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外, 雪纷纷扬扬而下。
罗秋梨立在廊中,甩鞭甩得噼啪作响。
太子爷静静站在一侧, 眼神专注看她甩鞭, 认真指点。
罗秋梨原先心里郁闷,但看太子爷颇为用心,便也散了心中郁气, 认认真真甩完了千次。
既然想学鞭是她自己要求的,师傅又用心教导, 那就没什么好抱怨的!
痛快完成了任务,罗秋梨把太子爷的“裤腰带”还了回去,然后捏着酸疼的手臂,倚靠在廊上栏杆,平复剧烈的心跳。
额上沁汗, 湿润青丝,面若桃瓣,红润细腻, 微微轻启的唇瓣,红得似他吃下的辣椒, 惹得太子爷好不容易不再麻痒的后背, 再次火烧起来, 一度蔓延,酥麻到了他的心口。
他走到她身侧,微凉的指尖抚过她的额发:“擦干净,小心染了风寒, 拖累了孤东征。”
“哦。”
罗秋梨眯了眯眼睛,额头微微避过太子爷的碰触,掏出巾帕,擦干净汗珠。
指尖残留了她温热的汗渍,太子爷捏紧指尖,背到身后,心底一闪而过,微微失落。
林久说得不错,这罗氏看他眼神清澈,情窍未开,他心急不得。
“时辰尚早,跟孤松散松散,不然明日,你这全身定然酸痛。”
太子爷见她缓过气,眼眸间含了丝赞赏,能坚持千下,丝毫不见偷懒应付,就算是男子也不多得。
而她,没有丝毫抱怨,干脆痛快得完成。
他眉眼染笑,如此女子,怎不叫他喜爱。
寒风掠过,冰凉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浑浊的气息,太子爷自和罗秋梨呆久了,五感日渐敏锐。
笑意收拢,太子爷神情冷峻。
“罗氏,跟上孤。”
嘎蔓在她手腕上轻轻晃动了一下,罗秋梨垂着的眸子,不着痕迹得闪了闪。
“是。”
两人一前一后漫步在围廊之上,一圈一圈慢慢踱步,也不知绕了多少圈子,太子爷终于缓下脚步:“罗氏。”
“妾身在。”罗秋梨脆身答应。
太子爷转身朝着罗秋梨道:“过来些,方便说话。”
罗秋梨上前几步,于太子爷持平。
太子爷看着她大大方方的模样,眼里露出丝浅笑,他稍稍往前半步,高出她大半个头的个子,遮蔽住了她一整个娇小的身影。
罗秋梨眼前的景色更暗了几分,她抬头眼了一眼他的背影,听见他开口问她。
“你觉得孤的脾气如何?”
罗秋梨重新垂首,不发一言,对于刚才太子爷的戏耍,她尚记着呢。
太子爷转头,看着她闷闷的表情,眼中的笑意攀上眉梢,犹记得她在他面前向来是不露声色,现在却也给他看起脸色。
只有亲近之人才会袒露自己的心声,他在她心中肯定也发生了某种变化。
“阴沉古怪、喜怒不定、暴躁易怒、狂妄自大、任意妄为。”太子爷心平气和地一个个说出来,“大约还有些其他的,孤一时间也说不齐全。”
“你可怕了孤?”太子爷不动声色地又贴近了她几分。
罗秋梨恍若不知他的靠近。
“不怕。”她自然是不怕他的,只不过她向来不喜麻烦,多顺从而已。
“孤也知道就你那胆儿大的,以前的谨小慎微,都是装的。”太子爷嘴角又浮现他惯有的嘲弄之色。
罗秋梨顿觉自己又入了套路,刚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却看到望着她的太子爷虽有调戏她的意思,但此时的他双目清澈透亮,面容和煦朗朗,于往日宫里的阴郁恣肆的表情完全不同。
看来,那些虚言她不用说了。
她笑道:“妾身见您第一眼,就知道殿下您其实十分宽厚,全不似您表现出的那样荒唐,所以妾身自来就没有怕过您。”
哦?
太子爷眯眼:“你与孟氏同来孤之宫殿,孤咬了你,那个夜晚可不十分愉快!”
“殿下那晚虽然十分暴躁,却并无一人受伤,可见太子爷您十分有分寸,自制并不滥用权力。”
罗秋梨再靠近太子半步,两人的距离只在咫尺之间。
“罗氏,在宫外便随意些吧。”太子爷的眉眼盈着寒雪,他看着夜空中自在洋洒的洁白,透着丝羡慕,“既然出了宫,便不拘宫里那一套。”
罗秋梨没有意见,答应:“是,殿下。”
“你可有小字?”
