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灵院, 孟婷芳正由姚玉兰细细描着眉毛。
自年前皇后给了她春选的对牌,她便提了这姚氏在她身边伺候。
至于原因, 无非是她乃罗氏闺蜜, 熟知罗氏过往,又因罗氏突然扶摇直上,她心声嫉恨, 起了害她之心,而她的这份心思, 正好能为她所用。
姚玉兰上妆的手艺极好,铜镜之中,她眉若柳叶,腮如桃蕊,唇上点了些胭脂, 不稠不涩,轻轻一抿,粉嘟嘟得煞是诱人。
孟婷芳正观镜自赏, 屋外传来釉岩的唤声,于是她抬头, 浅浅容光, 带着丝上位者的藐视。
“你先去备好坐撵, 稍后,你跟我一同去给娘娘们拜年。”
听着孟婷芳命令的语气,姚玉兰心里却不见半丝不悦。
眼前的人可是太傅府上唯一的嫡小姐,才名满燕京, 能看得起她,已经是她的荣幸。
她脸上露出一抹小心翼翼的欣喜,知孟小主向来淡泊名利,不耐烦听那些夸耀之话,忙盈盈一拜,弯着腰便小步走向门口,推开了门。
釉岩抬头,见是她,忙退后一步,让她先行。
姚玉兰的眼落在她额头中央的“奴”字,腰板悄然挺直,神情上笑容收敛,看向她的眼神,透着良民与奴隶永远不可跨越,高高在上的无视漠然。
刚才孟婷芳如何看她,她就是如何看这个奴隶!
这就是身份的差距,谁高高在上,谁就有绝对的权势!
罗秋梨!
她暗暗咬唇,下一次见她,她也想如同看一个奴隶一样看她,而不是让她去卑微得仰望她!
曾经的她比她聪明,比她善解人意,比她精通四艺,凭什么能让她,和她拉开越来越大的差距!
她不甘!
釉岩垂着头,待姚玉兰走过,这才敢踏进门。
孟婷芳最重规矩,民奴之分,云泥之别,她绝不允许她越矩!
她吞下为命不公的苦涩,脸上挂起一抹恰到好处的讨好,她轻声道:“主子,殿下和罗小主往昭阳殿去了。”
孟婷芳点头,对镜把头上微微插歪的紫晶钗扶正。
“进去多久了?”
“奴看到他们进去,就来回报,前后不超过一柱香、功夫。”
釉岩打探消息、传递消息是一把好手,这也是为什么她带了她入宫的原因。
既然他们先去了昭阳殿,正好给了她绝好的机会。
她起身,双臂微弯,缓缓伸起,眼神冷峻。
釉岩熟知她的习惯,取了案桌上摆放的紫色宫服,踮起脚尖服侍她穿好。
“主子,好了。”她低着头,小心退后。
孟婷芳闻言,步履缓缓,直至摆在墙边的落地镜前。
镜中的她,画了得体的妆容,头戴一幅紫晶锻造的头面,搭配同色的衣裳,外罩一件深紫色石榴纹路,白狐毛镶边的马甲,打扮得不素不艳,雅致清新。
她甩手,袍袖飞扬,一股雍容自她身上溢出,她眼角轻抬,唇角勾出一缕清傲。
“釉岩,你觉得我可比皇后更当得这天下女人的德容仪表典范。”
釉岩显然是经常听这番言论,丝毫不见惊讶。
“是,主子。”
孟婷芳听到肯定的答复,浅笑变深:“那便走吧。”
釉岩答应一声,率先几步为她开门,待孟氏出门后,她方才随后紧紧相随。
孟婷芳的余光看到已经呆在门口的姚玉兰,神色越见傲然。
“坐撵可备好?”
