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布砂石的荒野之中。
月白光晕笼在迤逦于地的红色裙裾上,细碎的宝石与精美的刺绣相映成辉,在夜风之下,那衣裾上的缠枝纹路匍匐在女子的脚下,几乎要从绸缎上生出来,缠上衣裙底下那花瓣一样的肤。
然而女子的脑海中,却远没有这样诗画般的美丽。
真如……
这个名字……
“不要回答他!”
脑海中,系统的声音焦急而又惊慌。
“不对……就说……就说……”
“……就说没有听过!”
眼前的台柱问完了话之后便不再言语,只静静看着她。
无言的压迫感从面前而来,使得人不由退了一步。
苏宁的眼睫微微一颤,明若秋水的眼瞳几不可见的一动。
“……真如?”
女子的黛眉微微扬起,像是山水画的最后一笔起落。
“平民之名,难道本宫还会一个一个去记?”
“……”
一页书看着苏宁:“是么?”
“……”
你的眼神可没有这么平淡啊,书爸。
苏宁心中嘈了一句,面上仍旧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甚至还微微抬了抬弧度美好的下巴:“自然。”
“……”
一页书沉默一瞬,眼神微动,随即又恢复成苏宁印象中的模样——坚定,一往无前,似乎并没有什么能叫他畏惧——事实上也并未有什么能叫他畏惧。
好像之前的一瞬的动摇和疑惑都不曾出现。
夜风吹来,吹动女子腰间玉佩上的流苏。那流苏摇曳在缠枝纹路之间,印下隐隐约约的光影来。
脚下传来微微的痛感,女子拧了拧眉,侧过身去,轻轻拉起一点裙摆。
素白的罗袜上,已经有点点红色。
“此处,可有什么驿馆么?”
眼前的这两个僧人,满口胡言乱语,说什么她已经不在魏国之中,而是在什么苦境之中。也是她一时魔障,与其指望这两个人,还不如寻一处驿馆。其中的官员若是知道她的身份,岂有不来相迎之理?
女子的神情太过理所当然,便简直是好似将想法写在了脸上,骄傲明艳的如有一只小凤凰。玉织翔看过去,心里一面是对好友的担忧,一面又觉得莫名好笑。就连经脉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一些。
“此处并无驿馆。”
他道。
“…没有驿馆?”女子一愣,而后有些恼怒道:“怎么会?”
魏国在二十城四都皆有驿馆以供联络,连驿馆都没有,这到底是什么穷乡僻野?
难道…
她轻咬了下唇瓣。
当真如同这两个和尚所言,自己来到了一个没有魏国的世界?
不…
她强自镇定下来。
不会的。
“这位姑娘。”
眼前之人眼睫微动,配着那玉白面颊,便显出一种有些稚弱的楚楚可怜来。可惜说话之人却毫无怜香惜玉之心:“既然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何必逃避现实呢?”
“你!”
女子手指一颤:“你放肆!”
“……”
自修成先天以来,还不曾有人这样对他说话。
一页书淡淡的看了眼前的人一眼。
女子被看的心中一冷,往后退了半步以后又强自反应过来,只是教养太好,除却一个放肆之外,嘴中半晌也吐不出一个脏字来,只能忿忿的转过头。
她怎么就遇到了这两个不知好歹的和尚?
待她回到魏国,必定…必定…
“吾还有事,”他对玉织翔道,“先行一步。”
“劳烦好友了。”
“无妨。”
一页书道,随即化光而去。
荒野之上,便只剩下了两人。
玉织翔看向那明显身份不凡的女子:“这位施主…”
女子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谁让你叫我做施主的?我施给你什么了?”
“……”
玉织翔被噎的一怔,只能叹了一口气,好脾气地道:“那请问要如何称呼?”
“……”女子一顿,似是当真想了想,而后轻声哼道:“…一声姑娘不会叫么?”
理所当然至极,好似方才说着不许人叫姑娘的人不是她一般。
“……”
什么叫唯女子和小人难养,玉织翔总算是见识到了。
但他本身便不是多言之人,多年修佛下来,更是修生养性,基本没有动怒的时候。
“不知姑娘欲往何处去?”
