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人,喝杯茶水吧。”
简陋的草屋中,须发皆白的老人端上一杯茶水。
“麻烦老丈了。”
傲笑红尘起身双手接过茶杯,垂下眼睛,抿了一口。
“茶水粗涩,不是什么好茶,”那老人道:“还望恩人不要见怪。”
傲笑红尘摇了摇头:“有茶可饮,已经很好。”顿了顿,他道:“既然孩子已经安全,我便先行离开了。”
“现在便离开?”
老人惊讶道。
话音刚落,落在桌下的袖子一动,傲笑红尘低下头,见到被他救下的红衣女童拉着他的袖子,指了指桌子,又指了指屋子。
“哈哈,这孩子在叫你留下来。”
老人抚着胡子,微笑道,随即向女童招招手。
女童见状便走过去,乖乖呆在老人怀中,只是一双眼睛还看着傲笑红尘。
“这孩子……”
傲笑红尘看了看红衣女童,欲言又止。
经过半日的接触,他自然发现了这孩子不能言语,但之前他分明听到过女童短促的声音,说明喉咙并未受到影响。
“她叫小红,”老人慈爱的摸了摸怀中女童的头,眼中一黯:“她的父母不幸被附近的这伙强盗夺了性命,等我找到她,她便不再说话了。”
“亲眼见到父母被杀,对她的刺激,太大了。”
“那群强盗经常来着村子里抢东西……这次没想到这孩子为了我,竟然跑去想从他们哪里拿回东西……”老人浑浊的眼中满是担忧:“幸好此次遇见了恩人,不然我真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只是这些恶徒人数不少,恩人身体不适,还是在此处先避上一两日,待之后再做打算,”老人道,低头看了看红衣女童:“何况,小红也舍不下恩人。”
小红听闻,亦是点了点头。
“……”
傲笑红尘皱眉:“这些人就在此处附近?”
“正是,”老人回道:“这些人前日才来过,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再来,恩人可放心在此处歇息两日。”
如此恶徒……
傲笑红尘的手握起,满心愤怒。
然而手腕处剧烈的疼痛却无时无刻不再提醒他——你已然是个废人了。
昆仑山,云雾飘渺之处。
深处,只见一方明台在云雾之中时隐时现。
明台之上,一个老者正在缓步而行,然而行动之间自有章法,动静自如,有如那云雾一般缥缈不定。
云中倏忽有风声而起,带起老者一声叹息:“好友,既然应约而来,何不现身呢?”
“名剑俱坏,英雄安在,繁华几时相交代?”
话音刚落,台上便落下一人,随着诗号而落。
“笑禅。”
号昆仑看着落下的人。
灰色衣角随之坠地,落下的人有着一双清润双眼,有如世家公子。
正是已经消失一时的皇甫笑禅。
“好友。”
看见老者,皇甫笑禅亦微微松了紧闭多时的眉头。
“你来了。”
号昆仑道。
“好友有请,我怎会不来?”皇甫笑禅道,“我原以为还要待到鼎炉分峰之日才能见到好友。”
他与号昆仑,还有鬼梁天下、鹿王泊寒波、脑还颠、金包银六人相识多年,相聚结义于鼎炉分峰,其中,号昆仑、鹿王与皇甫笑禅的关系又是亲密一层。
如果说鹿王乃是因为当初他相赠神刀天泣与羽人非獍,进而交好知心,那么号昆仑则是因为多年之前的一人。
“现在若是不叫你来,我怕只待鼎炉分峰一结束,你便没有时间了。”
号昆仑引着皇甫笑禅坐下,又倒了一杯茶水,这才道。
“……”
皇甫笑禅听闻,接过茶水的手一顿,默然不语。
话虽带着笑意,然而说的却是一语中的——他的的确确是有着再入江湖的心思。
皇甫家族灭门一事至今尚未有眉目,阿辞亦毫无消息,而后连阿宁也……
之前他尚且存着要予阿宁一片安宁天地的心思,因而少涉武林,如今苏宁也已离开人世——多年的找寻,而今所得终究是坟墓一座。
放眼苍茫人间,却是举目无亲。
何等凄凉。
又是何等可笑。
“看来是被我猜对了。”
号昆仑看他不语,道。
“好友料事如神。”
皇甫笑禅垂目道。
他这样直白,反倒叫号昆仑不知如何劝说,半晌,只能长叹一声:“看来你已经下定了决心,倒是我今日是多事了。”
“怎会?”皇甫笑禅道,“好友的关心,笑禅铭记在心。”
与号昆仑多年相交,他自然知晓他的脾性,与脾气爽朗的鹿王不同,号昆仑精研太极心流,清静无为,化无为为有为才是他的处事之道,若非当真是心中关怀,是不会行劝说之事。
“你啊,”号昆仑笑道,“多年过去,仍旧是这样的脾性。”
“多年不变,好友才会待我一直如初啊。”
皇甫笑禅难得也随之笑了笑。
一直如初……
号昆仑看着眼前的青年,忽的想起了初见皇甫笑禅的那日。
那时皇甫笑禅还是初入江湖不久,青涩的眼中带着少年的光芒,青翠挺拔的好似一棵小白杨。那日他为了炼出云霄丹,去寻生在峭壁上的凌霄花。凌霄花虽不罕见,但历经百年风霜的凌霄花却只有白碧台。
白碧台说是一个台,却是昆仑上一处极险的峭壁,因着被崖风多年侵蚀,周围又有一处小瀑布,风水相成之下,形成一处白碧相间的明台。
他自不远处看着了这凌霄花,不料一个少年郎却从另一边而来,两人同时而至,又同时出了手。与这少年郎交了几个回合,号昆仑便觉出这少年的不凡来,除却天资不凡,那剑招中,竟然隐隐有着熟悉的影子。
那招式本来为一个女子所有,虽身为女子,但那人出剑,向来凌厉无比,剑锋过处不留人情,有如火焰焚野,锋利流转之处,不输男子。
半晌。
号昆仑才回神,叹道:“自你将神泣赠与羽人非獍,多年不曾见你拿过刀剑了。”
残林之主,被天下所知的乃是五残之招。其实少有人知晓,除却这震惊世人的掌法外,这位的刀剑之术亦是上乘。
皇甫笑禅闻言动了动手指,执起杯子饮了一口:“快了。”
……
快了。
疏楼龙宿已经告知了天下于他为敌,那个人若要再有什么动作……
便是破绽了。
何况……
前日里,他在春霖境界边缘之处,遇上了一个人。
——烛幽微。
当初他与佛剑分说寻找阿那律之眼,为进入没山,曾找到此人相助。而后自没山归来,他们四人相继离去,烛幽微曾在鬼梁兵府之中呆过一段时间,不久前才决意离开春霖境界,另寻他处居所。
路上,恰好相逢。
——
“你身上这个玉佩……”
林中,烛幽微的眼光落到皇甫笑禅身上,看到一个芙蓉出水的小小配饰。
玉佩并不大,但明显不该出现在一个男子身上。
“……你见过?”
