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声起。
只有曲调没有歌，却是也是委婉约致，撼动人心。
小棠和温润房间的位置其实不算极好，看不清高台的全部情况。只觉得那高台上弹琵琶的女子年纪似乎不小了，做的妇人打扮，面容委婉温柔，并不十分美丽，却又相当顺眼。
她低眉顺眼，十指纤纤。手指的每一次颤动，便倾泻出一串惊心的曲调。
“这人……是谁？”小棠有些吃惊，问道。
“并不是只有你的诗诗姑娘才会弹得好调的……”温润顿了顿，“她是上上届的花王，倾月亭的霏烟姑娘……”
“上上届？六年前？”小棠更是吃惊，“六年前的花王？怎么会……”
“那是因为她嫁了一个比较开通的男人罢？”温润往人群中指了指，“那个戴着高帽的东北汉子就是她丈夫……”
“辽东大侠沈文舟。据说他和霏烟姑娘就是通过百花会认识的。后来每届百花会的开场秀，他都支持霏烟姑娘来做开场表演。包括上届……”温润笑了笑，“不过上届你光顾着看诗诗去了，当然没有注意到她……毕竟是已经嫁了人。”
“……她嫁的男人倒是挺大方的……”小棠咬了咬牙，无视温润脸上狭促的表情，双眼看向台下，见到那人群中的辽东大侠不卑不亢坐在那里看着台上自己的妻子表演，竟是分外镇定。
小棠对这辽东大侠有了几分鄙夷，怒火又起。
温润有些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对唐小棠明显的大男人主义不予置评，又给自己斟了杯酒。
就以他的角度来看，小棠实在是太过紧张了。
四大青楼的“百花会”，并不是普通人能够进得来的。楼下哪一个，不是武林有名的世家子弟和江湖上小有名气的英雄侠少……就如当年的他们一样。楼上的就更不用说……
温润眼神飘往最好位置的阁楼小间，眼神微沉。
台上的霏烟姑娘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一曲弹完，但躬身行礼下台，温婉且有礼。她那一曲，更是把人们想像中绮丽迷靡的“百花会”，烘托得清灵高雅起来。
喧闹声渐轻，众人的心神也放松下来。
二年一度的百花会，开始了。
“……懒云窝，醒时诗酒醉时歌。瑶琴不理抛书卧，无梦南柯。”
这调一起，温润和小棠同时一惊，看往台上。
台上的女子眉目清婉温柔，颇有几分动人。
她穿了件白色纱袍长袖翩舞，翻飞之间，隐约可见到里面惊心动魄的肌肤之美。
“这词……倒是有几分意思。”小棠细细听着词，不由感叹。
温润没有接话，看着高台上的女子，皱了眉。
这词这调……
周围陪侍的飞凤轩的姑娘们，也全都脸露不忿。
台上的女子唱的，正是前些日子让温家如玉公子都赞好的《懒云窝》；她舞的，正是让绮罗一跃成为飞凤轩红牌的倾世之舞。
只是绮罗把词唱得慵懒逍遥，她却把这词吟得委婉风情；绮罗舞得脱俗清丽，她却是风情万种。
她是徊梦阁最好的舞者，她叫沁香。
她的舞明艳绚丽，风情到极处。
她眉目如月，比绮罗漂亮了好多倍。
只是……温润连酒都要喝不下去了。
先入为主。
《懒云窝》已被绮罗演绎到了极处，小棠少爷没有听过见过，所以才觉得这姑娘表演得不错，但对温润和飞凤轩的姑娘及见识了那晚那歌那舞的其它人来说，这沁香姑娘的节目……
并不是不好，只是配上《懒云窝》，怎么听怎么看，都有种怪怪的味道。
“画虎不成反类犬！”绮罗倚在门边，看着台上的表演，冷冷笑道。
作为被抄袭的“原创”，她有资格这样说。
只是光是冷冷笑一声，完全不能掩饰绮罗“被抄袭”的愤怒。
在这飞凤轩高台后的厢房内，当着红绣楼的诗诗姑娘和倾月亭的玉筝姑娘，绮罗没有把怒气表现在脸上，只是低头问身旁扮做侍女的傅千明道，“傅姑娘，这次，应该没问题吧？”
她不能不担心。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参加“百花会”，她也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歌自己舞也会被他人模仿……
从另一角度说，她从来也没想过，自己真的……会这样有名。
被称赞被模仿，被邀请参加百花会，是她有生以来，最辉煌的“成就”。
只是自己这“成就”背后，是另一双纤纤素手，是一个……冷漠得近乎无情的女子。
前几日傅千明的突然造访，绮罗从答应参加百花会一直以来忐忑的心才算安定下来。
——本来她几乎都要绝望了，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再把《懒云窝》给唱上一遍。
虽然几天时间非常紧迫，但她毫无道理地相信这位傅姑娘绝对能让她出奇制胜——就像那晚一样。
但是看到沁香唱出这曲《懒云窝》，她除了愤怒冷笑之外，心里竟也是有些惶恐。
《懒云窝》那词有多出色，她当然知道；那舞有多震憾，她也知道……哪怕是这沁香姑娘舞得风情唱得销魂掉了好几个档次，也不能掩盖，这的确是绝世好词倾国之舞。
——至少，在没看过那晚她的表演的人看来。
所以看着人群中不少人频频点头，面露感憾，绮罗再想到这次的准备……有些担心的看向了傅千明。
只是傅千明此时也皱着眉头，让绮罗看得更是心惊肉跳，竟是不敢开口询问。
傅千明的确是皱着眉，看着台上的表演。
前几天从绮罗口中听来的“百花会”，在她的想像中，应该是场宏大的“选秀”节目。
