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栖梧宫里依然灯火通明。
“太子殿下到。”
“卫医圣到。”
听到传报,皇帝一直望着皇后的那暗淡无光的眼, 顿时升起了光辉。
“父皇。”太子向他行礼。
皇帝一颗心都挂在皇后身上, 对太子的叫唤只随意点了点头,便忙忙起身要去拉扯随太子进屋的卫倌。
“卫倌,快来看看, 皇后已经昏迷六个时辰了。”
卫倌丝毫不给皇帝面子,错身跨步, 挽袖坐于皇后塌前的矮凳,手中的木箱,随着他白玉手指翻上落下,发出清脆的声音。
皇帝略略尴尬,但也知卫倌一向如此, 牵强得笑了下,便走到卫倌身边。
看卫倌给皇后把了脉后,抽出长长的银针, 直接往皇后头顶扎,他吓得死死咬住嘴唇。
但卫倌看病自来最爱用虎狼之术, 皇帝就算心里担心得要死, 也只能继续看下去。
银针一根又一根, 皇后脸上浮现出了极为痛楚的神色,皇帝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步走到室外。
皇帝在门口,焦灼又无奈得一步步踱着步, 时间像回到了十八年前,皇后生产的那一刻。
......
宣宪二十二年,冬夜。
外头夜色很浓,宣宪帝在书房,捏着书,装模作样,似在读书,其实耳里一直关注着隔壁产房的动静。
怎么没声音了。
就在他不安之时,外头有声音传来。
隐隐约约,似乎在说着朱嫔娘娘的事情,但隔着墙,到底是听不清楚。
林和被宣宪帝遣在产房外守着,听到声音,抬头去看灯光打在门窗上的幢幢人影,其中似乎有婆子把一个婴儿抱起。
“苏妈妈,娘娘生了吗?”
里头传来苏妈妈抖抖索索的声音:“生......生了。”
林和惊喜万分:“生的是皇子还是公主?杂家也好去禀报皇上。”
“是......是......小皇子。”
林和听到这句话,一张脸笑成了菊花,他当即转身,跑过游廊,跨进书房。
“陛下、陛下,朱嫔娘娘生了!”
这一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钻入宣宪帝的耳里。
“生了?”
宣宪帝喃喃,手中拿着的书,因为心情激动,手抖得完全拿不住。
“皇子还是公主?”他眼里透出小心翼翼的期待。
“回陛下的话,是小皇子!”
宣宪帝颤抖着手把书盖在桌上,扶着书桌好不容易,站立起来:“可是当真?”
“真的,真的。”林和一叠声应是。
宣宪帝闻言,笑容在唇边升起,他快步走出书房。
虽然书房与朱嫔的产房只有一墙之隔,可是真要走过去,却还要穿过一条蜿蜒的游廊,宣宪帝在夜色中,一路上越行越快,唇边的笑容也在不断扩大。
“陛下。”
一个略凉的女声突如其来,让宣宪帝心中一惊,身体崩起,顿住脚步。
“谁?”
宣宪帝冷呵一声,他的头转向游廊外黑得辨不出颜色的花丛,模糊中可见一名女子,怀里抱着什么,向他走来。
宣宪帝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直至夜华落在她的身上,他一颗紧张的心才落回原地。
这女人是他后宫的妃子之一。
“德......你怎么在深夜乱走?”
话到嘴边,却不记得她叫什么名字,皇帝含含糊糊把女人的姓名蒙混了过去,他自去年受人暗算,很多事情都模模糊糊,记不太清楚了。
德榕牵了牵嘴角,脸上清冷一片,她并未说话,只举手,把怀中的“东西”托到他的面前。
借着月光,宣宪帝看清了这“东西”,竟然是一个刚出生尚留有血迹的婴儿!
他知道后宫之中有一妃子有孕,平时也派了太医定时看诊,只是倒不记得她竟然已至临盆。
一来,这一年来他忙于重拾记忆,梳理朝政之事。二来,在这陡然变得空白陌生的环境里,他除了救了他的沫儿外,其余人他都不敢轻易相信。
他的视线打量过德榕全身,看清她的肚子已然平坦,而她一身狼狈,裙摆处都是深色的斑点,不知是泥污还是血渍。
宣宪帝看她的眼神变了,刚刚生产,却独自抱着婴儿在夜里寻到他这儿,这份果决和勇气让他心生欣赏。
他的视线落回她托举着的婴儿身上。
小孩子啊!
他知道,这个宫里最最需要的就是子嗣传承。
他不由自主弯下腰,从德榕手中小心翼翼抱过孩子,孩子肤色青黑,五官缩成一团,辨不出容颜,小嘴微微张开,如小猫一样轻轻哼唧。
这孩子不甚康健啊!也不知道会不会下一刻就夭折,他拧起了眉头,按照路程的时间来算,德榕产下的这个孩子,要比沫儿的还要早上一刻钟左右!
但,看他这番模样,本就比寻常孩子瘦小,现在又似乎在生产时被伤了身子,按照以往皇室婴儿的记录来看,这孩子大约也活不下来。
“皇子还是公主?”