两人微微错肩,缓缓前行。
罗秋梨当然有,只不过那种字还不如没有:“似乎有,又似乎没有,妾自大病之后,很多都记得不甚清楚。”
太子爷想起探查到的消息,她入宫前有个即将谈婚论嫁的表哥......他道:“想不起来便算了,爷给你取一个。”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 。”太子爷踱了几步,驻足沉吟。
罗秋梨也跟着驻足。
蕊白,秋生梨花蕊白时,刹那华芳,溶溶月色。
“不若,便唤你蕊白吧。”太子爷道。
罗秋梨一震,她上辈子的名字就叫做罗蕊白!没想到,竟然按照这个方式,重新得回了她的名字。
“爷,可有字?”罗秋梨平复激动的心情,她声音略有些颤抖,因注意太子爷改了自称,便也改了称呼。
太子爷沉默,并未回应,他的视线落在罗秋梨的脸色,微凉:“别动,你发间落了一瓣花瓣。”
“嗯。”罗秋梨低头。
太子爷轻轻抬手,缓缓伸去。
不远处觥筹交错、热闹喧哗声不时随风飘入两人的耳里,雪花片片,细细落于屋檐石板之上。
两人面容放松,神色宁静,带着点点小甜蜜,好似就沉浸在这只属于两人的世界里。
终于,太子爷捡住了不知从哪里飞来的梅花花瓣。
而这个动作犹如一个信号一般,四面八方破空而来的利箭穿过雪幕,布成天罗地网,杀向两人。
“黑二带队保护殿下,其余人和我上!”
常规午带着银鱼小分队,自黑暗中跃出,利落地分成两队,一组人马跃上屋顶,一组人马在空中飞身挡下利箭。
尚有几根落网之箭,向着罗秋梨破空而来!
太子爷双眸寒光乍现,捏着梅花的手一把扯下批在罗秋梨身上的黑色大裘。
铛!铛!铛!铛!
大裘在空中化做一张银色屏障,他手腕一翻,大裘罩在两人头顶,笼住全身,飞速旋转。
利箭撞于这极速银光之上,密集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箭羽散落一地。
太子爷收了大裘,两人的目光投射于夜空之中,见一个个蒙面黑影正与银鱼小队杀的难解难分。
屋内终于听到动静的锦衣卫,刚拔出腰间的软剑,却一阵晕眩袭来,全部咚咚倒地。
“弓箭!”太子爷喝道。
常规午一剑削下敌人的头颅,夺过弓,扔向太子爷。太子爷接过弓,随地捞起一把箭,挽弓,弓开满月。
夜色之中,太子爷的双眼茵茵,箭高速旋转,破空而出。
噗!噗!噗!
箭至人亡,形势很快逆转。
刚刚那个竟然是失传江湖的螺旋箭!
一直守护在太子爷身旁的黑二几人,惊讶地下巴都要掉了。
太、太、太子爷,箭、箭、箭术什么时候竟然变得如此了得,这可是移动靶子,而且还是在黑灯瞎火啊!
一声尖锐的口哨之声陡然间划过天际。
蒙面人不再恋战,快速分散,跃身撤退。
“追!”太子爷眼若寒芒。
一直静候的蓝鸢瞄准响起长哨的方向,骤然消失在黑暗之中。
缠在罗秋梨手腕之上的嘎蔓再也按耐不住,分出几条长蛇,悄无声息地融入黑暗。
竟然在有生之年看到了螺旋箭重出江湖!
常规午、黑二这一队的银鱼队跪在院子里,看着身型消瘦的太子爷,再看满地的尸骸,心中的那股子以往压抑的轻视消失地无影无踪,取而代之地是彻底诚服。
学武之人最佩服的就是技艺高超之人,太子爷这一手的箭术成功震慑住了他们。
太子爷面寒眸冷,随意把弓扔在地上,双手执起大裘,轻轻一抖,大裘重新变成柔软,他面向罗秋梨,给她系上大裘。
“可有吓到你?”
罗秋梨感觉到他的手指不经意间触到她的脖颈,微微的尴尬冲淡了刚才在她心中的那种无言默契。
“没有,妾知道爷有所准备。”罗秋梨浅浅笑了下,“而且,爷的身手好得让人出乎意料。”
太子爷感觉到背后的麻痒已退,淡声道:“戏也演完了,回屋。”
罗秋梨答应一声,看来太子爷果然是早有准备。
太子爷迈步,背对着众人。
“常领!”
常规午跪在一片尸骸之中:“臣在。”
“即日起,你擢升锦衣卫指挥使首领,统管孤名下三十六队锦衣亲卫队。至于令牌,你自行去取,不管你用什么手段!”
常规午眼里涌出一抹嗜血的激动:“臣,领命!”
