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笼罩着小屋, 鹿家吃罢晚饭,鹿家三郎拿着书卷, 教着孩子们读书认字, 鹿老头抽着旱烟,眯眼听着儿孙朗朗书声,难得惬意。
鹿家大郎正在修整农具, 鹿婶子带着儿媳搓着麻绳,一家人都安静做着自己的事情, 享受着一天中的清闲和安宁。
唯独不在堂屋的鹿家二郎,鹿明理在里屋转了一圈又一圈。
他颇有些心烦意乱。
家里有大哥作为顶梁柱,安稳人心,小弟努力读书,为鹿家改换门庭, 而他这些年的任务便是赚银两,供家里开销,让父母、兄嫂、弟媳、子侄, 吃饱穿暖,让小弟能安心读书。
货郎的生意虽然做得不错, 但是他的志向并不局限于此。
今日这两位公子言谈举止、衣着打扮都透出不凡, 想来在燕京定然有产业。若是能去公子的店铺里做几年伙计, 他又和小弟学过字,努力些当个掌柜也未曾不可。
家中三个兄弟,大哥早早有了婚配,育有四子, 最大的孩子都已经七岁,小弟自考上童生之后,也娶了青梅竹马的表妹,如今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大的三岁,小的两岁,反倒是因为他常年在外游走做买卖,无心婚配,倒是少了牵挂。
不如,厚着脸皮去挣上一挣。
这主子若是跟对了,可是福泽后半辈子的事情。
心念一起,他猛地推开了门,响声惊动了堂屋里的人们,他也顾不得了,头脑发热直接冲到了木篱笆门前,却又刹住了脚。
冷风一吹,他有些胆怯了。
鹿明理在院落门前踌躇不前,脚踩白雪发出嘎吱的声响,弄出的动静,让林远向他所在之处张望。
“院外,何人?”林远的嗓音如他身形一般,粗旷辽阔。
既然被发现了,那就去争上一争!
鹿明理忙恭敬道:“大人,小的是这家主人的二儿子,白日,您也见过小的。”
林远是习武之人,视力很是不错,他透过院落,借着月光,把鹿明理看了大概:“何事?”
“小的可能拜见一下您们的主子爷?”
林久打着哈欠,从林远身后出来,不悦地道:“这般晚了,我们爷可不见人,你若有事,明日赶早吧。”
林久的语气和神态,如同一盆冷水浇在鹿明理的心头上,他理智回笼。
这些富贵主子,哪是他随便拜见的,白日里,还是父亲借着初次见面的理由,让他们打了个照面,这黑天半夜的,他竟然还来叨扰他们,真是脑子不好使了。
“是,是,是,是小的考虑不周,扰了少爷和两位大人休息了,小的这就告退。”鹿明理虽佝偻着背退了出去,但心里却是不甘的,他向来意志坚定,不然也不会靠着做货郎,负担起家里大部分的开销。
他心里暗暗下了决心,明天、后天,多少天,也定要想办法和这位爷说上话。
鹿老头站在门口,看着二儿子心有不甘的回来,深深吸了一口烟袋,缓缓吐出白烟。
他这三个儿子,老大忠厚老实,老幺书生匠气,只有这老二头脑灵活,光光这份眼力就最是肖似他。
这些年这个家也最亏着他,老幺都娶妻生子,唯独这老二年过三十,却因为要负担家里的开支而未有婚配。
他知道,二郎心里的抱负并不比读书写字的幺儿小。
只盼望,这两位贵人能看得上二郎,给他一个机会。
......
一夜好眠,第二日天未大亮,太子爷一行人并未惊扰鹿家人,踏着晨曦微光,出发回程。
鹿家众人起身之后,看到屋子里那一大包少说也有百两的白银,被惊得不轻。
鹿家老婶子脸上十分惶恐:“老头子,这两位主子不过吃了一餐饭,住了一夜,可用不了这么多钱,赶紧把钱送去。”
鹿家大郎是个憨厚的汉子:“爹,娘说的在理,我们干了多少事,拿多少钱,昨晚不过一餐便饭,一个炕头,不过是几十文钱的事情,拿上这百两银子,我们良心上也说不过去。”
鹿家三郎,鹿明志也一脸的赞同:“大哥和娘说的就是我心中的想法,我们若看人富贵,就拿了他们这么多银两,便有携恩图报的用意了,这样不美。”
鹿老头点了点烟袋,对家人的表现十分满意。他们鹿家世代做这鹿家村的村长,从不会为了钱帛动心!
