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罗秋梨肯定的答复, 皇后的眼陡然狠疠。
她上上下下一遍一遍打量她。
红润玛瑙璀璨金枝缠在她乌黑青丝,细细眉蜿蜒自眼角, 一双深深的眼淡淡看着她, 带着略略清冷、浅浅疏离。
一身正红杭稠精良裁剪的宫服,在她身上十分服帖,金丝绣凰, 隐在袖口、袍边,她倚靠在同样一身正红的太子身上, 带出丝无畏皇宫至高权势的慵懒和随意。
这女人去了一趟山东,倒是脱胎换骨而回,美得这番惊心动魄,怪不得能勾得太子为她神魂颠倒!
也怪不得她能这般肆无忌惮,看看, 这什么态度,看见她都不行礼。
岂有此理,这女人怀了野种, 竟然还有如此嚣张的气焰。
不但在她面前自称“我”,还穿了一身绣凰红袍!
红, 乃正宫之色, 凰, 乃龙之配偶。
在这整个大泷的皇宫里,唯有她皇后才有资格穿这颜色,绣这祥纹,而她这个淫、荡、不贞、不洁之人岂能穿!
“来人, 把她身上的衣服扒下来,目无尊卑的东西,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在本宫面前穿这身衣服?”
皇后的怒声呵斥,让原正和老嫔妃们寒暄的太子爷,挑起了他那泼墨一般的眉宇。
他为了配合老嫔妃们弯下的腰挺直,出挑的身量,在一众女人间,如巍巍远山,只站在那儿,就给了众人无形的压力。
他冷冷张口:“孤看谁敢?”
太子这一趟东征,可是从血水里淌着回来的,他若不想克制,周身那染过血的气势一出,刚要上前的粗壮婆子她们俱都被他的气势吓得腿软,不由自主俱跪倒在地。
“太子!”皇后气怒,额头又突突地跳。
“母后。”
面对皇后的暴跳如雷,太子却一身清冷,声量不高不低,徐徐缓缓也同样唤了她一声。
他的尾音里带出的警告,让皇后呼吸一滞。
皇后看着这长大之后的太子,看着他冷冷的眼,心里刺刺的疼,这小太子长大了,有能耐了,不但容貌和她记忆中他的样貌,似是而非,就连脾气也变得不同了。
“太子莫非是被这妖孽勾去了魂,不然怎么这么和本宫说话?”皇后又伤心又气愤地质问。
太子薄唇抿起,揽上罗秋梨的腰,护着她隆起的腰腹,身形慢慢回转,一双迫人的眼,看向站在门厅之处的皇后等人。
看见皇后发丝凌乱,仪容不整的模样,他的眉更深拧起。再看面色惨白,却似有不甘,紧紧挺直腰,盯着罗秋梨的孟氏,他嘴角勾起一抹邪狞之笑。
姚玉兰自从太子转头,视线就从他身上再难移开,那般容貌如日曜曜,本该在万人瞩目中绝然,偏偏又一身清冷,隐约还有暴戾丝丝溢出,把众人推距在千里之外。
可这份让人想靠近,又让人畏惧得不敢靠近的矛盾,再配上那无与伦比的容颜,可真是十足得撩拨人心。
她曾经心心念念的谢蕴,在太子面前从云端跌落在地底,变成了一文不值。
他,实在是太好看了,让她,心不由己。
姚玉兰的脸生晕,悄悄捋顺了散落的发,期待着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不过可惜太子殿下看那姚氏,根本就不过心,这种无足轻重的人,他自然是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
太子旁若无人,把罗秋梨扶到座位前,待她坐下,他双臂撑在座椅把手之上,弯腰,低头。
宽阔的胸膛落下阴影,笼罩住了她,细细柔声,嘱咐了她一句。
“好好坐着,现在轮到你看戏了。”
罗秋梨笑着点头。
两人红衣交叠,触首低语,在大堂一站一坐,简简单单,却让整个大堂都亮起来。
两人的容颜都是这天上地下最美的风景,若换随便在场的任何一人,站在他们之中的任一人身边,都会被对方的容颜衬托得平庸惨淡。
唯独这两人一起,不但不会被对方分薄了清晖,反而是交相辉映,在原来的美之上更亮上三分。
这般得相配,宛如人间最美的画作,惹得众人看他们的眼神都变了。
孟婷芳咬紧嘴唇,对这个认知,感到无比惊恐,这不对啊!
她认定自己比罗秋梨强的,无非三点。
第一容貌;第二才情;第三家世。
而这三点之中,她最自信得就是容貌,毕竟曾经罗秋梨那不过清秀之姿的容貌,确实不如她。
她不曾想到,不过三月,她竟然变成这般,她再也难以企及的美。
这不对,这很不对!
