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婷芳足尖踢过跪在地上的姚玉兰。
姚玉兰飘忽的眼, 扫过孟婷芳那银丝百合绣满整个鞋面的绣花鞋，她心砰砰直跳, 喉头不受控制的滚动！
因为她的犹豫, 皇后的眉在不断蹙紧，而她身侧的绣花鞋也急促地踢着她！
一脚更比一脚凶狠。
她闭眼，心里默念, 想想罗秋梨、想想被她夺走的谢蕴和太子殿下！
再睁眼，她胸间已经满是怨恨！
事到如今, 容不得她退缩，她咽下恐惧，抬首：“娘娘，妾身姚氏，有事禀明。”
皇后心血翻腾, 原本梳得整齐的发，因为刚才的慌乱，金钗松动, 发丝散乱，但是她顾不得了, 她一双眼紧紧盯着姚玉兰, 尤为狠戾。
“说！快给本宫说, 一定要给本宫说得明明白白！”
太子的子嗣问题，皇上忧心至今，太子也正因为没有子嗣，被天下人怀疑, 被御史弹劾！
若说皇上和太子乃是她心上逆鳞，那么太子子嗣，便是皇上和太子心上摸不得、触不得的逆鳞！
现在竟然有女人如此胆大妄为，敢在天下人的眼皮底下，混淆她儿血脉！
岂有此理！
“娘娘。”
姚玉兰开口。
她轻轻望了一眼皇后，随后垂下眼睛，掩下她里头的恶毒。
“妾身口拙，怕是说不明白，这三位姐姐，擅长口技，又会皮影，便让她们演给您看。”
看来是有备而来了。
皇后看着姚玉兰的眼神里，缓缓透出了丝厌恶。
这种伎俩，不管是当事人还是揭发者，都在外人眼里讨不了好，当事人若真有其事，自然是罪有应得，而揭发者则让会让人觉得她就是个爱搬弄是非的小人。
就刚刚姚玉兰望了她的那一眼，那里面一闪而过的冷光，就让她对她喜欢不起来了。
皇后的眼从这不讨喜的姚玉兰身上移开，她的视线轻轻落在孟婷芳身上。
她的芳儿可别近墨者黑。
而此时的孟婷芳咬着唇，睫毛轻颤，面上露出几分决绝的样子。
皇后大感安慰，这孩子的表现就是和那姚氏大不相同，这孩子和她父亲一样，是个对事不对人，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主，是非曲直，总是要撸个明白。
就算知道出了这事，这罗氏定然没有好下场，她就算心里不忍，但是大是大非面前，她总是这般决然！
好！
太子妃就该如此果绝，她暗暗点头，能让她的芳儿这般神情，这混淆太子血脉之事看来是错不了了。
皇后胸口起伏，却深知此刻绝不能晕倒，这般大事还得她来主持。
她努力平复自己暴怒的心情，万幸现在大错还未铸成，她还有挽救的机会！
“好，姚氏，本宫准了你所言。”
姚玉兰忐忑的心在皇后的这一句话中终于暂时安宁，她忙起身，让她身后的三个女人拿起工具，布好皮影戏的工具。
白色的幕帘架起，厚厚的布幔遮住窗户，室内瞬间就变得黑沉下来。
一豆灯光打在白色的幕帘之上，幕帘之上出现了一座宅院，宅院之中有一处花园，花园里有假山水榭，水榭之间鸟语花香，一个青年公子在鸟鸣声声中，推着一座秋千，而秋千之上坐了一位未及笈的姑娘。
秋千荡得很高很高，姑娘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谢哥哥，谢哥哥，放我下来，太高了，高得我都要飞出去了。”
皇后心中一紧，这声音似曾相识，是谁？！
她再仔细听，就闻那青年公子笑着说：“不用怕，你飞出去了，我自然会去接住你！”
许是那青年起了捉弄的心思，他这一推用上了内力，小姑娘在高空中尖声大叫，她身体前倾，真得飞了出去。
青年于是纵身飞起，长臂一撩，已经把姑娘搂在怀中，轻轻落地。
他怀里姑娘小心翼翼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青年，又害羞地闭上，小小声道：“谢哥哥，快放我下来，被人看到，会让人乱嚼舌根。”
一阵清风来，空中如有花瓣飞过，青年低头看着怀中紧闭双眼的姑娘，他嗓音醇厚：“梨儿，我们早有婚约，被人看到又如何，你早晚会是我的妻子。”
皇后听了这话，脸上的神情变了！
梨儿......
