，从担心吊胆到胆颤心惊到惊心动魄，就这短短时间，心思竟起伏如潮。细细品来，又被这节目震得眉开脸笑，拍案而起。
“……如玉兄！这绮罗姑娘你要是腻了，可否转让给……”
终于有人开始说浑话，但话未说完，下半句便被温如玉那越来越耀眼的笑容给堵了回去，无端端觉得一阵寒气入侵。
——这些人虽然和温如玉比较熟悉，却也知道，这传闻中温润如玉的如玉公子倒不是真的品行如玉，若然翻起脸来，那可是六亲不认的，顿时声如寒噤。
温如玉平平扫过众人，未曾答话，眼神又飘于台上。
绮罗已经跟他交代过与傅千明的关系，但他却怎么都不信，像傅千明这样的女子，居然会这样的缺钱？
他不信，所以才更加警惕。
那个被江湖上人称为“奇女子”的慕容姑娘，到底有几分能耐？
那个来到京都投靠四大名捕的傅千明，到底想干什么？
……自己对付她，又有几成把握？
越是心思复杂的人，想的事情越复杂。
所以虽然答案非常简单，却成为了温如玉思考中的盲点。
“绮罗一定给了那人很多钱！”
唐小棠目瞪口呆看着拍案而立的温润。
高台上那如魔幻般的变化固然是风情有趣，可自己这个风流的好友因为女子愤怒到如此程度，倒也是千年难遇了。
“那个人？”小棠终于听出了点门道，“绮罗背后的人？那个侍女？”
“不是她还有谁！扮猪吃老虎！兴风作浪！被她这样一搅，今年的百花会，哪能选出什么正儿八经的花王？”温润声调渐高，看着小棠，“你那个诗诗姑娘，反正肯定也是没戏！难道真的要这个绮罗当？！”
“……诗诗如果当不成，当然最好了……”唐小棠优哉游哉，看了看被温润吓得躲到了一边的侍女，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觉得自己和温润的角色似乎有点反了，“倒是温润少爷你的愤怒，来得好没道理……”
“……”温润顺着小棠的目光看到那缩在了一旁的侍女，头脑冷静了些，又缓缓坐了下来，眉头渐皱。
“……我的确不太正常了。”温润开口，“表叔说她和我有关系……他说的关系，应该不是那一锭金子的关系……本来我应该无视的。”
“……可不知为什么从表叔嘴里听起来，我总觉得有些阴谋的味道，所以就有些在意。”
“只是越在意，反而觉得越熟悉，越熟悉，心里却越来越烦。”
唐小棠听温润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却根本不明白他说的“她”是谁，只好抓住了另外的重点，“你表叔？”
温润往隔壁的厢房横了一眼，“温家温如玉，你没听过？”
“听过，只是没有见过。”小棠站到窗前，往隔壁厢房窗边望去。
而温如玉此时，正好坐在窗前看着高台上绮罗的表演。
所以唐小棠很容易地看清了这位“如玉公子”的样貌。
再然后，这位唐门十二少神色变得十分怪异，转过头看着温润，半晌之后，终于问出了一句话，
“……你表叔说的和你有关系的那个人，是谁？”
千明抛剑之后，退到了高台后。
接下来的事，绮罗应该就能搞定了。
舞步顺序，从她上台舞剑起，就已经做好了痕迹。绮罗本身就是歌舞姬，按步跳舞，挥洒风情，这点基础倒是有的。
以绮罗本人的姿色，要在这“百花会”上出彩，的确是需要一些心思，一些技巧的。
千明没有想过这一歌一舞之后，绮罗会红成什么样子，她只是单纯的觉得，拿了别人的银子，自然应该做点有用的事。
现在事情做完了，她退了出来，正准备回绮罗的房间换衣服，却听见高台后“众佳丽”休息的厢房内，传出了吵闹声。
“……我要弃权！我绝对不去表演！我根本不想参加什么百花会！”
厢房内，一直冷面黑脸的倾月亭玉筝姑娘，在听到随从侍女催她准备上台表演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看着同来的侍女，尖着声音叫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百花会从前两届起，就受了莫名的诅咒，参加的姑娘全部都失了踪！”
“姑娘你听谁说的，上届的花王诗诗姑娘不是还好好地坐在这里吗？”侍女中的一个抢着答道，“你再闹脾气，老鸨可是要生气的！”
“让她气去！这几年我为倾月亭做了多少事情？就因为一次意外，老鸨就打发我来参加什么百花会，想置我于死地！”
“你们敢说这百花会没诅咒没问题？这两届参加百花会的姑娘，去了哪里？至于诗诗……”玉筝恨恨说道，“谁不知道她有唐门小棠少爷这样强大的后台！”
“玉筝姑娘……”这下连诗诗也有点紧张，跟着站了起来，低声回答，“诗诗不太明白……”
“你当然不明白！”玉筝气红了脸，美丽的五官也扭曲了些，“你有唐小棠少爷，上届没事，这届估计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你这位花王哪有空来管我们这些人的死活……”
啪！
玉筝还没说完，一个响亮的巴掌就招呼在她的脸上。
已经表演完的沁香直直站在她面前，身姿仍是风骚媚骨，眼睛却是一挑，透出了几丝凶悍。
“既然知道自己的处境，那就上台去争个花王回来！运气好的话，你也能找到像唐家少爷那样的靠山！在这里大吵大闹，又有什么作用！”
“如果不去，不光老鸨饶不了你，就看台下那些个名门豪侠，又有哪个会答应！”
“你又不是娇滴滴的豪门小姐，撒娇还是撒泼，也要看清场合与对象吧！”
“与其担心那百花会的诅咒，还不如放手搏一搏！”
沁香一股脑说完，再也不理玉筝，转身看向高台，眼睛微红。看着高台上表演的绮罗，眼神恨意无穷。
玉筝愣了愣，也不知从沁香的话中得出了什么感悟，表情渐渐沉了下来，也没有再闹，又缓缓坐了下去。
随侍的倾月亭侍女，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的表情，也带了几分怜悯。
厢房里又彻底静了下来。
诗诗显得手足无措，只好抿着嘴坐了下去，表情略带委屈，分外让人怜惜。
千明确定她们再不会谈什么百花诅咒的问题后，眼神转向了正在高台上表演的绮罗。
……诅咒？
四大青楼的人选问题，原来是这个原因。
这百花会，果然不单单只是选美吧？
千明眼神微凝，想了想，还是按原计划回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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