她早上精心打扮,对镜自怜,分明她一出场,就该艳冠全场。然后太子在比较之中,认清那罗氏,不过尔尔姿容,从而对她涌出情愫。
毕竟太子东征在外,看得女人太少,所以把罗氏这颗鱼目当了珍宝!
现在错了,全错了!
光光她身上那一身正红绝艳的宫服,就比她身上的紫色,高贵奢华!
她咬紧牙关,脸都在扭曲。
太子从罗秋梨的轻笑中抬头,第一眼就看到孟婷芳扭曲的脸,他勾起唇角的嘲讽,红袍轻甩,一脸倨傲,缓缓向前。
“母后,您说,这一身正红,罗氏当不得,谁当的?是您身边貌若凶煞的孟氏?亦或者还是忠奸不分的您?!”
“母后,您说她是妖孽,孤被她勾去了魂,孤倒要问问您,您又是被哪个妖孽勾去了魂,妄图谋害孤?!”
太子此话一出,在场之人都惊吓到了。
殿下竟敢如此和皇后娘娘说话,还明确说了皇后忠奸不分,不配为一国之母,那、那、那可是殿下的亲母啊!
太子竟然好指责皇后娘娘要谋害他?!
如此不孝,若传出宫外,如何是好?!
不过夏嫔几人,听到这番言论,耷拉的眼皮抬起,相互对视,她们不但没有觉得太子过分,反而很想鼓掌庆贺。
哟,这太子和往年大不一样了嘛。
往年他可是极为隐忍,今日竟然直接忤逆了皇后!
爽快啊!
“太子!”
皇后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太子竟会当着宫里这么多的女眷,这般折辱她!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
“林久、林远,扶好皇后娘娘上坐!”
太子的命令简明扼要。
“遵命,殿下。”
林久、林远两人直接撞开安大常宫,一左一右,把皇后强势按坐的大堂中央。
“皇后娘娘。”
安大常宫惊恐叫唤,虽被太子一个眼神制止,但爱主心切的她,还是奋力为皇后叫屈:“殿下,娘娘对您拳拳心意,您怎可如此践踏她的心意?”
“哦?拳拳心意?”
一想到,刚才路上,罗秋梨对他说,她听到了花草向她预警,说孟氏要利用皇后,谋害他们的孩子!
现在他再看皇后,只余下满满的失望。
他自小就不喜皇后,虽她是他的亲身母亲,但是他却更愿意亲近德妃,这些年,皇后没有触及他的底线,他也能忍着脾气,扮母慈子孝,但是现在,她竟然还把主意打到了他的子嗣头上。
人糊涂些也罢,但是肆意妄为,以打着为他好的名义,插手他后宅之事,这却过了她的底线了。
他厌恶事情脱离他的掌控,皇后若有想法,可以和他讲明白,但是绝不可以不顾他的意愿,随意干预他的事情。
幸好这事情尚未发生,若是真要她害了罗氏一分一毫,他可就不是现在这样仁慈了。
天下仁德道义,可从来束缚不了他!
太子哧哧笑了:“母后所谓的拳拳心意,就是让孩儿从生死边缘回来,尚不关心孤在外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难,就迫不及待塞给孤一个怀了别人野种、又谋害孤子嗣的恶毒女人吗?”
什么,野种?
太子说谁怀了野种?
这两个字瞬间抓住了皇后的心神,她头不晕了,眼也不黑了,疾言厉色喝道:“太子,你说谁怀了野种?”
孟婷芳的脸白如金纸,她身体剧烈颤抖,他竟然知道!他竟然什么都知道!
他为何会知道?
她的眼怨恨得投向了端坐在座椅之上,只用一双无波无澜的漆黑双目盯着她看的罗秋梨!
是她!肯定是她!
是她用了什么阴谋诡计让太子对她起了怀疑!
她视线一转,看向皇后,如夏日惊雨,她的眼里泪水瑟瑟落下,满脸的委屈:“娘娘,为芳儿做主啊!”