“这钱,我们不能拿!”他隐有沟壑的脸上,一双眼异常清明,他看过众人,道:“他们早晨刚刚出发,应该不会走出多远,现在送去尚且来得及,你们,谁去?”
鹿老二“嗖”得站了起来:“爹,外头路我熟,我去追他们!”
他一说完,就分快把银两包好,踹在怀里,拔腿奔了出去。
......
这日的太阳格外暖,阳光明媚得完全不像阴沉的冬日。
车厢内燃着火盆,厚重的帘子紧紧贴在门上,罗秋梨双手当扇,轻轻扇着脸。
“把这火盆挪出去吧。”
太子爷从书中抬头,见她额角有汗,神情恹恹,极为心疼,伸手便撩开了窗帘一角。
车外吹来习习凉风,正好化了车厢内火热的温度,罗秋梨掏出手绢,擦掉额角的汗。
“来,喝些水。”
太子爷见罗秋梨的嘴唇因热意蒸得赤红,便放下手中正看到关键的书册,起身,拿过挂在马车墙壁上的水壶。
回身之时,视线无意间扫到车帘之外。
只见骑在大马之上的常规午脱了大衣绑在腰上,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精壮的手臂,臂上有汗,在日光下散发着盈盈精光,煞是健美。
再看其他锦衣卫,都是与他一样的打扮!
哗啦。
太子爷黑着脸,把车帘落下,并重重按上,不露一点缝隙。
“怎的又把帘子放下了?”罗秋梨对太子爷奇怪的举动表示很不解。
太子爷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外头风景甚差,未免污了眼睛,还是挡住为好。”
罗秋梨狐疑,伸手想一探究竟,却被太子爷一只修长莹白的大手,牢牢握住。
冰凉的触感,让罗秋梨一个激灵,秀气的眉宇蹙起。
她小小的,无意间一个动作,让太子爷心里一慌,眼里闪过懊丧,松开的手掌,掩饰般递过水壶。
怕她对他生出不满,他表情中故意透出几分示弱,道:“孤,自小体弱,外头有风,乍寒乍暖,容易感染风寒。”
嗓音沙哑,语气可怜。
罗秋梨看他,信了几分。
这位太子爷自来有体虚多病的传言,若在外头病倒,就古代这医疗水平,可不一定治得好。
罗秋梨不再坚持,只脱了外套,接过他手里的水壶,小小抿了一口。
然后,一人小心翼翼,斟酌言辞,一人无心言语,不理不睬,顿时两人间陷入沉默。
太子爷懊恼更甚,他越想对她好,越想让她知道他的心意,却没想到反而越搞越糟,心里生出的火气,烧得他唇舌干涸得厉害。
马车内闷热异常,罗秋梨看了太子爷几眼,见他双目赤红,唇瓣干得起皮,想他“舍己为人”的善心举动,她心有不忍,于是掂了掂水壶里的水。
不多了呢。
她眸光闪烁,看了眼放置在角落,出发前让林久准备的泥盆。她睨了一眼太子,看他对她有点诚意,便便宜他了。
她拿过泥盆,倒入壶里余下的水,让泥土湿润。
“蕊白,这是在做什么?”太子爷一直关注着罗秋梨,见她动作,心里一喜,借机打破僵局。
罗秋梨并未抬头,只是简单回了他八个字:“自食其力,丰衣足食。”
太子爷被挑起好奇心,见她从荷包里取出一枚枣核,埋入盆中,然后指尖一点,顿时枣核破开,露出小芽,随之粗壮,蒙蒙光晕之中,变成了一颗苍翠欲滴的精致小树。
她的手指拂过树叶,微光灌满树的经络,小树瞬间结满花苞,花苞绽放,花开花落,颗颗青枣挂满枝头。
太子爷的眼里流光溢彩。
这神奇景象虽不是第一次见,但这一次却是在她清醒的状态下,完整的施法。
这就是术士啊!