姚玉兰小心陪笑:“已经备好,小主您随我来。”
梦婷芳点点头,举步向前。
釉岩忙上前扶上孟婷芳的手臂,小心着脚下,待她看见孟婷芳跨过蕴灵院,走到坐撵前,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蕴灵院里尚且还有一个蔡小主,她能留到现在,可见也是颇有手段之人,什么路上撒油、泼水结冰,这些最最常见的小手段,却也不可忽视,所以她次次都是打起万分精力,来小心应对。
正想着,她就见他们面前一座浅蓝薄纱罩顶的坐撵静静停歇在地上。她悄悄望了眼神色不显的姚玉兰,这女人对她主子的喜好摸得十分透彻嘛,十分不简单啊。
果然孟婷芳看着眼前极为素雅的坐撵,满意得点头。
奢华俗艳,她最是不喜,据说早间那罗氏就是坐了花花绿绿,还挂了彩娟的坐撵,她抿唇轻笑:“姚氏,你虽在我跟前伺候得不久,不过很有些眼光,手艺也不错。”
姚玉兰忙垂首,听着孟婷芳难得的夸奖,掩饰面上喜色,嘴里则颇为谦虚得道:“玉兰做得还差些,还需多得小主教导提携。”
孟婷芳视线划过她纤细的腰肢,笑了笑摸了摸肚子:“只要你好好用心办差,往后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若这姚氏有能力让她除掉罗氏,她许她一个妾位又有何难?
只不过,太子的嫡长子,却只能由她腹中所出。
原先她还想着找个女人,怀上太子真正的子嗣,去母留子,但是现在,她却舍不得了。
她舍不得他似能让人间繁雪尽数消融的笑容为别人绽放;她舍不得他健壮温暖的臂膀有着其它的女子;她舍不得他那一双含着整个天地最美风景的眼里看着别人。
她想用最美的容颜,停驻在他的眼里、笑里、怀里,直至永远住进他的心窝里。
“主子,坐稳,起轿了。”
釉岩看孟婷芳眼神悠远,怕她不小心受了颠簸,便轻声尽责提醒。
孟婷芳醒神,轻轻“嗯”了一声,掩下蠢蠢欲动的情意,撩下浅色纱绢,闭目养神。
坐撵平稳地出了几道垂花门,便看到柳青带着几名背着大大箱子的女子,颇为焦虑得张望着,见到孟婷芳来了,眼里一亮,几步就行到她的面前。
“孟小主。”
孟婷芳撩起眼帘:“人都齐了。”
“都齐了、齐了。”柳青擦了擦额头的汗,小声地不断重复。
她现在心里极为忐忑,今日这一番举动,她便完完全全成了孟小主的人了,若这孟小主翻了船,她也就跟着完了。
但是......若是成了,日后她就是太子妃跟前的主事常宫,再往后就是皇后跟前的大常宫,成了所有内侍女官之首。
她吞咽了一口口水,其实自孟氏找了她,她便早早没有了选择,只能闷着头往前冲了!
孟婷芳重新合上眼:“怕什么,不过是给皇后娘娘看场皮影戏罢了,继续走。”
柳青连连点头,跟在了坐撵之后。
游廊漫漫,一行人终于到了栖梧宫。
栖梧宫之前,已有几人在大厅等候,孟婷芳由釉岩和姚玉兰搀扶着,进了大厅。
年长的便是皇帝现在余下的另外四位妃子,她们大约都是四五十岁的年纪,在这深宫还能自由行走,都是一些被岁月磨平了意气的人物。
孟婷芳一一拜见过几位,规矩完美,挑不出一丝半点的错误。
几位老嫔妃连连点头,赞叹不已,各自拿出备好了的红包。
釉岩接过,孟婷芳则应付着老嫔妃们的问话。
这些嫔妃们在深宫中无儿无女,也只在新年热闹几天,所以看到怀了孕的孟婷芳自然心生喜欢,话便絮絮叨叨多了。
孟婷芳正回答得不耐烦,就见皇后跟前的安大常宫走了出来。
安大常宫是现任内侍女官之首,面容多为严肃,腰板向来挺得笔直,她的视线扫过一群老嫔妃们,原本还乐呵呵的一群老人,笑容顿时消散,俱不再做声。
“各位娘娘,皇后娘娘昨夜陪陛下守夜,睡得晚,精神不济,陛下许了我家娘娘多睡些时辰,还烦请各位娘娘小声些,不要惊扰了她。”
安大常宫跟着独宠的皇后身边十七年,早就不把这些不受宠的老嫔妃们放在眼里,娘娘留着她们,让她们在宫里安度晚年,已经算是娘娘仁慈,难不成还得把她们供起来不成。
老嫔妃们有一满头银丝的老人,她笑着摆手:“不碍事,皇后娘娘凤体要紧,我们都是一群老骨头了,等得起。”
“夏嫔说得正是,我们这几个都是等了一辈子的人了,这一眨眼的功夫,怎么会等不起。”另一个花白着头发的老嫔妃附和。
其余两个老太太看着她们两位,听着这略显“悲凉”的话,相视而笑。
前半生她们相互争斗,但后半生,大家都是被帝王遗忘了的女人,她们早就放下了那个妄念,相互扶持走过来近二十年,早就无比亲近,有了默契。
安大常宫看着这群看似小心翼翼,实际上似乎又不是的老女人,皱眉,这些话怎么就听着这么让人不快呢!