她知道是谁了！
太子现在的后院中，有“梨”字这么俗气的名字就那么一个，她能对她的名字记忆犹新，也是罗秋梨当初在承露院，那伶牙俐齿、强势粗俗的模样给了她极为深刻的印象。
她对她就没有好印象过。
太子两次召她侍寝，两次都让太子遇险，就是个扫把星投胎的东西，若不是她跟去山东，指不定太子还不用遇到那些危险呢！
她想着太子受得这些罪，心疼得呼吸间如有芒刺，她捂着胸口，继续看皮影戏，而皮影戏也到了高潮部分。
皇帝昭告天下，皇室即将为太子纳妾，这姑娘爱慕虚荣，趁着青年随师游历，私自悔婚，入了东宫。
可惜这姑娘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太子东征期间，又私自逃跑，与那谢氏青年苟合，珠胎暗结而回，并谎称是太子殿下的。
皮影戏落。
皇后尾指上套着一根长长的指套，她用力抓过椅背，发出刺耳的噪声。
“姚氏，这皮影里演得可是太子侍妾，此次随太子亲征的罗氏？”皇后咬字极为用力，可见她是压抑了多少怒火，才能说出这一番话。
一直跪在地上的姚玉兰，听着那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心底激动颤抖！
皇后知道了！她知道了！而且她现在气疯了！
罗秋梨，这一次看你还能不栽？！
“姚氏，这些都是私密之事，你从而得知？”
皇后虽然极为单纯，但是这里头明显的逻辑问题，她自然也要问上一问。
姚玉兰匍匐着爬到皇后跟前：“回娘娘的话，罗氏和妾身自小一起长大的，她和她的奸夫荡秋千之时，妾身也在场，而这皮影之上所演，正乃妾身亲眼所见、亲而所闻。”
竟然还是闺中密友，却还如此出卖好友，皇后就算对罗秋梨恨得巴不得亲手剐下她腹中的那块肉，但是对姚玉兰却也是十足的厌恶。
“亲征之事，你又如何得知？”
“娘娘可知，去年年底一直有流民陆陆续续从山东而来，其中有一批流民，正巧是太子殿下东征途中所救，其中有一人，名唤吴忧，这人虽然不是流民，但姻缘巧合之下却也被太子顺道救下。”
“他一路从东向北，短短两月，为感念太子恩德，他已经建了近百座娘娘庙，为了就是生育了如此德艺太子殿下的皇后娘娘祈福，他想保佑娘娘身体康健、平安。”
姚玉兰顿了顿，虽然母亲说，吴忧和她讲的是，事实上是罗秋梨救了流民，这娘娘庙也是为了感恩她所建，但是她却是不信的。
她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她有多少能耐，她还能不知道。
“我母亲是虔诚信徒，自闵山建起了第一座娘娘庙，母亲就去上了头香，这一来二去，我母亲便和吴忧熟识，据他所说，罗氏在路上因谋逆之徒埋伏，失踪有两月，再回来之时，则恰巧被医者诊断出已怀有两月身孕。”
“更巧合的是，谢公子自罗氏随殿下亲征之后，便不断在罗府徘徊，这罗府旁边的街坊都可作证。随后便和罗氏的胞兄一起下了山东，这事，娘娘随意查问一番就可知道。”
“这种种迹象，都可证明妾身所言非虚。”
姚玉兰猛地一磕头，声量微微提高：“还请娘娘明查。”
皇后本就对罗秋梨心有成见，所以她很容易把罗秋梨往坏处想，所以当姚玉兰把这些“证据”摆在她面前，一条条细细分析之后，她完全相信了！
于是，她一拍桌子，正想喊人，却被孟婷芳拦住。
