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节, 山水镇的街市上十分热闹,大泷民风肖似大唐, 故而大街上才子佳人, 一同游玩并不在少数。
林远,林久手里提满了礼包,正随着罗秋梨和万绵延两人挤在街市上。
罗秋梨看着一排排的小摊, 小食、玩艺、首饰,一路上挑挑拣拣, 十分快活,而万绵延在罗秋梨身旁,伸出手臂,挡着路人,常规午等人暗中警戒, 倒也安全。
“你这看什么都稀奇的样子,难不成还是第一次上街?”万绵延笑问。
这当然不是罗秋梨第一次上街,却是她罗蕊白第一次上古代的街。
“想想在山东多次遭逢大难, 死里逃生,回了京, 宫里又一滩的糟心事, 现在事情了得差不多了, 就像重新活了一次,看什么都觉得譬如人生初见。”罗秋梨眉眼舒展,语气松快。
万绵延看着她的笑颜,脸露清浅笑意。
两人在月夜之中, 慢慢走着,罗家的家宴虽然是酉时,但为了避免骚乱,而他又准备了“惊喜”给罗秋梨,所以他早已和罗父约好,戌时再到。
现在距离戌时还有大半个时辰,他隐晦地看向常规午,常规午遥遥指了指东面的夜空,其上有一盏孔明灯静静悬浮在空中。
这是已经准备好了的信号。
“蕊白,礼物已经备齐,这便走吧。”
“还有一个人的礼物,我还没有想好,想再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东西。”
面对万绵延的催促,罗秋梨轻笑,她想起了一些事。
万绵延登基那日,风和日丽,天朗气清,是个最最美好的日子。
原本万绵延想直接立她为皇后的,但是一来,她也不想因为一个名号,而被困在皇宫之中;二来,宣宪帝毕竟有诏书在前,若为了她,打了皇室的脸,让太子刚刚登基,就遭人非议,她也舍不得。
于是,那日她一身轻松,在擎天墙上,享受了一场视觉盛宴。
辽辽深远的大殿之外,百官林立两侧,鼓乐齐鸣,正中而立的是马上要做太上皇的宣宪帝,那天他的神色一直是极为复杂,大约一直在想,这么重要的时刻,怎么就没能和他的沫儿一起,可惜他的沫儿已经成了庶人,并没有资格出现在太子的登基大典上。
而原本该是他沫儿站的位置,已经被一身华丽宫袍,端庄优雅,成了新后的德榕所取代。
大殿之下,雕刻了蟠龙飞天的玉石台阶之上,万绵延一头浅淡的发在头顶轻束,九爪蟠龙服加身,金华鎏金带束在腰间,脚蹬繁复祥云龙锦靴,一路缓行,直至大雄宝殿,正大光明牌匾之下。
她唇边的笑扬起,饶有兴味地看向千林党人。这些人与事,太子在痴缠她的那些夜晚,曾细细和她说起。
只见孟秋闵跪伏在地,视线一直随着那祥云龙锦从平地到得至高之巅,她极好的目力看见他握紧的手掌上有青筋不断跳跃。
她很想笑。
这人大约是在想,今日登基之人,怎么不是宸王之类的吧。
可惜可惜,没能如他之愿啊!