“花王”除了能得到不扉的赏金外，其代表的青楼在以后的二年更是风光无限，甚至可以调遣其它青楼的红牌姑娘前去“助拳”。
这样的“选美大会”，这样的奖励性质，四大青楼当然应该卯足了劲来你争我夺，拼个鱼死网破。
这里是飞凤轩的后台厢房。
四大青楼的“选秀佳丽”休息修整的地方。
除了台上表演的沁香，其它三个青楼的“代表”都在这里。
千明扮作绮罗的侍女，将这些“代表”看得清清楚楚，所以才更加感到诡异。
她本来就有些纳闷，飞凤轩为什么会挑绮罗做代表。
就算绮罗的《懒云窝》表现得多震撼多风光都好，绮罗本身，并没有能参加这个所谓“百花会”的资格。
因为这“百花会”无论再怎么冠冕堂皇选“花王”，终究“举办方”是青楼，选的，自然就是青楼的“花魁”，而长相身材和委婉奉承的气质，才是重点。
飞凤轩的姑娘任何一人，在这点上，都高出绮罗很大一截。
再观其它青楼，绣红楼的诗诗倒是身材样貌气质和才情一点不缺，可她毕竟就是上届的“花王”，是唐门唐小棠少爷的“红颜知己”，就冲这两个理由，如果绣红楼想要赢得这次“百花会”，也就不该派她来代表。
至于倾月亭的玉筝姑娘，千明看她眉目如画，倒是端庄秀丽得很。
只是脸上全是不满，双眉之间尽是郁结，到现在也未曾看那高台一眼，看样子来参加这“百花会”竟是极不情愿，冷清冷酷到不近人情。
倾月亭来服侍她的姑娘对她也是爱理不理，竟是比绮罗都还要不受欢迎。
倾月亭选了这样的女子，又是怎么想的？
再看那高台上的沁香姑娘……千明眉头都皱成了一团……那姑娘倒是明妍如春，神采风扬，气质也风骚入骨，可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艳俗的味道。
……这百花会，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次的百花会，真是大失水准啊。”楼上另一个厢房内，几位打扮华贵的公子看着高台啧啧感叹，其中一个有些郁闷地说道，“这节目倒是表演得有趣，可这长相气质……至少我提不起兴趣……”
“可是你不是下了五百两黄金赌这次徊梦阁要赢么？”另一个声音带着笑意感叹，“连你都不捧场，徊梦阁要赢可难了。”
“谁知道她们会派这人来？又不是没有其它人……”第一个公子顿了顿，突又高兴起来，“我还只赌了五百两，西门公子可是下了五千两……他现在在楼下当裁判，指不定还有多郁闷呢……”
众人高笑，另一个声音又问道，“如玉公子，你这次……又是赌哪家？”
现在在京都，能被称作如玉公子的，自然是温家温如玉。
此时他正摇着扇子，脸上全是温和无害的干净笑容，“自然是飞凤轩。”
“我们倒是知道如玉公子是看中了那个绮罗，”另一个公子笑道，“长得算是清秀，如玉公子口味还是很独特了。”
“吃惯了大鱼大肉，倒也要来点山珍小菜嘛……”另一个公子附合笑道，“也不知这次飞凤轩会不会选她来参加？”
温如玉倒也不恼，悠然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她参不参加我倒不知……我只是看中了她的才艺……”
……特别是她背后那个人的能耐……
其它纨绔子弟却没个正形，好像是想到了其它地方，个个脸带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笑容，“……那才艺，我们想必是没有机会见识了？”
“谁说的，你看，飞凤轩的代表还真是她呢！”一个公子又是怪叫又是怪笑，“只是那打扮……”
“既然是她上台，”温如玉看着绮罗穿着一件雪白的男式长袍款款上台，身旁还跟着一个侍女装扮的姑娘。眼神一亮，嘴角笑意更深，“……的确可以好好见识下。”
“这姑娘倒是有趣，扮男装，和侍女一起上台？”正喝着酒的小棠一颗心全系在诗诗姑娘身上了，对这“百花会”很无所谓，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失水准与失望，看着绮罗的男装和侍女一起上台时，有些好笑的问温润，“……这位绮罗姑娘好心思，倒是没有听过……”
“……因为我倒也没想过，她这种货色居然也能参加这百花会……”温润皱着眉头，看了看绮罗，又看了看那个侍女，似乎有了些不好的回忆。
绮罗有些紧张。
毕竟是百花会，又有沁香风骚在前，现在轮到她，做的这种打扮，唱的又是那种曲子……
她偷偷看了看身旁做侍女装的傅千明。
不得不说，这常做男子打扮的傅姑娘此时虽扮回女子，眉宇间仍是英气未减。配合着那秀致的五官与娇小的身段，倒是别有一番动人的味道。
绮罗又看了看自己。
——幸好是做的男装，如果是女装……她清楚的知道，光是和身旁这位傅姑娘比，自己也休想赢得这百花会。
想起这几日的练习与傅千明的交代，再看现在傅千明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什么表情的模样，绮罗腰一挺，硬是装出了几分从容的神态。
这位傅姑娘，倒是没有让她失望过。更何况现在她还和自己一起上台……所以，应该更有信心一点！
——现在除了相信她，似乎也没有其它的方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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