四季流转,尽在弹指之间。
噶嘣。
罗秋梨摘了一颗枣子,咬下,脆生生的,比昨日从农家搜集来的还要好吃。
她摘了几颗,举到太子爷面前:“路上少有瓜果蔬菜,就算有,也多是腐烂变质之物,为了咱们的孩儿健康,我便想不如自己种一些。第一次种,味道却不错,殿下,可要吃吃看?”
“这可是蕊白亲手种的,孤自然要吃。”
太子爷轻笑,捻了一颗,放入口中,咬下,口唇顿时生津。
一股清灵之气直冲他体内剩余的毒素,虽只消融了点点,这却是他发现,第二种能撼动他体内顽固毒素的方法。
他又连吃了四颗,细细体会体内毒素清除的速度,直到看出了些端倪,这才停下。
他抬眼,看到罗秋梨淡淡的眼神,心情甚好:“味道极好。”
罗秋梨笑得颇为自得:“我种的可是这世间独此一家,这味道当然也得配的上它的身份。”
说完,她把剩余的两颗,一起放入嘴中,咔吧咔吧,吃得香甜。
她小腹中的小家伙,似也有感觉,一跳一跳的,甚是喜悦。
“你倒是不瞒着,不怕吓着孤。”太子爷伸手触摸小枣树的叶子,莹润光滑的手感,如玉质一般。
“殿下早知道我的身份,便也不用瞒着,至于吓着殿下,莫不是在说笑,您可是真龙在身,有什么会把您吓住。”罗秋梨把吐出来的核,放进荷包,这些核可是她用灵力种出来的,留着有大用。
太子爷听了,想起在擎天墙上,他说过的话,笑了笑,小心眼的女子,那时候的玩笑话还记到现在。
“你昨日教孤的知识,孤尚有些不明白,这个化学......反应式里,涉及到的几个物质,大都存在在哪些地方,可有实物可以参考?”
太子爷点点手中的书籍,这是他昨夜做得笔记,对于“化学、反应式、物质”这些专用词语,他说起来尚有些拗口。
罗秋梨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探头看向太子爷手中的书册,道:“这里需要.......”
两人再次开始教与学的互动交流,车厢内的闷热倒也不再难熬。
这样又行了几日,天气却一日热过一日,太子爷一行人已经脱了厚重的棉服,换上轻薄的衣衫。
原先一望无际的冰雪早早化为河水,在河道里潺潺流淌。
午间,众人选了一块有流水经过的野地就餐。
太子爷和罗秋梨坐在河的上游,锦衣卫们则在河的下游小憩,两者之间,有马车阻挡,相互并不侵扰。
小小的火堆前,苏能煮着几个瓦罐,咕噜噜,沸腾的水声之后,是喷香的滋味。
“苏能,你这手厨艺,我是真心佩服,啥玩意儿被你一捣鼓,就是香。”林久挨着苏能,瞅着那些瓦罐,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除了鸽子,里头还放些了什么?”
“白萝卜、香菇、木耳、小葱。”苏能转了转瓦罐,让汤水受热更加均匀,“主子有了身孕,需要吃好些。”
林久有些好奇:“苏能,一直觉得你挺奇怪的,要说你也不是家生子,怎么对林主子这么好。”
苏能翻开柴火,拣出个烤山药,拨到林久脚边:“给你。”
林久大概是在长身体,看见食物就两眼放光,刚问的话,也瞬间忘得干净,他迫不及待,伸手就去抓。
“哎呦!”
一声痛叫,让就坐在一侧垂钓的大块头林远转过头来,一眼就看到林久吮着自己红彤彤的指头。
他放下鱼竿,大步走到林久身侧,看了眼地上的山药,默默蹲下,把山药外皮剥开,吹凉,递到林久手上。
“给。”
“噢。”
林久低着头接过,小小声的回答,两只小耳朵火红火红的,真是丢人,吃个东西,还能被自己蠢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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