欲往何处去?
女子听到这问话,细白的手指微动,眼中难得有了一分茫然。
…苦境。
一个她从未听闻过的地方。
这里没有驿馆,没有城池,没有魏国官员,更没有魏宫。
甚至没有魏国。
自己堂堂公主,一时居然没有容身之处。
“姑娘…”玉织翔看着她的神情,犹豫了一下,道“若姑娘不弃嫌,倒是有一处所在,可以予姑娘安身。”
“…安身?”
女子听闻,脸上忽的出现了似笑非笑的神色。褪去了开始得知消息的无措与方才近乎无理取闹的咄咄逼人,这张面孔便重新显出惊人的美丽来。
又或者是,正是因为这样的美丽,才叫人觉得即便是无礼亦是应当——天成的倾国颜色,便连再如何斤斤计较的人也要为之容忍。
“……”
风中,只听闻有人轻笑了一声。
缀着明珠的鞋尖向前踏了一步,落在地上的绸缎便随之一动,绣上去的羽翎摇曳在绸缎中,似乎下一秒就要从袖间飞出来。
“好啊。”
她的眼睛轻轻一弯。
像是水波荡开,推开一轮月色。
“女戎,你受伤了,如何?”
阴森的大殿中,蓝衣男人身上散发着邪气,问归来的女子。
正是佛业双身中的另外一人,天蚩极业。
“无妨……”爱祸女戎应了一声,带着假指的细长手指一拍,那底下的一块石头便化为湮粉:“只差一点便能废了玉织翔的功力……”
谁知道半路被人截了道——何况那还是一个女人,一个看起来似乎还颇有些姿色的女人。
这怎能叫她不恨。
“那现在我们该如何?”天蚩极业问道。
“不急,”爱祸女戎吐出一口气,“玉织翔的佛心已经有了缝隙……若是那丝缝隙不能弥补,功力大退是迟早的事。”
到时候,即便是九界佛皇,也不能阻止邪灵再来!
至于那个女人……
离去前匆匆一眼,她虽只看到半张面容,却已经足够。
无论如何,那个女人……
绝不能留!
月色朦胧。
屋中,一灯如豆。
一只手从桌边伸过来,执着一个银剪。
在烛光下,那玉白的手指微微勾起,花苞一样的指端点在剪柄上,在红艳艳的绸缎下,更显得柔嫩无比。
像是一触就会落下露珠来。
然而手的主人却显然心思不在这上面,咔嚓一声,烛火晃动之间,一阵灼热刺痛从指尖传来。
“嘶。”
猝不及防被烫了一下,苏宁放下手里头的烛剪,微微蹙起眉,看着指尖。
白瓷一样的指尖已经微微泛红,好似被裹挟的花苞终于露出了内里。
“你没事吧?”系统问道,老妈子一样抱怨起来:“怎么这么不小心?你在想些什么?”
说完又在空间里翻了翻:“你之前买的灵泉还有一点,用上去应该就好了。”
这还是当初苏宁养海带时候兑换的,现在海带也被白白送了人,花出去的功德点却不能要回来,系统心里头心疼的不行。
“无事。”
苏宁垂下眼睛。
“不过是被烫了一下而已,一两日就好了。”
“……”
讲真的,系统还是遇见的宿主不少,还是头一次见到苏宁这样的。
“对别人大方,怎么也不见对自己这样大方。”
它小声咕哝了一句。
对于系统的抱怨,苏宁一向是能装没听到就装没听到。
事实上,她的心思也确实不在上面。
她还在想着今天发生的事。
今日出乎她意料的事情,实在太多。
——尤其是一页书。
“系统。”
半晌。
苏宁再次开了口。
“怎么了?”
系统空间中,粉红色的鸡蛋抖了抖。
苏宁的眼睫动了动。
仿佛是花枝上蝴蝶的起落。
系统心中一面紧张,一面却不自觉的看着她的眼睛,忍不住想到它初次见到苏宁的时候。
那时候它只想着,自己得找到一个好一些的宿主,至少能完成一些任务,好叫它别这样狼狈就被赶出这个世界。
谁知道就这样碰着了苏宁。
垂首的人却不知道系统心中的想法,苏宁放下银剪。
“真如是谁?”
