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七彩摩登球的白光照亮了任钰的脸,应倩倩永远也忘不了那一瞬,这美丽的面庞带给她的惊艳。狭长的双目微微眯起,眸子中似乎闪动着流光。她的态度里有三分轻佻还有一分似是而非的深情。有个念头在应倩倩的脑海里转瞬即逝,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但是还不能完全确定。
任钰低下头,朱唇微启在她的耳边缓缓道:“没错,我喜欢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然后,她把写有自己手机号码的纸条塞进了应倩倩的手里。之后的事情再是俗套不过。应倩倩给她发了消息,时常约她出来喝咖啡吃饭,当然了,每次都是任钰付钱。不过她不在意,应倩倩虽然拿她当提款机使,可好歹也是通透人,在外八面玲珑免了任钰许多麻烦。
“你不是直的吗?”任钰浅笑着反问她。
应倩倩坐直了身体,脸色是少有的严肃:“对着你,也不是不可以。”
任钰摇头,眼里水色荡漾:“这种事勉强不来。”
应倩倩忽然起身半跪在任钰面前,下巴搁在她膝盖上,左手有意无意抚摸她露在外面的肌肤:“阿钰…我……”
她仰着脸欲言又止。任钰用左手按住她不规矩的右手,另一只手轻柔地勾起她的下颌,软言道:“倩倩,你是不是缺钱了?”
应倩倩:“我…”
任钰笑盈盈地对她眨眨眼,然后眼波一转暗示应倩倩无需再说。她掏出钱包,把里面所有的现金都拿出来。一沓红粉色的“毛爷爷”看起来差不多有两千多。任钰把钱放在茶几上:“我刚回国,身上没有太多。这些你不用还了,多给禾儿买些好吃的。她现在正是小孩子长身体的时候。”
没等应倩倩开口,任钰把钱包放好站了起来:“时间不早,我该回去了。”
她走到应禾的卧室门口,忍不住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禾儿,她…”
对这个小女孩,任钰总会不由自主地产生同情。也许是她的眼神触动到她,又也许她俩的童年隐有几分相似之处:“家里挺冷的,睡觉的时候开个空调吧。”
“卧室里的空调坏了,还没来及修。你要不看她一眼再走?”应倩倩一边说一边又给自己倒了杯茶。苦涩冰冷的茶水喝在嘴里,也让应倩倩的内心起了涩然。
任钰推开房门,从明亮的地方来到暗处,眼睛还不能很快适应。她走到床边坐下,才发现应禾裹着被子把自己缩成了很小一团。任钰顺着被沿把手伸进去,最先摸到的是应禾的小腿然后往下摸到了她冷冰冰,没一丝热气的小脚。
任钰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早猜到会这样。应禾闭着眼睛,双手紧紧扣着棉被。她其实没有睡着。房间里太冷了,她捂了半天被子都捂不热。双腿缩久了变得又僵又麻,可是把腿伸直碰到下面又很冷。应禾不断地把腿伸直又缩起,缩起又伸直,自己一个人可怜兮兮地在被窝里同寒冷抗争许久。
感觉到任钰要进来,她无端地紧张了。不想被阿姨发现她还醒着,应禾有意闭上眼一动不动,却在任钰用温热的手掌盖住脚心时差点破功。阿姨的手真的太暖了,小脚脚被她握在手里让应禾的鼻子莫名发酸。她咬住下唇,把眼睛闭得更紧。
借着月光,任钰看到了摆在床头的热水袋。她把它拿到厨房灌了热水瓶里的开水,再将塞子拧紧确保里面的热水不会漏出来,最后才问应倩倩要了条干毛巾把热水袋裹了两层放在应禾的脚底。
临走前,任钰帮应禾掖了掖被角。担心她睡梦里呼吸不畅,她又替她把被子拉下了一点,让应禾的鼻子嘴巴能露在外面。
“你啊,比我照顾的都细心,亏我还是她亲妈。”任钰才带上房门,背后就传来了应倩倩的声音。她回过头,见应倩倩靠在墙上手里拿了罐啤酒。
“晚上已经喝了这么多,怎么现在还喝?”任钰问完就后悔了,这句话她其实不该问的。
应倩倩笑着,双眼眯在一起,眼下的卧蚕鼓鼓的:“不喝酒怎么睡得着?”
任钰没搭话,只是走上前拍了拍应倩倩的肩膀:“走了。”
应倩倩点点头,往嘴里灌了几口啤酒。目送任钰走出大门,就在她反手要把门带上时才开口道:“禾儿的幼儿园要办个圣诞晚会。”
任钰关门的手一顿。应倩倩将脸转到一边:“你替我去吧,那天晚上我有事。”
任钰笑了:“好处呢?”
