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影摇曳。
夜色中，万千灯火映得街道通明，身着粉衣的少女成群结队提着灯盏，清脆的笑语洒在空气中。卖着各色东西的摊主对着路过的客人招揽叫卖，激的檐脚的花灯轻晃，流苏荡出好看的弧度。
欢声笑语同叫卖招揽声交织，少女飞扬的裙摆和少年公子的衣角相碰，仿佛入了一个绮丽梦境。
苏宁带着面具，有些着迷地看着街道上的场景。
苦境是个什么地方？
一个轻则自己不小心就会丢掉命，甚至连整个村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因为离神仙打架太近而遭受无妄之灾的地方。
在来到苦境之前，苏宁从没想过这样一个地方还会有集市和灯会。
“这是……灯会？”
“是，”站在身后的人道，“这是一年一度的送花神。”
玉织翔亦在抬头看。
“送花神？”苏宁的眼睛亮了亮，“你来过？”
“未曾，”玉织翔摇头，“方才正巧有人谈论。”
习武之人皆是耳聪目明，更遑论他已经是先天修为。
“你也没见过？”
苏宁便笑开了。
她这一笑实在好看，眉眼微弯，像是满天的星子都落在了眼中。褪去了满身的珠翠和盛气凌人的红妆，这一刻的她仿佛才像个融入世间的人。
玉织翔的手指动了动，随后道：“我已有百年未涉足尘世。”
自从鹿苑建立之后，他潜心修行，已有百年。
“百年……”苏宁的眼中恍惚了一瞬。
她的眼睛朝着灯火辉映处看去，这才想起来，自己也是自千年之后而来。可她既不属于苦境，不属于千年之后，也不属于千年之前的现在。
你是在哪里？
你又属于哪里？
内心中，有个声音这样问自己。
“姑娘，花灯看看吗？”
一声询问打断了苏宁心中的思绪。
苏宁抬眼看过去，正是一边的摊主正在招呼。
“花灯？”
她抬头看了看，只见小小的摊子上，竹枝搭成的架子上挂着数十盏各式各样的彩灯，上面绘着蝶戏牡丹，神女凌波，月下芙蓉等小画，虽然不如何精致，但却意趣十足。
“……”
“不了。”苏宁眨了眨眼睛，随后摇了摇头，她出来时身上也就带了一只发钗，发钗已经买了面具，眼下身无分文，总不能做出强抢的事情。
“买一盏吧，”摊主拎着一盏芙蓉花灯，道：“也不贵，您瞧瞧，这满大街的小姑娘们有谁不是手上提着一盏灯的？”
苏宁朝着四周看了看，果真见到满街的人手上都是花灯。
她这么一个空手的……果然有些扎眼，怪不得会被摊主叫住。
“不用了，我……”苏宁还要再言，一只手伸过来，递过一锭银子。
“挑一盏吧。”
“……”
苏宁转过头，只见玉织翔带着笑脸面具，站在她身后。
“我……”不需要。
话未出口，就被接过银两喜笑颜开的老板打断。
“哎呀呀，我们家的花灯虽然贵了些，但绝对值这个价，这位公子当真是好眼光。”
苏宁被一句公子激的笑了出来，平日中悲悯众人的佛陀被被遮上了脸庞，随她一同在这闹市之中，身带檀香，气质优雅，谁又能想到这是身为佛宗之首的九界佛皇？
钱已经付过，苏宁再拒绝便显得拿乔了，她在架子上看过去，一边问老板：“这里的姑娘皆是手上一盏花灯，可有什么缘故？”
“嘿呀，”老板道，“两位是头一次来罢，这送花神呐，有个不成文的小规定，年纪轻的小姑娘手拿花灯，便是未有说亲，若是遇上了心上的公子，便可将手上的花灯送予那位公子。”
“那若是有了心上人的呢？”
苏宁挑中了一盏牡丹花灯，好奇道。
“若是有了婚配的，”老板嘿嘿一笑，把牡丹花灯自竹架上拿下来递给他：“那自然有夫婿心上人来买花灯赠与她。”
夫婿？心上人？
“……”
苏宁接过花灯的手一停。
“姑娘你生的这样俊俏，同这位公子，正是天生一对啊。”老板夸赞道，“小老儿我卖了这么些年的花灯，还是头一次见着你与公子这般登对的未婚夫妻。”
“……”
未婚夫妻……
苏宁一噎，但是也不好说出反驳的话来，只能提着花灯，干干一笑。
“多谢老板了。”
“不谢不谢。”
老板摆摆手。
离了摊子，苏宁拿着牡丹花灯，莫名觉得……有点烫手。
这可真是罪过，人家好好的和尚被扣上了犯了色戒的帽子，堂堂九界佛皇被说的好似什么不正经的假和尚。
她略有些心虚地朝着玉织翔看过去，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原本看向前方的人转过头：“……苏姑娘？”
“……”
看来是不在意了，苏宁心中松了一口气，眉间也轻快了一些：“无事，去看看前面吧。”
“好。”
玉织翔看着她松开的眉，颔首。
苏宁便转过头，顺着人群走去。
在她转头的那一瞬，带着檀香的手，倏忽握起。
千年之后，苦境之中。
烟波之上，立着一人，白发白冠，气度沛然。
不是已经失去武功，远离红尘的傲笑红尘又是谁。
船行靠岸，傲笑红尘提步上岸，抬头看向前方，眼中竟然难得显出了一丝茫然。
数百年修行，而今一朝化为乌有，曾经的抱负胸怀也好似随之而去，只剩一片空茫。
他当往何处去？
又该在何处行？
“抓住她！”
“抓住她！”