“娘娘！”
孟婷芳的叫唤，让皇后脸色不善地回望她：“芳儿有什么话要说？”
“娘娘，芳儿只是想，这事若是大张旗鼓，只会与太子名声不力，而且太子现在又格外宠爱罗氏，您这样去捉拿罗氏，一来，会惹得太子反抗。二来，也会影响您和太子的关系。”
孟婷芳声音缓缓，语气安宁，让皇后狂躁的心抚平了些。
确实，昨日太子归朝，她就为了罗氏，和太子闹得不愉快，昨晚上，皇帝也给她交代了，让她以后只要管好他的衣食住行，陪着他就行，其他那些宫里琐事就放手给德妃去做。
皇帝既然让她不要管其他人的事情，她便不该这般大张旗鼓。
皇后面露微笑，看孟婷芳不善的眼神迅速变柔：“还是芳儿聪慧，提点着本宫，那你看该怎么治那罗氏。”
孟婷芳有些为难，但是看着皇后期待的眼神，一咬牙道：“芳儿知道，若我说出这种残忍的心思，皇后只怕会不喜，会以为芳儿是那等心思歹毒之人。但，这事关太子血脉纯正之事，我还是不得不说！”
皇后喟叹一声，这孩子，心思敏感，偏偏又这么负有使命感，这不是自我折磨吗？！
“芳儿但说无妨，本宫不会怪你的。”
孟婷芳轻声道：“娘娘，您真正要去除的是罗氏腹中胎儿，这法子，想来，您并不缺呢。”
皇后一愣，随即失笑。
正是啊！
她干什么老是想着怎么惩罚罗氏呢！
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要把罗氏腹中的胎儿除了才要紧。
孟婷芳看皇后心里已经有了计谋，心里一松。
她此番动作，多有用意。
一来，让姚玉兰把她的计谋说出来，这样就降低了皇后对她的坏印象，万一这计划失败，她也能找个背锅的。
二来，她让皇后悄悄对付罗氏，也免得她出手对付罗氏，让太子对她生恨！
三来，其实刚才姚玉兰所说，多有漏洞，经不起推敲，只要一闹大，被太子或者皇上知道，不但除不了罗氏，反而还会把她牵扯进去。
她轻轻眨眼，只要除了罗氏，蔡氏在这宫里便是孤立无援，也翻不出花来了，到时候，这宫里只有她一个有孕之人，待她生下皇儿，皇上金口玉言，就算知道她在幕后推动，难不成还能耍赖！
屋子里的几人刚商量好事情，就听外面内侍传报。
“太子殿下到！”
“罗小主到！”
“蔡小主到！”
几人都心生疑惑，这三人怎么一道来了，不过疑惑归疑惑，他们都站起身，走出里屋，步入前厅。
安大常宫撩开帘子，刚看到大厅里的人，脸上就露出震惊之色。
皇后皱眉：“安静，杵在门口当门神了？！”
安大常宫慌忙避开，待皇后等人步出门槛，看到大厅中，站在众人中间的两人，都睁大了双眼，忘了呼吸。
孟婷芳看清了她的侧颜，瞪大着眼睛，红蕊般的小脸霎那间惨白，周身的淡然崩溃，不由自主地踉踉后退！
姚玉兰更是看直了眼睛，难以置信。
这......这人......是谁？
“你是......罗氏？”皇后喃喃。
太子身侧的人影闻言，在人群中转头，望向她们，然后轻轻一笑。
这人红衣浅笑，宛如天人，尘世间的她们在她面前都只能是落落尘埃，唯有那日月可以同她比肩。
真的......太美了。
只听她回了三个字。
“正是我。”
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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