“郭老师,礼堂布置的怎么样了?有没有安排迎宾的小朋友?”
……
“哎呀,你演出服的扣子掉了!快脱下来,老师帮你补一下。”
……
现在是十二月二十四号的中午,往常这个时间段,小朋友们是要在卧房午休的。幼儿园的卧房很大,褐色的地板看起来有些陈旧,不仅是表面磨损掉漆,有几块地板的连缝处还裂有半个指节宽的缝隙,踩在上面时不时会听到几声“咯吱”。卧房里还有三扇全落地的窗户,明媚的阳光透过大大的玻璃窗,被浅黄色的窗纱阻隔柔和了光线。不同于别时的喧嚣,午后的岁月是安静且温柔的。
应禾的小床正靠着窗户。有时她中午睡不着,会悄悄撩起窗帘的一角向外张望。卧室在三楼,躺在床上就能俯视楼下的花园。园里种了好些常青树。应禾最喜欢观察被阳光直射了的叶片,里面每一丝经脉都被照得十分清晰,微小细致的如同是拿放大镜和尺子量着画下的,对应着不同季节还能幻化出不同的色彩。
“让一下!让一下!” 应禾坐在自己的床上望着窗外发呆。有好几个忘记拿头饰的小朋友匆忙跑进卧房,在床边的抽屉里一通翻找。
因为今晚有圣诞晚会,彩排的,换衣服的,补妆的,无论是老师还是要演出的小朋友们都忙得手忙脚乱。相比较而言,像应禾这种没节目的小朋友便成了个实实在在的大闲人。
老师让他们留在教室玩不要乱跑,可是教室实在太吵了,她拿着画画书坐在小板凳上半天都看不进去。于是应禾偷偷溜进卧房,打算在这里打发一下悠闲中又透着些无聊的时光。
“砰砰邦邦”的翻箱倒柜声,一下子就打破了方才的宁静。和她们一起进来的还有郭老师,她看到应禾先是夸张地“哎哟”了一声,然后快步走到她面前质问她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看郭老师的样子似乎不太高兴,应禾支支吾吾答不上来。而郭老师也正忙得焦头烂额,不想继续跟她站在这里纠结,她把手上厚厚一叠宣传单一股脑塞进应禾的小手里,让她先跟着自己去每个班派发传单,再把其他人没拿完的道具搬到礼堂。
应禾只好跟在郭老师的屁股后面来回奔忙,实打实做了回苦力。等道具搬完,郭老师又要去检查彩排了,应禾便被毫不留情地勒令回教室待着。她垂头丧气地往教室里走,小嘴巴忍不住嘟了起来。像表演这样的好事从来没有她,而在下面帮忙送道具递东西回回都是她的活。
路过舞蹈房,应禾看见班上的一些女同学们正在排练舞蹈。她们化了妆,穿着纯白色的纱裙,在音乐老师的指挥下翩跹而舞。旋转着,垫着脚尖,双臂优雅地舒展开,从几个点汇成一条直线。
真美呀…应禾扒着窗户痴痴地看着……
叠成几层的白纱裙摆在她们的舞动下飘起,一层一层围绕着身体漾开就像是盛放中的花瓣。什么时候她也可以穿着这么漂亮的演出服,在舞台上翩翩起舞?应禾默默地想着,也许一辈子都不可能,谁叫她完全不会跳舞呢?
想到这里她有些泄气,周末班上的小朋友们都会去上特长班,只有她不去。同学们听了都非常羡慕,跳舞的说压腿疼,玩乐器的说枯燥,就连讲故事的都抱怨情节太多,脑子记不住。可这些小朋友不知道,应禾反而很羡慕他们有兴趣班可以上。不像她,在家里除了翻看过无数遍的图画书就是看电视了。她也跟妈妈提过想去学特长,可妈妈只回了自己两个字——“没钱”。
这些话,当时的应禾全部没说。她只是静静地听着周围的小朋友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如同这一切都与她没有关系。
应禾站在这里看了许久,久到音乐老师停下来,拿指挥棒敲了敲玻璃窗用眼神示意她赶紧回去。应禾转身跑开了,其实就算是自己有才艺可以登台又能怎样?妈妈也是不会来的。
幼儿园举办的亲子活动,妈妈就从未来过。最开始应禾还会觉得别的小朋友跟爸爸妈妈参加活动,自己只能跟老师组队显得特别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是时间久了次数多了,就算是老师不得空把她一个人晾在旁边,应禾除了能感觉到自己的多余就没有任何别的想法了。
生活里最可怕的是习惯,最温情的也是习惯。因为习惯过后,连苦难都将变得麻木而又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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