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五条龙死了。
沧州的草莽英雄彻底退出了江湖,被人们淡忘。
倒是郊外慕容府上挂着的白灯笼,提醒着过往的人,这里曾是武林第二条龙的府第。
灵堂设得很简陋,慕容水云的尸体是六扇门的人送回来的,此刻静静的躺在灵堂后,安详而平静。
冷血拜祭完之后,看着慕容府披麻带孝面带凄色的下人,皱了皱眉。
那个只见过一面的慕容小姐,不在这里。
听客栈老板娘说起慕容小姐醒了之后的反应,让他有点担心。
他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但慕容水云毕竟是在他眼皮下被害的,而那个慕容小姐的书僮也……
不过既然没有见到,冷血也无可奈何。他是名捕,自然很忙,所以很快就走了。
他不知道,在他走后不久,全身素衣的慕容小姐背着大大的包袱,从慕容府大门口一直跪到灵堂前,叩了几个响响亮亮的头,然后未发一言,拿着慕容水云成名的那柄大大的缅刀,神色冷静地离开了。途中慕容天云气得跳脚,叫了一群家丁想把千明拖起来,可是……不管慕容天云承不承认,那总是慕容水云的孙女——那个九岁就毒倒了“万毒翁”的江湖奇女子。所以,去拖她的人,最后都只得让人家去拖了。
慕容千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拿走了“第二条龙”的武器,然后……带着一点神奇的传闻,消失了。
“你可知道我是谁?”偏僻小镇的客栈上,一个中年人问坐在他身前的少女。
中年人左肩无力地垂在一边,右腿也是断了一般,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搭在那简陋的床上,他面如冠玉,气色却暗沉灰败,竟似没剩几口气。但他把身体坐得笔直,显出了一股逼人的英气,以锐利如刀的眼神看着面前正在配药的少女。“你可知道让你看见这样的我,会有什么后果?”
少女没理他。
中年人竖眉,然后仍是无力地靠在了床上,自嘲地笑了笑。
几个月前这个少女把他从雪地里刨出来,不知用什么药把他救活之后,就没听她说过一句话。
莫不成是个哑巴?中年人看了看少女。
她脸上有几道明显的灰白色痕迹,让明明很清秀的脸多了几分诡异。
她稚嫩的五官说明了她的年龄,偏偏她气息沉稳而内敛,带着一股诡异的沧桑。
这是个充满矛盾与神秘的少女。中年人想,但也仅此而已。
他没有了解少女的兴趣,更关心的,当然是自己的身体,所以并没有过多在意。
练字,配药。
这几个月少女在他面前,也不过做了这些事。
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活过来,中年人开始有些紧张,可是四肢无力,一身功力竟无法施展,那救自己的少女似乎也不怎么搭理自己,除了每天要自己服几粒奇怪的药丸之外,也不见得对他有什么细致的照顾。而自己的身体,也并没有什么好转——当然,也没有什么恶化。
能活过来已是走了大运。既使知道这少女算是对自己有恩,但一想及自己那举世无匹的功力,一想起自己那惊天动地的大业,竟似被这破败的身体拖得没了希望,他就气愤难平;一想到这少女对自己的不搭不理,他就忿闷不已。
“你可知道,我是朝廷重犯?”
“你可知道,等我恢复功力,一掌就能要了你的命?”
和往常一样,他一边说着这样的话,一边看向窗外。
这小镇不知处于何地,外面竟是春意欣然,让他几月前雪原大战的回忆,变得像遥远的往事。
……这,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他做的,是邦国的大业;他成的,是天下之大事!就算输了一次,他应该,也许,可能,也还可以……
“这片江湖,我一定要……”中年人抬抬手,却发现他那双可以断石切玉的双手无论如何竟抬不起来。
已经几个月了……这样的状况。
中年人神色一黯。
这样身体,是没有办法再战江湖的;这样的日子,还不如当初一战而亡。这样想着,他那愤怒的语气也渐渐低沉下来。
这次,少女抬起头来,认认真真看了他一眼。
少女的眸子出奇的黑,像是没有什么光泽,但却无边无际,看得中年人心底一沉。
“你……很想死?”少女说。声音非常奇特,少些女子的柔意,多些男子的冷冽。可惜的是,这么简短几个字,她竟像刚学会说话一般结巴了半天。
原来她没有哑,只是个结巴。怪不得她不怎么说话。
中年人一直以来的自言自语终于有了回应,他自嘲地一笑,“我这样,又与死了何异?”
少女沉默了半晌。那眸子中没有光泽的黑隐隐悠悠,似乎藏着苍穹间不为人知的奥秘。过了一会,她终于开口,“你的伤太重,四肢经脉已断,内肺也被人用真气震得乱七八糟,我虽然把你救了回来,也只是因为那雪地一堆尸体中,你的功力最好,似乎还有活下去的可能。”
“能活的可能,但也仅此而已。”少女眸子毫无波澜,“前几月我有事要做,实在没有空带你去求医,如果你想即死,那就更没有求医的必要了。你可以不再吃我的药……很快便可心想事成。所以你大可不必一直在我面前自怨自艾来激我和试探我。”
“我对你,没有什么居心,更没有什么兴趣。”
没有居心的意思就是,没空求医就不医。
没有兴趣的意思就是,你要死便死。
中年人被少女直白得近乎残酷的话刺激得怔了怔,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
“……没空求医?”半晌,他睁大了眼,“那是什么意思?前几个月如果去求医,我还有恢复的可能吗?”话一说出,中年人眼中血丝毕现,死死盯着少女,“结果你却说没有空?你居然敢怎么对我?没有兴趣?你可知道我是谁?!你可知道我一呼百应,你可我知道我武功盖世?你可知道我差点就能成就不世霸业!你可知道我在江湖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我只知道你快死了。”少女看了中年人一眼,“而且跟我无关。”
与我无关。
“!……”中年人本来蓄势作扑,就算身体立即散架,他也准备把这个可恶的少女毙于当场,听到少女这话,猛然一顿,看着少女那幽黑的眸子,终于放松了下来,“……能有几成希望?如果早点去求医的话?”
