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杀了我们？”
杀？
皇后的头埋在皇帝怀里, 听到他说出一个“杀”字，心口巨震, 脑海中一面浮现出孟婷芳满身血污, 被太子破腹取子的场面；另一面是她自己，在血水中抱出一个早已经没了气息的婴儿。
她和芳儿如何相像，都是被人所害, 眼前的两人，一个修罗煞殿, 一个妖孽鬼魅，芳儿说的果然没错！
惨烈的记忆，让她癫狂。
“你，你这个妖孽，你就是一切祸端的源头, 要是没有你，现在太子依然是本宫的太子，芳儿依旧活着, 本宫马上可以抱孙子，享受天伦之乐, 这一切全被你毁了！”
面对皇后的疯狂辱骂, 罗秋梨却只淡淡瞟了她一眼, 袖口轻晃，飘出香甜的气息。
皇后顿时精神委靡，满嘴的恶言再也无法说出口，只能半睡半醒, 昏昏沉沉依靠在皇帝胸口。
“你把沫儿怎么了？”皇帝紧张。
“并无怎样，只让她安静一会，方便我们说话罢了。”
罗秋梨漫不经心的话，让皇帝一窒。
他又挣了挣手臂，发现这藤蔓如同铁圈一般，完全无法撼动半分，心里的惧怕更添了几分。而在他怀里的皇后，半闭着眼睛，脸色渐渐潮红，气息急促，似乎随时都要丧命。
罗秋梨扫过两人，道：“现在想想，若是让你们直接退位，似乎太便宜你们了。”
她漫不经心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冻人的寒意，她既然把太子放在心上，就见不得他受半点委屈。
“十八年前，陛下可知，德妃刚刚生产完，是如何抱着孩子，走到您的跟前。”
刚刚宫里上了年头的花草，和她絮叨得明明白白。
“女子生产，本就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德妃一生就是两儿，撕裂之伤，五脏六腑移位之痛，每走一步，这疼痛就牵扯全身，那流下一地血污就是最好的证明，亏得她乃兵户之女，自小习武，身体底子好，若是换做其他人，怎么能救下长公主的命！”
“她为陛下诞下健康聪慧，挽救国之社稷的太子，又为陛下挽回了端庄高贵的长公主殿下，陛下却以“夺她亲生骨肉”来报答。”
“我替她不值！”
她略略弯腰，一双眼印着跳动的烛火，俯视皇帝：“陛下，废后吧。”
废后？！
皇帝猛地抬头，他从未想过这句话，而这女子竟然就这么轻飘飘地说出了口！
沫儿听见该多少伤心。
“朕绝不废后！”
说完这句，皇帝满眼坚决，看到皇后咬着牙，满脸泪痕的样子，心都要碎了。
罗秋梨的眼，怒极反笑。
“陛下，总得听完我的理由。”
“一来，皇后身体抱恙，不能再理这宫内庶务，二来，德妃委屈了十八年，您，总要给她一个名正言顺。”
“只是这样，陛下想来也不忍皇后一个人在冷宫里了却余生，不如待得天明，昭告天下，提前传位于太子，如何？”
这和逼宫有什么不同？
皇帝气急。
前有千林逼他，现在竟然又被一介女人逼迫！就算他本就有心想提早传位给太子，但是这种被逼出来的感觉，他气性难平！
“太子！”
皇帝看向罗秋梨身后，默默无言，只一脸寒霜，垂着眼的太子，他语气里含着隐忍的怒气。
“太子，你也想让朕去死？！生恩大过养恩，你这十八年来，皇后真心待你，你就容许一个外人，折磨她？！”
皇帝还是相信自己一手教导的太子，他知道他极为重视亲情，肯定不会让这女人胡作非为，他冷冷呵斥之后，又缓下语气。
“卫倌的话，你也听见了，你母后不可以情绪激动，延儿，就算是朕错了，你母后也是被瞒在鼓里，她并没有错。”
她并没有错？！
罗秋梨刚刚描述的事情，让太子的心如油煎，他整整错过了十八年，当他承欢他们膝下的时候，他的亲母，又是如何难过的？
太子在罗秋梨身后抬头，他从阴影中而出。
“不，她有大错，这份大错累了大泷！”
太子长长的腿，跨上一步，手掌落在罗秋梨的肩膀，扶正她受累了的腰身，与罗秋梨并肩。
“夫妻一体，夫在前冲锋陷阵，妻在后辅佐之，若妻聪颖，夫自然一往无前，若妻本身愚昧，自然会日益侵蚀着夫的智慧，从而让她的夫婿也跟着愚昧了。”
太子的眼平和，似在讲最最平常，平常得所有人都该知道的事情一样，但是那倔强的嘴角，却泄露了他此刻汹涌澎湃的情感。
“何以为帝王？父皇教予孤的第一课，想来您已经忘了。”
“言‘帝’者，天之一名，所以名帝。帝者，谛也，言天荡然无心，忘于物我；言公平通远，举事审谛，故谓之帝也。”
“王，天下所归往也。古之造文者，三画而连其中谓之王。三者，天、地、人也；而参通之者王也。”