罢了,不过是群老不死的,也翻不出什么花来,还是先把孟主子安置了,她肚子里可是这皇宫里最最金贵的疙瘩。
“孟小主,里面请,娘娘给您备了燕窝,还特意吩咐,若是您先来了,便让您先去吃些,暖暖肠胃。”
安大常宫对着孟婷芳轻身细语,极为温柔。
孟婷芳含笑答应。
那四个老嫔妃听着安大常宫对孟婷芳和风细雨的话,都默默摇了摇头,几人相互对视,确认了想法。
四人唇角露出了丝褶子,对这个大着肚子的太子侍妾失去了兴趣。
她们在这宫里大半辈子,其他都衰退了,但是唯独这双眼睛亮了。
能和这位皇后这么投缘的人,不是真傻子就是假单纯,这两种人,啧啧。
四人安坐座椅之上,眼皮耷拉,不屑再看她。
而被四人嫌弃的孟婷芳,却被安大常宫拿来当宝,她正谦卑地为她打帘子。
姚玉兰和釉岩一左一右搀扶着孟婷芳,柳青几人紧随其后。
一行人再走了一柱香时间,便到了内室。
安大常宫扶着她坐上软塌,又帮她从炉子上端来了一碗燕窝,放在旁边的案桌上。
孟婷芳笑着拉过安大常宫的手,问:“常宫,你休要瞒我,娘娘可睡醒了?”
安大常宫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娘娘早起了,不过是想晾晾那些个女人,平日里,皇上念着旧情,对她们多有照应,所以这四位娘娘日子过得逍遥,衣食不缺,平日里一起养花逗鸟,闲暇还一起打叶子牌,娘娘这人呀,您也知道,就那么点小心思。”
孟婷芳露出了然的笑容:“我们娘娘就是太心善了。”
“人善被人欺啊。”安大常宫反握住孟婷芳的手:“我们娘娘,还得孟小主您多提点提点,免得她总是被歹人利用了还不自知。”
孟婷芳笑了。
“恰好,我正有事,来向娘娘禀明。”
安大常宫一愣,她不过这么说说,还真有歹人利用了她家娘娘?
孟婷芳压低嗓音:“事关大泷子嗣血脉传承的大事。”
安大常宫一惊!
再听孟婷芳粉嘟嘟的小嘴一张一合,她说:“有人妄图混淆太子血脉!”
啪。
安大常宫惊惧过头,连连后退,手肘不小心扫落案桌上的燕窝,碗碟摔落在地面,四分五裂。
“外头怎么了?”
皇后不满的声音从卧室传来。
柳青原本就精神紧绷,听到皇后的声音,吓得大汗淋漓,双膝一软,扑通跪下。
她这一跪,引得她身后的女人们也扑通一个个跪下。
待皇后一身华贵而来,看着跪了一地的生人,还有地上四溅的燕窝和粉碎的碗碟残骸,一股子火气直冲脑门,让她突突生疼。
大年初一就越到这么个糟心事,真是晦气!
“安静,你来说,怎么回事?”
皇后含满了怒气的眼从人群中转了一圈,见她的婷芳白着一张脸不知所措,其他人要不是不经事的,要么眼生的很,只能问安大常宫。
安大常宫扑通跪下,她匍匐到皇后跟前,哆哆嗦嗦道:“回娘娘的话,有人.......有人妄图混淆太子血脉。”
什么?!
皇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安大常宫连忙爬起,搀扶住皇后,待把她安置在座椅上,她这颗心还砰砰跳个不停。
“娘娘,息怒。”
“深呼吸,深呼吸。”安大常宫也是手忙脚乱,索性皇后一直被皇帝精心养着,身体还算不错,她好不容易平息了晕眩,视线聚焦。
她口气严厉,心里发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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