她再看其他人,具是一副此生无望的颓然之态,倒是以前闹得最凶的古伍琅,这时望着她的小太子确实一副欣慰的模样。
也是奇也怪也。
古伍琅的身侧是蔡正庭,他看起来很是疲惫,穿得也是极为素净,毕竟他的女儿蔡雨曦“死了”,家里刚刚过了头七,定然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正看得起劲,她就听到一声高喊之声。
“戴冠。”
她见苏润安脸色奇差,就算盖了厚厚的粉也挡不住他的憔悴,他立在大殿之上,强打着精神,操办这也许是他人生生命中,最后的一场皇宫盛事。
随着高喊之声,风儿中带来了香甜的气味,片片金花在空中飘散,百官惊讶,举手去接,金花触碰到掌心,化作金光消融。
在金光之中,她看见她的小太子向着德榕缓缓跪下,德榕双目慈和,难掩激动欣慰之色,她小步向前,弯下腰肢,柔软的手轻轻抚摸过万绵延的发。
她听见德榕轻声细语的话语。
“散开青丝,前尘往事,苦痛不幸,都将远去;再束乌发,直至白头,娘亲愿你,不再遭难,永世安康。”
娘亲啊。
这一声自称,让罗秋梨瞬间泪目,她能想象跪在德榕前面的小太子是多么激动。
看着德榕细细梳理,满满疼爱的样子,当时她就想,她也要给她梳一次发,束一次发,再说一遍这般祝福的话语。
希望以后,她能给太子满满的母爱,弥补太子错过的十八年。
记忆定格在宣宪帝给太子戴好金冠,太子起身,睥睨天下的那一刻,她的眼被一个摊位吸引,回过神来。
她走了过去,挑起了一支梨花簪子,这簪子是用一截梨花木雕刻而成,虽然用料粗糙,但是梨花瓣雕刻得栩栩如生,却颇合她的心意。
德榕这人清雅,配一截木簪子反而更脱俗些。
店家看罗秋梨垂首打量,又看两人衣着不菲,而这位夫人小腹微隆,马上舌若莲花,推销起来。
“夫人好眼光,这簪子用得是年前娘娘庙前新栽的梨树,新春取了第一枝长叶的枝条,由庙里的高僧精心雕琢、开光而成,佩戴了这簪子,神女娘娘保您三年抱两,您这胎肯定生个大胖小子。
“娘娘庙?”罗秋梨心有所动,抬头看向店家。
那店家是个三十岁出头的男子,乍然看到罗秋梨的容貌,眼睛陡然睁大,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男子的视线惹得万绵延不快,他眉宇一皱,清咳一声。
男子方才醒神,面红耳赤地解释:“小人冒犯了这位夫人,只是,只是.......夫人和娘娘庙里的那位娘娘实在太像了!”
罗秋梨,笑了笑,还真是她的娘娘庙,吴忧那人,还真被他做到了。
“号子,不好了,你家娘子,刚刚照顾你娘,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撞了脑袋,又突然生产,产婆说,胎儿头太大,你娘子伤了脑袋,又没力气,怕是不好了,你赶紧回去看看吧。”
老头气喘吁吁,因为心急,说话又显得语无伦次,众人正有些糊涂时,后头就跑来两个小丫头。
小的那个满脸泪水,哭得十分伤心,大一点的丫头,上来拉住男人的手,眼眶红红,但是硬是不哭:“爹爹,娘生小弟弟,流了好多血,奶奶,说让你拿着今日做生意的钱,去请镇上最好的郎中,让娘,一定把弟弟生下来。”
男人终于理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立马吩咐。
“大妞,你带着招娣回去,爹这就去找郎中,绝不让你娘有事。”
大妞坚定地点头,知道请最好的郎中一定要花很多银两,小心从怀里掏出五个铜板,放到男人手心里:“爹,这是我掏野鸡蛋卖的钱,你给娘请郎中用。”
“傻孩子。”男人默默把大妞的钱塞回她的手里,“爹今日做了些生意,爹有钱。”
“爹骗人,家里的钱都在奶奶手里,奶奶说,娘只会生小妹妹,不给钱。”那被唤作招娣的小丫头,看着自己爹爹没有拿钱,怕他请不起郎中,伤心地哇哇大哭起来。
“大妞,带妹妹回去。”男人听到招娣的话,脸色极为不好,他把摊位随意一收,快速地背在身上,赶着两个丫头,匆匆要走,却被罗秋梨拦住。
“你这簪子,我要了。”罗秋梨取出十两银子,放在男人手心。
男人看着泛着光的银子,艰难推辞:“这簪子十个铜板而已,用不了这么多。”
罗秋梨却未接、反而又拿出一片画了平安符的绿叶,放到男子手里。
她笑了笑:“我乃为了我腹中孩子结个善缘,对孩子的平安来说,这簪子值得这个价钱。”
她有心再多给点,但看这男人家里的情况,给得多了,也只会便宜他老娘,十两给这男人的娘子看病,略有结余,这便正正好好。
男人听了,想到自己确实需要这笔钱,于是不再推辞。
他小心放好绿叶,又捏紧手中的银子,对着罗秋梨磕了三个响头:“好人有好报,夫人的孩子一定是人中龙凤,平安喜乐一生!”