“帝王，为人公平公正，论事有理有据，将天地人和，贯通而握于掌心之者，方配称之为帝王！”
太子的话，犹如惊雷，破开了皇帝日益混沌的大脑。
最近几年，他被困千林，早就忘了为君之道，反而追逐起这些微末之道了。
他与德妃，不公；他与太子，无理；他对天下人，无能。他比起征战山东，凯旋而归的太子，确实不配为帝王。
皇帝被太子责问得哑口无言，心里更添了深深愧疚。
大泷到如今这个地步，太子从出身起，受得这么多罪，吃得那么多苦，全是他一手造成的。
他颓然。
太子见宣宪帝已经被说动，跨步走到他的身前，蹲下，与宣宪帝平视，郑重道。
“父王，大泷依然在风中飘零，由不得你我因一些小事胡乱折腾。儿臣，就用十八年来侍奉母后的真心换儿臣亲母一个实至名归。”
“若您答应，儿臣也给您一个承诺，自儿臣担起这大泷帝王之位起，有生之年，定然让大泷国泰民安，也让您和母后，安度晚年。”
罗秋梨听到这，看着太子的背影，心里叹息一声，这小太子，到底是心软的。
烛火轻轻摇曳，破损的门扉外有风吹拂入内，四人在这凌乱的殿里，默默僵持。
“朕，真的老了。”
宣宪帝心里涌出无限疲惫，最终败下阵来。
“取笔墨来，朕来拟诏。”
......
宣宪四十年元月初二，宣宪帝颁布诏书，上曰，皇后朱氏，德行有失，今日起，废除后位，降为庶人。德妃裴氏，品行端正，隽嘉善美，当得皇后之位。”
宣宪四十年元月初三，宣宪帝再次颁布诏书。
“朕在位四十载，遭天下荡覆，幸得太子聪颖，危而复存......夫大道之行，选贤为能，今，朕不再管社稷之事，传位于太子。”
元月初八，太子年方十八，登基为皇，改国号为“钦丰”。
一连七天，大泷王朝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举国上下，皆震惊。
......
新帝登基，整个燕京城都忙忙碌碌，一转眼已经是上元之夜。
仙林泉庄里面张灯结彩，各色各样的彩灯悬挂在东山石阶两侧的树木和屋檐廊下，风一吹，满山的灯火荧光。煞是好看。
刚刚登基的钦丰帝一身金边银白锦袍，站在房门之外，看着紧闭的房门，再一次催促林久再去问问。
林久颇有一种无语之感。
“陛下啊，这都第八次了，再催，棠红那小丫头非得挠花奴才的脸。”
“赶紧去，哪那么多废话。”
林久哀哀看了眼林远，可惜林远尽职尽责地在钦丰帝身边做背景板，没有丝毫解救他的意思。
林久嘴里嘀嘀咕咕：都说情爱让人晕头，他们这般英明神武的陛下也不例外，里头是什么人呀，是女人啊，女人打扮，能是一时半刻能好的，催哪里有用？
他磨磨叽叽挪到了房门口，叩了叩门，十分小心的问：“娘娘，可好了？陛下在外头等着呢！”
“好了好了！”
里头小棠红不客气地埋怨，她家主子难得和陛下出去约会，总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这可是陛下登基之后，第一个上元佳节啊！
罗秋梨在里面也十分无奈，她就想随便点，但是小棠红兴味十足，热情得她都推拒不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陛下这是太想念娘娘了。”林久可不想得罪了罗秋梨，小心陪笑。
“好了好了，这就来了！”棠红一边说，一边得意推开了门，“都给你们看看，我们主子多么漂亮！”
门被缓缓打开，罗秋梨踏着外头的月光，一身红衫，盈盈走出。
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红绮为上襦。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着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咳咳！
他清咳一声，踏步而上，大掌牢牢握紧她的手。
“走吧。”
罗秋梨点头，朝他一笑：“好。”
他握着她的手，紧了又紧，只惹得罗秋梨频频看他，随后莞尔：“陛下，当了皇帝，还会紧张？”
十八岁的钦丰帝眼露无奈：“朕，第一次见你的父母，如何能不紧张。”
罗秋梨回握他的手，望着他，眼里若有星辰璀璨，她笑着道：“匪阳，别紧张，这一路，我陪着你，慢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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