“……”
系统沉默不言。
“倘若我猜的没错,她应当是你的前任宿主……”顿了顿,苏宁道:“……之一?”
“……”
“在我之前,你说过你有过好几位宿主。”苏宁接着道。
这是她初初来到苦境,就已经知道的事情。
“……是,她的确是在你之前我的宿主之一。”系统承认,“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苏宁的脸色一瞬间古怪了一下,这话怎么听得好似男友在和现任女朋友解释前任一样。
不过这倒不是重点,苏宁叹了一口气。
“逆天改命的人,就是她吧。”
“……!!!!”
“你……你……”
系统这下是结结实实说不出话来了。
“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苏宁接下话。
“……”
“在发布开启异度魔界任务的时候,你就告诉过我,不要妄图逆天改命。”苏宁看着眼前的烛火,语气淡淡:“你还提到了一个人,但是没有说下去——我猜,应该就是这个叫真如的人了,对不对?”
“……”
“对对对,”系统没好气地道,“你猜的都对。”
苏宁笑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只慢条斯理地抬起手,将头上的发钗取下来。
没了发钗挽发,那云一样的发便流泻下来,掠过眼角的卷翘,落在苏宁的肩头。
手上的金钗是系统出品,品质上乘,拿在手里实打实的压手,比她在剧组里用的镀色产品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钗头上的宝石在烛光下更是熠熠生光,光泽流转。
苏宁把玩着手上的发钗,眼瞳深了深。
——她猜到的,何止这些啊。
那叫真如的人,恐怕是逆天改命并未成功。
于是才被抹杀了一切痕迹。
倘若她猜的不错,甚至连他人对她的记忆也并未能保留——若非如此,一页书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也不会只问了一个名字。
那么,她逆天改命的对象,似乎也可以推断。
——一页书。
为什么会是一页书?
那个叫真如的女子,又是想改什么命?
天道在其中,又是什么立场?
苏宁放下手中的金钗,揉了揉太阳穴。
一切事情,似乎都变得复杂起来。
也罢,不过是一个推论罢了。
日后若在见到一页书,再试探也不迟。
眼下,还是先处理九界佛皇的事情吧。
而在鹿苑一乘的另一边,苏宁所住的不远处。
打坐的玉织翔倏忽咳出一口血。
一边的明王扶住他,眉间全是忧虑:“佛皇……”
“我无事。”
玉织翔平缓了一下内息,道。
他佛心已动,会有此一劫,是预料之中。
要想修复佛心,唯有……
他闭上眼睛。
眼前似乎出现了流光溢彩的红色绸缎。
阿弥陀佛。
“……”
“……你说什么?”
苏宁起身的动作一顿,冷笑一声。
系统看着被插进桌子里的金钗,咽了咽口水:“那个……九界佛皇受爱祸女戎爱欲一道所迷,佛心因而受损,所以……只要,只要能让他明白真正的喜欢是什么样子……”
“……”
“……鸡蛋,”苏宁语气阴森:“我记得,你当初说,只要阻止佛皇不为爱祸女戎所迷就行。”
“……但是佛皇还得要活下来啊……”系统委屈道,“功力受损,活下来的可能性太低了。”
“……”
苏宁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要冷静,然后,干净利落地关闭了和系统的联系。
“……喜欢?”
半晌。
她忽然低笑出声。
明白真正的喜欢是什么样?
她自己都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样,怎么能叫别人知道喜欢是什么样?
——
“阿宁,我喜欢你。”
“留在我的身边,我可以为了你做任何事。”
“求你,求你,别离开我。”
烛光下,女子神色变幻,不知想到了什么,最后有些恍惚地勾唇一笑。
那笑容温柔至极,缱绻缠绵,若是有人,眼中定是只能映出那一人的影子,但因为屋中没有其他人,便显出奇异的空洞来。
叫人忍不住想看看,那双眼中,映出自己的模样。
既艳丽,又勾人。
像是最艳丽的花被揉碎了,那一点精魄化成的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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