正在这时，一句句喊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傲笑红尘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及其瘦小的红衣女孩儿被一群人追赶着。她怀中抱着一个什么，急急向着前方跑。
“……！！！”
忽然，她脚下被石头一跘，跌倒在地。
一众凶神恶行的大汉围过去。
“跑啊！我看你还跑！”
其中一个大汉道，狠狠的啐了一口：“臭丫头！居然敢偷东西！”
“我看她是长了胆子！上次就该弄死她那个老不死的爷爷，好叫她长长记性！”
另一人道。
女孩儿看着围上来的人，害怕的往后退了退。
大汉看着他的动作，狞笑一声，举起手上的刀。
刀锋血亮，照见女童惊惧的眉眼。
“住手！”
一声响，下落的刀锋被挡住。
“恩？”大汉不满的看过去，只见面前出现了一人，白发白衫，头带儒冠：“你又是谁？来管大爷们的闲事？”
“管他是谁！”另一人拎起木棒，朝着傲笑红尘挥去：“弄死便是！”
这样的恶言恶语，明显是平日中便是视人命如草芥，傲笑红尘眼中冷光一凝，手中红尘剑下意识出鞘，挡住木棒。
只是曾经被断去经脉的手已经没了之前的果断，被木棒一震，居然连剑都险些脱出。
傲笑红尘稳住身形，手指微微颤抖。
曾经的红尘剑客，而今，连一个恶徒的木棒都几乎接不住。
何等可笑。
原本看到傲笑红尘出剑而手下犹豫的人狠狠呸了一声：“原来是个样子货！还以为自己是大侠呢！居然还拿剑！”
“就是！”另一人推搡了一下仍在怔愣的人：“什么东西！”
被猝然推得一跄，傲笑红尘握紧了拿剑的手。
“算了，今天大爷心情好，叫你们早点上路！”
那持刀大汉哈哈笑了一声，话语中尽是狠厉。
红衣女童躲在傲笑红尘身后，看着落下的刀，咬了咬唇，跑出去挡在傲笑红尘身前。
后面的大汉笑的更厉害。
“嘿！这小兔崽子居然来找死！”
说笑的言语，却没有让雪亮的刀锋有一丝停顿。这一群人全是杀人之徒，心肠狠辣，即便是对着无辜之人与稚龄小童，也没怀着放过的心思。
女童漆黑的眼中带着不自主的恐惧，映出了愈近的刀锋。
忽然。
一道剑光比刀锋更快。
片刻后。
傲笑红尘捂住手腕，跌倒在血泊之中。面前，是死不瞑目的几个人。
曾经被断的经脉有如被万蚁侵蚀，一寸寸疼痛刺骨。
但这样的疼痛，起因不过是几次挥剑罢了。
有脚步声自身后去而复返。
傲笑红尘抬眼看过去，只见红衣的女童靠近他，稚嫩的眼中全是忧心。
“我无事，你走吧。”
他出声，才惊觉自己的声音沙哑。
现在的他，不过是连一个女童也护不住的废人。
“啊—”
女童的嗓中发出短促的一声，她拉着傲笑红尘的袖子，指了指后方的小路。
小路的尽头，隐隐露出了一点茅草屋顶。
夜中，苏宁提着牡丹花灯，沿着河岸一路走过去。河中波光粼粼，映着各色花灯烛火，最后那明亮的光影又被吹皱，随着不远处的欢声笑语一同，化成点点星火。
夜风徐徐吹来，难得叫苏宁觉得心中畅快。
其实自从来到千年之前的苦境，她就隐隐感觉到了自己的心浮气躁。
她原以为来到苦境不过是个游戏，游戏嘛，打通关了便是胜利，游戏里死了几个人，又或者是NPC牺牲了什么，有什么要紧呢。
可是现在呢？
苏宁看着河中破碎的灯光，眼神恍惚。
她居然有些想念残林，有些惦记桃花酥，还有些想念琉璃仙境她做的那个风铃。
这本该是南柯梦一场，回到现实，她也许面对的就是飞驰而来的轿车。
可是现在，又是谁在梦中？
河边，素白衣裳的女子提着颜色鲜艳的花灯慢慢地走，原本是诡异而极不相称的一幕，但那双眼角眉梢映着河畔灯火，璀然生辉，像是一朵海棠开在了琉璃灯下，花蕊微动，凝出一点精魄。
“你要是去死就好了。”
耳边，又出现了同样的话。
苏宁恍了恍神。
谁知，一个不注意，脚下便是一空。
身体没有重心的感觉，像极了那日，她跌在地上。
苏宁的心狠狠一跳。
“……苏姑娘。”
预料的疼痛的窒息并没有到来，苏宁睁开眼，对上的便是一双尚且来不及褪去惊色和担忧的眼睛。
见到苏宁眼中的异色，玉织翔微微瞥开眼神，托住她的腰，欲将人扶稳。
“……小心。”
温润的眼中尚带游移，苏宁藉着他的手稳住身形，心中忽然一动。
见到人已稳当，玉织翔便欲松开腰上的手，谁知却被另一只微凉的手覆住。
“……”
苏宁对着玉织翔有些无措和疑惑的眼神，微微一笑，伸出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头，头一次仔细地端详着这张面容。
白衣僧人眼神温润，身带檀香，眉目慈悲，白衣白发，眉心一点佛文，更是显得俊秀无比。
九界佛皇啊……
“玉织翔……”
她轻轻笑起来，眼角微勾，比花灯上牡丹花开的弧度更艳。
“你是不是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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