“说起来,我倒想起来,当初在鬼梁兵府,我恰巧遇到过一个小姑娘。”
“小小的,约莫这么大,带着这个玉佩……”烛幽微顿了顿,道:“当时她还与我说,自己做错了事,若是回去,会叫家中长辈为难。”
做了错事……
会叫家中长辈为难。
他怎么会为难?
“你是在何时见到的她?”
皇甫笑禅半晌才压下心中的痛意,问道。
“大约是在两月前,”烛幽微虽觉得奇怪,但仍旧回答道,“在鬼梁兵府门口。”
两月前……
正是阿宁离去的时候。
皇甫笑禅看着杯中的茶水,想起那日的情形,只觉得心神俱痛。
春霖境界……鬼梁兵府……
黑色的眸中倏忽暗下来,纤长有力的手指握住了白色的瓷杯。
他再次道:“很快……”
“好友就能看到了。”
而在牡丹灯下,同样有人神思不属。
——
“你是不是喜欢我?”
一句话出,似乎连风都静了下来。
“……”
玉织翔的笑脸面具已经被苏宁取了下来,于是那脸上些微的,被拆穿的狼狈,便一一显在了苏宁眼下。
那双原本是佛陀一般包容而温润的眼中,头一次带了一点不自然和怔愣。不过一瞬,长长的睫毛便落下来,覆住了眼中神色。
半晌无言。
“……”
苏宁看着沉默不语的玉织翔,心中突然烧起来的兴致有如被浇了一盆水,忽然冷了下来。
“……不喜欢便算了。”
灯影重重下,女子的眉目忽的一凉。
她松开覆在玉织翔身上的手,反手将人推开,随即瞥了一眼手上的笑脸面具,将面具扔进了水中。
扑通一声,白色的笑脸面具沉进了漆黑的夜色中。
苏宁就站在岸边看着。
她顺着水中的流光看过去,一路看到河岸对面的繁华盛景。万家灯火灿烂之处,皆是欢声笑语,她原本觉得欣喜,现在却一瞬间觉得索然无味。
这样的景象,又能存在几时?
苦境里头,先天尚且不知生死,哪里有普通人的活路?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冒出来,苏宁拉了拉唇角,又觉得自己未免太过刻薄。
苦境这片地上的人从没有苛待过她,她却有着这样的恶毒心思,实在不该,若是叫剑子仙迹素还真等人知道了,又会是一顿说教。
可剑子仙迹也好,素还真也好,又或者是皇甫笑禅,认识的,从来都是“十三四岁天真无邪有些任性别扭的小姑娘”。
那个叫人怜爱的小姑娘,从头到脚,都是一个骗局,死了便是死了。
真正的苏宁,哪里是那样的?
真正的苏宁……
“宁苏!!!”
“你不能这样,你这样,迟早会出问题的!”
“宁小姐,我很遗憾的告诉你,您的症状已经加重,需要进一步治疗。”
……
“你怎么不去死?!!!”
耳边又出现了过去的声音。
苏宁的瞳孔一缩,忽的退后一步,脚下一个不稳,险些跌倒。
“苏姑娘!”
身后的玉织翔急忙扶住她。
苏宁喘了一口气,周身围绕的檀香气息叫她慌乱的心稍稍平复了些许,她眨了眨眼睛,道:“……我无事。”
“……”
她的眼神尚还带着茫然,玉织翔眼带担忧的看向她:“……苏姑娘?”
“……”
“刚才想的出神,一时不慎被河里的鱼吓到了。”
苏宁缓了一缓,眼中迷茫方才散去,解释道,她低眉看了看玉织翔握着自己胳膊的手:“……花灯看够了,走吧。”
她该回鹿苑了。
这回是她任性过了,要是佛业双身得知消息,这场花灯会,也就不存了。固然她先前存着引出爱祸女戎的心思,现在却没了这想法。
她不过是一个做任务的过客,哪来的脸面为了一己之私去祸害别人。
“……好。”
玉织翔放开手。
话音落,苏宁转身,看了看鹿苑的方向,缓步踏进夜色里。
“对了,”她的脚步微顿,“方才说的话,不过是玩笑,大师千万莫放在心上。”
玉织翔跟在身后的脚步也随之一停。
过了几息,苏宁才听得一声:“……吾知晓。”
“……”
苏宁听到回答,应了一声,方才
她纤长的眼睫随着步伐微颤,遮住了眼中莫测的神色。
……
自己的情绪,已经快要控制不住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必须要尽快……解决佛业双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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