“三成。”少女表情仍是淡淡的,解释得却很清楚,“三成的意思是,就算请温家活字号的长辈出手,即使没有耽搁治疗的时间,有三成的机会你可以比现在多活一年。大前提是你这身体在路上还没有死翘翘。”
死翘翘。又是个让人一僵的词语。
中年人沉默了。
“你怎么想?活下去?或死?”少女站了起来。中年人才发现,她原本脸上还比较明显的灰白的痕迹,这几月不知她用了什么药,竟已经变得很淡,一直在灰白痕迹下的五官,渐渐显出了除秀气以外的别的□□。
“……你医术很好?”中年人似乎是想通了什么,渐渐坐了下去,“如果就像现在这样,我又还能撑多久?”
“二个月。”少女很简洁。“你若一定要去求医……”
“罢了。”中年人摆摆手,自嘲得笑笑,“破釜成舟去赌那样三成希望,实在不值。我不是职业赌徒,但也懂得愿赌服输。”
“而且我已经输了一次,就把自己搞成了这样,这次,就不想再赌了。”
说着这里,中年人看了看少女,眼神变得幽深,“至于说到兴趣……你真的不认识我?”
少女眉毛往中间皱了皱,终于显出不耐烦的神色来,“你很有名?我应该认识?”
中年人笑了。
“……你是个很奇怪的人。”
“我知道。很多人这么说过。”
“……”再度被震住。中年人突然发现,要与这少女交流,需要多么好的脾气与耐心。她与其说是清冷孤高,倒不如说是懒惰冷漠。
她懒得与人打交道,冷漠地不去考虑别人的感受,没有一点同情心,哪怕那个人就快要死了。
她骨子里有种莫名的情绪,让她抗拒所有的人,让她特意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中年人沉默了半晌。
也幸好是这样的人救了他。他想,否则他绝对无法容忍她活下去。
在他人生最后的这段日子里,也幸好身边的人是这样的性情。不然他肯定放不下那些风光的往事,放不下那还没有实现的野望。
“……反正我快死了,教你我最拿手的两项本事防身可好?”中年人对少女说,“江湖儿女,技多不压身,而且总会用得上。”
“……我并不算真正的救了你,所以你不必做这样的事。”听了中年人的话,少女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诧异,“我也不觉得你是那种会知恩图报的人。”
小丫头片子嘴果然很利……若是以往,中年人肯定一巴掌把这不知好歹的少女扇死得了,可不知怎的,得知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好起来之后,他的心情无比轻松,连这少女这样无礼的话,在他看来居然很是俏皮。
“就当我惜才罢……我平生爱才如命……”说道这里,中年人似想起了一些不愿回忆的事,脸色变了一变,语气也坏了起来,“你学是不学?!”
少女的表情终于生动了起来,她偏了偏头,叹了口气,“我身中奇毒,都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你又何必浪费我的时间?”
这种情况之下,她说的居然是浪费她的时间?中年人的脸色也复杂得紧,随即又想到她话里的意思,脸色再黯了黯,居然也跟着苦笑叹气,“再怎么也是我生平绝学,你就当好玩,随便学学,实在不行,再找个人帮我传一下?”
少女想了想,终是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不过我也有个条件……”中年人看着少女那满脸戒备的神色,不由一笑,“……他日你有空顺便帮忙办办,没空也就罢了。只不过是替我向某人问一句话……”
“……”少女听完中年人的话,眉毛挑了挑,奇特的嗓音带了点不以为然的冷漠,“看来你真的很有名。”
“好像是的。”中年人似乎猜到了少女的反应,也有点不以为然,但仍露出了怀念的表情来。
“……”
“你可以问我。”中年人半晌得不到少女的反应,终是有点恼怒地瞪了她一眼。
说了这么多句话,少女的语速流畅了起来,表情也鲜活了许多。此时翻了个白眼,敷衍地起身拱了下拳,“敢问?”
“绝灭王,”中年人似乎有点迫不及待,但说这话时却眉舒眼阖,显出了一股慑人的气场,“楚相玉。”
“……”和想像中一样,没有反应。
简直是对牛弹琴。
这少女要不是绝顶聪明就是绝对自负。
对少女的反应,楚相玉并不生气,甚至还起了点有趣的心思,笑了笑问,“小丫头,你呢?”
“……傅。”少女顿了顿,“傅千明。”她说道。然后不知道为什么笑了起来,“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也会很有名的。”
“我知道。”楚相玉学着少女不以为然的口吻,“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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