皇后喉头气息滚滚,一口气憋着上不来。
林久忙为她顺气,太子虽然有意让糊涂的皇后娘娘清醒清醒,但是却绝不会真的想看她出什么事情。
林远则更粗暴一些,直接从兜里取出清凉油,涂抹在皇后人中和太阳穴之上。
回头望了一眼的罗秋梨为林远的机智鼓掌,不过也为他总是能随时掏出这些小玩意而莫名好笑。
也难怪林久这么喜欢他,这傻子关键时刻,总是那么可靠。在这深宫之中,两人若能相互依靠,走到白发苍苍,也是难得的美好。
皇后这边莫名喜感,但是孟氏那边则是高潮迭起。
罗秋梨换了个姿势,她左手位坐着的夏嫔,推给了她一盘糕点,看着那银发满头的老人,朝着她笑呵呵地眨了眨眼。
“来,吃,看戏怎么能少了吃食。”
而她右手位的刘嫔,还可惜地摇头嘀咕:“早知道今早上有戏可看,就装点瓜子花生过来了,看戏没有这两样,总是不美。”
她闻言,莞尔,皇上这些老嫔妃,可比皇后可爱多了。
她向她们也调皮地眨了眨眼:“这不过是开胃小点,今日好戏可不缺,娘娘们可以尽情期待一下。”
说完,她的目光悠然投向了“戏台”。
嫔妃们脸上笑意更深,这姑娘可比“戏台”中的“戏子”有趣多了,看来这太子看女人的眼光可要比他老子强太多了。
说起来,太子不光在看女人的眼光比皇帝强,就算这份谋略和雷霆手段,都比皇帝强上万分。
都说儿子的头脑肖母,夏嫔看了一眼,疯疯癫癫的皇后,赶紧挪开,免得污了眼睛。
这不对啊!
她若有所思,说起来,十八年前,皇后和德妃同日生产,明明德妃先发动,最后皇后中计,却比德妃所出的嘉桦公主还早上一刻钟,早产下了太子。
当年她也有幸见过初生的太子,太子瘦瘦巴巴,确实像个早产儿,但是嘉桦公主明明是足月生产,却也颇为虚弱,小小的身子,皱皱巴巴的。
也是奇了怪了。
“太子,你休得胡言乱语,芳儿品貌端庄,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情,倒是......”
皇后刚想把罗氏说出口,却立刻被太子打断。
“做不做得出,孤自然有证据可以证明!”
太子脚步森然,盯着孟婷芳的眼含着暴虐,他站在她面前,伸出手掌,贴上她隆起的腹部。
“孤的爱妃曾说孤是个温良醇淳厚之人,孤自以为自己确实心软,明知道你怀有野种,妄图混淆大泷血脉,却依然留了你过了年。”
他的手感受着她腹中的蠕动。
“孤原还想留你过了正月,徐徐图之,但是你心太贪,竟敢把计算打到孤的爱妃头上!”
皇后就算糊涂,但是起了那邪念,却也少不了她的挑拨,她最该死!
他嘴角露出嗜血的冷芒:“你对孤的性格最是清楚,毕竟这些都是你爹赐给孤的,阴暗狠戾、任狞胡为、荒唐无为,既然如此,那孤也不想你失望!”
他离得她很近很近。
孟婷芳深深看他,她感受着他的手放在她腹上的感觉。
当日,他身披金黄铠甲,英姿勃发,在烈烈锦旗下凯旋而归。
皇后拉着她的手,想让他感受她腹中孩儿的动静,她心动了,她期待了。
她抬头望进他的眼里,妄图从他冰冷的眼里再找到那抹让她沉溺的柔光,可惜......
腹上一股暗劲,直冲入她体内。
她的耳里犹如听到了腹中胎儿“咔”的一声,生命消逝的声音。
眼泪喷涌而出,腹中的疼痛,比不过心上的痛,她无声跌落在地。
血水顺着她的大腿,蔓延一地。
“太子,你在干什么!来人,叫太医,叫太医!”
皇后整个人慌了,痛了,她大声喊着,但整个大堂,却无人动作,只低着头,默默等着太子殿下吩咐。
太子的举动,透出的威慑!
他们统统被吓得噤声。
这样狠戾果绝的太子,哪里还会有人敢违抗他。
“来人,叫太医,把这淫、妇肚子的死胎,取出来!”
随着太子一声令下,宫里的下人这才动了起来。
孟婷芳怔怔看着太子缓缓背过身去,随着他的转身,他眼里的冷芒渐消,柔光自他眸海浮出,他听到他对着罗秋梨极柔极柔,小心地问:“可有吓到你?”
原来,他的温柔,只属于她一个人。
她心里颓然。
太子的背影越来越远,血水也越淌越多。
她看到太子在罗秋梨面前再次弯腰,那只刚刚残忍扼杀了她孩儿的手,百般温柔得抚上她的腹部。
她的眼神变了。
凭什么,她的孩子死了,她的孩子还活着!
就算她长得漂亮,但是她有什么才情可言、京城里的名声有她响亮吗?
她又有何身份背景,家世有她显赫吗?
凭什么!
她心里再次充斥不甘,就算她生不下孩子,她腹中的孩子也别想生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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