银鱼小分队在这一瞬间汗毛倒竖、脊背发凉。
黑二的余光瞄向跪伏的常规午,他想到曾经他说他眼瞎,不,他诚心诚意向他忏悔,他的眼睛是那么雪亮,那么充满了智慧,真正眼瞎的是他们,不,他们不止眼瞎更是心盲。
太子爷才是大隐隐于朝野的绝顶高手啊!
林久、林远和一干锦衣卫,终于从迷药中醒了过来,院落里只余下一片被银鱼队来不及收拾的红色血污。
林久喃喃:我感觉我已无用武之地。
林远惊讶:你、什么、时候、有用、过?!
......
屋子里暖意融融,罗秋梨去行李包里,取了分株的牵牛花,摆在了窗檐之下,这可是她的特殊警戒兵,有它守夜,再加上嘎蔓,也能让她睡个安稳觉。
太子爷取了羊皮卷出来,看了眼罗秋梨的动作,又重新垂下眼睑。
“蕊白,磨墨。”
罗秋梨愣了一下,听到蕊白这个名字,恍然以为自己回到了以前,但只是刹那,就回过神来。
她缓步到太子爷跟前,一手捏墨,一手执起衣角,墨水潺潺,淌洋在一方砚台之中。
太子爷沾了些墨,开始绘制图形。
罗秋梨的视线落在太子爷的羊皮卷上,她的眼蓦然睁大,纸上的竟然是一艘测量精密的木质帆船剖析图。
三根桅杆,前、中、后,中桅为主桅杆。前桅杆和主桅杆挂横帆、后桅帆挂三角纵帆。船身形状如鱼,中间最宽,以此递减......
这种帆船大约相当于华夏14世纪的轻桅帆船,吃水大约在600吨左右,轻便、灵活、机动性强。但也有缺点,因为未用内龙骨,木料薄,船舱容易浸水、船体遇到外力就极易散架。
用于普通贸易性能上也不能支持远渡横洋,大约也只能在距离山东附近的日本岛来回;若用于海战,那就更是不堪一击。
罗秋梨看了几眼,明白了七七八八,再看太子爷在不断在白纸上涂涂改改,又看了他演算的算式,大概明了他的用途,便收了目光,专注磨墨。
“不算了!”太子爷算了半天,还是达到自己的目的,心情烦燥,索性搁了笔。
他转头看见罗秋梨,想到她在算学一道上,颇为精专,又擅长炼金术,一思量,心里隐隐期待,他道:“蕊白,可看得懂?”
“一窍不通。”罗秋梨回答。
太子爷闻言,似失望,又似在意料之中。
“罗氏,你可知孤为何要东征?”太子爷双眸好似淬了窗外的漫天飞雪,曜曜日月,灼灼其华。
罗秋梨眨了眨眼睛,太子爷那光芒万丈的眼神,险些晃花她的眼。
“妾知道殿下,要击败海国倭寇,解救沿海百姓。”罗秋梨给出了大泷教科书级别的答案。
“这只是第一步。”太子爷站起身,背手而立,目光凌厉,满身肃杀。
“孤最终要的是建立起一支海舰战队。孤要这支舰队达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霸气;孤要这支舰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孤要这支舰队成为这海上霸主!”
太子爷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孤这里有个大气概,孤要打开我大泷的海门,孤要让这天下人知道,我大泷泱泱大国不会怕了他们那些蛮夷小国,孤要他们怀着敬畏之心,谦卑地踏上我国国土,而不是倨傲蛮横地掠夺我朝物资、残害我朝百姓!”
“孤要全天下怕了我大泷朝!”
罗秋梨看着太子爷激动的眉眼、奋进的发言,摸了摸自己的良心。
看人家十六岁少年如此的觉悟,再看自己自私自利、心无大志,真是日月和萤火之别啊!
她的良心,在此时应该隐隐作痛!
“殿下有决心很好,但您想如何去实现呢?”罗秋梨忍不住吐槽,你算了半天,可是啥都没算出来。
太子爷清了清嗓子,很沉着地回答:“所以,孤此时与你探讨这船舰之事,凡事总得一步一步来。”
“妾身只是一女子,想来是忙不上殿下什么大忙的。”罗秋梨身上异能充沛,距离逃离这天下纷争,也不过一步之遥。
她不愿再此时再摊上什么大麻烦。
太子爷看罗秋梨不动声色,想自己在擎天墙上说的那番话大约还不够震撼,想要让她毫无保留地帮他,看来自己的心理战术并不太成功。
关于棉花、粮食的方子,她能主动献给他,定然和她上次在擎天墙上发生的异变有关,只不知,这其中的关窍到底是什么?
定然不是因为她心悦于他。
美男计、英雄救美,已经施展,这姑娘却依然不为所动。
哎。
“爷也不勉强你,你若哪日有好的主意,爷随时随地都乐于听。”太子爷心知不可着急,来日方长,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他尚且年轻,等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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