德榕放下手臂,看着婴儿的眼神慈爱柔和。
“妾身产下的是一对龙凤双胎,小皇子虽瘦弱些,但还算康健,陛下怀里抱着则是妹妹。”
宣宪帝诧异,竟然是双胎!
其中一名竟然还是健康的皇子!
“既然生了皇子,就该好好照看,你抱着公主,前来为何?!”
面对宣宪帝的质问,德榕嘴角露出冷笑,她气息十分衰弱,但是为母则刚,她依然强撑着,面色虽然苍白,但眼神极为清明。
自去年陛下秋猎回来,不但身体有恙,又变得草木皆兵,疑神疑鬼,初时只让朱沫儿一人亲近,后因被御史劝谏,需要雨露均沾,后宫不可独宠,皇帝这才勉勉强强宠幸了她和夏嫔、刘嫔她们。
直到她有孕之后,皇帝便再不来后宫,后宫无人掌管,本就没规没矩,偏偏朱嫔她仗着皇帝宠爱,对她耍心眼,把她那小院子会医术的婆子“借”了去。
且,她那院子除了一个她带进宫的松茗可用,其它再无得用之人,若派人去请太医过来诊治,随意被谁刁难一下,今晚这太医便来不了了。
而让松茗带着孩子来见皇帝,皇帝心心念念着朱沫儿,一个下人抱着个生命垂危的女孩儿,皇帝肯定不会重视!
所以,为了她孩儿的性命,必须她亲自前来!
德榕浅浅吸了口气,口齿清晰,娓娓道来。
“陛下,妾身刚在一刻钟前诞下双胎,小皇子身体还算康健,但小公主却面色青紫,气息薄弱,恰逢朱嫔娘娘临时生产,太医云集栖梧院。”
“妾身原想叫下人抱着小公主前来争一争,若能得救是小公主的福气,若是无济于事,那也不枉我们母女一场。”
“但转念一想,大泷皇族血脉多犯冲煞,若是叫一个外人带着小公主过来,妾身怕她人小气弱,反而受了煞气,所以还是妾身这个母亲,带她过来。”
德榕这话说的,绝对是有技术含量的,同样是生产,朱嫔这太医云集,而她那却空无一人,并且为什么叫下人带着孩子过来就要夭折,需得她亲自前来。
虽则这一番话,平平和和,但里面暗暗藏着的咄咄逼人却让皇帝尴尬,他避开德榕清正的眼神,心虚了。
宣宪帝把孩子递还给德榕,道:“安慈就在朱嫔外间候着,你随朕来。”
德榕紧紧抱紧孩子,跟随在宣宪帝身后,到了朱嫔房门口,但屋内寂静无声,气氛十分怪异。
宣宪帝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太医众人,皱眉。
“安慈,怎么了?”
“娘娘,不让吾等进屋。”
宣宪帝眉宇皱得更深:“先帮德贵人看看她怀里的小公主。”
安慈忙松了口气,点头答应,终于得救了,这朱嫔娘娘可真难伺候。
宣宪帝推开大门,只见满室狼藉,让他直觉不对,赶紧背身关上了门。
“陛下。”
朱沫儿怀里抱着一个绸缎做成的襁褓,欢欢喜喜地唤他,“陛下,您快来看看,妾身给您生了一个漂漂亮亮的小皇子。”
随着她的话,屋子里跪在地上的接生婆子们瑟瑟发抖。
宣宪帝心里已经觉得不对,那孩子太安静了!
“沫儿,把孩子给朕,让朕抱抱!”
朱沫儿听到宣宪帝这般说,脸上又高兴,又不舍,但还是乖巧地把孩子递给了皇帝。
“陛下,轻一点,小皇子睡着了。”
宣宪帝接过一看,只见襁褓里的孩子,面色青灰,毫无血色,他伸出指间,颤悠悠探在他鼻尖下。
良久,他红了眼眶,看向朱沫儿:“我们的孩儿,死了。”
死了。
这两个字,让朱沫儿脸上血色顿失,强装的不信再也抵挡不住奔溃,她呕出一口血,眼皮一翻,晕死过去。
“沫儿、沫儿。”
鲜血溅满了皇帝明黄色龙袍,宣宪帝满脸惊慌,正要喊太医,却见一道蓝色身影突然出现在他的身侧。
“陛下。”
“千机大人。”
宣宪帝看清了来人的脸,脸上腾得升起希望。
“您来得正好,快来看看朕的沫儿,您神通广大,既然能帮朕解了毒,就一定能救朕的沫儿。”
来人面容枯槁,布满沟壑,他带着真诚的笑容:“陛下,小老儿正是为此事而来。”
“陛下,心病还需心药医,朱嫔娘娘因承受不住丧子的打击,这才吐血昏迷,只要小老儿封印她今晚记忆,再帮她寻来合适的婴儿替换,朱嫔娘娘定然会好起来。”
“合适的婴儿?”
宣宪帝眼睛突然亮起,龙凤胎?
“看来,陛下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谢千机笑着道,“陛下放心去做,至于今晚的记忆,大家都只会记得应该记得的那些事。”
德......你还有一个女儿,但是沫儿却什么都没有了,沫儿也不像你,坚强、勇敢,若是她真的什么都没有,肯定活不下去,但是你,朕,相信你会活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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