“你娘子,也定然会母子平安。”
罗秋梨的话,透出的笃定,神奇地抚平了男人心中的焦灼,等他再抬头,便见万绵延已经护着罗秋梨远去,他深深看了一眼罗秋梨的背影,捏着沉甸甸的银子,快步跑远。
镇上新来了一个胡医者,好多疑难杂症都被他治好了,他只要请了他,他娘子和孩子一定都会平平安安的!
刚才那位肖似神女娘娘的夫人,也说了,母子平安!
啊!
莫非是神女娘娘显灵了!
老天保佑!神女娘娘保佑!待他妻儿平安,他一定再去娘娘庙里还愿!
.......
因为遇到了这件事情,罗秋梨又买到了合心意的礼物,便不打算再逛,于是林久、林远拎满了大包小包,众人重新坐上马车,随后到了一处湖边。
罗秋梨下了马车,见不是罗府,奇怪地问:“怎么来这儿?”
万绵延眼里含着月光柔水:“朕登基之日,你为朕化了漫天金光相伴,朕也想给你一个惊喜。”
罗秋梨抬头,疑惑看他,却只见他微微一笑,险些迷晕了她的眼。
“来,上船吧。”
万绵延小心搀扶罗秋梨上了画舫,船舱之内,船内一豆灯火,微微火光,很是温馨。
林远坐在船尾划船,林久则领着罗秋梨在舱内做好,船头传来轻微的响声,林久眼睛骨碌碌转,和罗秋梨聊着天,叫她别把注意力放在前头。
罗秋梨今天心情十分愉悦,她开了窗,看着湖水微波粼粼,和林久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
船头之上,太子殿下小心翼翼摆好姿势,取出一把琴,盘腿,置在膝头。
据说那谢蕴弹了一手好琴,那傻姑娘每每听到他弹琴,都痴痴相望,还叫他教与她如何弹琴,可惜她天赋一般,最终也不过识点音律。
据说她赞他,穿白衣最雅,温润如玉,有翩翩公子风范。
这些事情,他记到了现在。
若说这天下谁弹得一手好琴,他自信同龄之下,无人能出他其右。论容貌,在山东他已经确认过,那谢蕴实在不过尔尔。
铮。
琴弦清鸣。
他一袭锦华银白服,随意坐在月光之下,修长的手指拨开琴弦。
伴和着乐声,他清雅低吟。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琴声幽幽,让舱内的罗秋梨一顿,没想到他竟然也是如此风雅之人,还会谈琴说爱。
听那琴声,满腔爱怜,她撩开船帘,弯腰出去,便见万绵延宽袖之下白玉之手拂过琴弦。
罗秋梨眼里有了丝兴味。
悠长的哨声在远处响起,苏能快速架着一艘小艇,一盏盏金莲灯放在水里随着湖水飘荡,他拿着竹竿,用力把莲灯往太子爷的画舫那里敢。
罗秋梨的五感极强,透过黑暗也能看到苏能的动作,她甚至还看见苏能在黑暗中对她行了一礼。
她失笑,转头继续看极为认真、费力优雅弹着《凤求凰》的钦丰帝。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琴声袅袅,歌声真挚,那一湖的莲花灯围满了他们的画舫,此情此景,若放在现代,眼前的男人,该掏出婚戒,向她求婚了。
琴声方歇,万绵延把琴置在一边,拉过罗秋梨的手,轻轻一带,揽她入怀。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漂亮的锦盒,锦盒打开,其中是一枚大气又不失精致的印章。
“蕊白,此乃凤印,天上人间,唯有你,方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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