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贰·阴错阳差

    一念及此,他心里蓦地升起一股杀意,鬼使神差般走了过去,朝着静静安睡的女孩举起了一只手。

    他有一百种方法可以不留痕迹的杀了她以绝后患,并且为自己洗脱嫌疑。

    因为谁都知道她体弱多病,好几次看到李夫人领着几名弟子到处追她回去喝药。

    如果现在杀了她,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会留意他,在暗香的日子定然能平安度过。

    这么想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暗暗运功,右手一点点靠近了那纤细的脖颈。

    此刻只要稍微用力就能拧断她的脖子,便如同折下一枝花一般轻而易举。

    想到花时,他不由得微微失神,眼光落在了书案上的白瓷瓶,瓶中插着一大束绚若朝霞的木芙蓉,他记得早上看到时明明是粉白,这会儿却变成了柔艳的深红。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原本沉睡的人悠悠转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到是他顿时神采飞扬,从椅上跳下来道:“你可算忙完了,等的我都睡着了。”

    就这么错失了良机,他心里很是懊恼,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身便要走。

    “师弟,等一下。”她蹦蹦跳跳的跑过来扯住了他的袖子,在他顿住脚步时却一溜烟的跑到了门口,大声喊道:“帮我把灯熄了,快点。”

    他虽然百般不情愿,可还是转头过去熄灯,这才摸黑走了出来,看到她俏生生的站在阶前的红灯下,歪着头笑嘻嘻的瞧着他。

    “你叫我一声师姐,下次我来医阁忙完后就帮你干活,怎么样?”她用一副商量的口吻道。

    “做梦吧,臭丫头。”他压着嗓子道。

    “哼,你现在嘴硬,等到了掌门面前还不得乖乖叫我师姐?”她却是不以为然,转身一跳一跳的蹦下台阶去。

    四周黑魆魆的,远处的灯光幽然如萤火。

    她在前面走了几步,忽然转过头来,眼巴巴的瞧着他道:“好师弟,这会儿有点晚了,你送我回去好不好?我娘问起来的话,就说我帮你干活了。不然她要是知道我睡着了,又该唠叨了。”

    “你也有求人的时候?”他不由得冷笑,有些得意道:“这不是我分内之事,所以我可以拒绝的。”

    “你……你真要这般不近人情?”她可怜巴巴道。

    平时嚣张跋扈不可一世,这会儿却一反常态的柔弱无助,他心头闪过一丝快意,可又觉得这样不太好,有点欺负女孩子的感觉,便皱了皱眉,一边往前走一边道:“下不为例。”

    “嘻嘻,谢谢小师弟。”她性兴高采烈的追了行来,嘴上还不忘继续占便宜。

    “暗香那么多师兄师姐,你为何非要跟我过不去?我有得罪过你吗?”走了一会儿,他忍不住问道。

    “原来你这么想?”她瞪大了眼睛,有些迷惑道:“我从没想过跟你过不去啊,再说了,暗香师兄师姐固然不少,但师弟只有你一个啊!”

    “哼,我比你大得多。”他没好气道。

    “认命吧,谁让你入门比我晚?所以全派上下都是你的师兄师姐。”她嘟着嘴巴道。

    “而且我就是想跟你玩嘛,看你平时老是闷闷不乐的,掌门师父行踪不定,关先生她们整日里操持门派事务,还要照管各处的新老弟子,当然顾不上你了。作为暗香最闲的师姐,关心你对我来说是责无旁贷的。”

    可他不需要关心,任何人的关心对他来说都是打扰。

    如今的他相貌再平凡不过,两边鬓发垂落下来连五官都看不清,混在一众男弟子中是断然找不出来的。

    而且他已经遍历其他四大门派,对这些正道人士的心性早已摸透了,知道该如何应付师长和同门。

    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打发这样的捣蛋鬼,因为在此之前他从未遇到过。

    “哎,你也不用这么感动吧?”见他怔怔的出神,旁边那人伸出一根指头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臂,眼中闪动着亮湛湛的光芒。

    “谁感动了?”他立刻反驳道:“你别给我找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话一出口又有些懊悔,觉得这样太过幼稚了,言多必失,还是要注意。

    于是任她在说什么,他都闭着嘴巴一声不吭,尽量保持缄默。

    弯弯绕绕走了一刻钟,总算看到归去兮那边的灯火了。

    李夫人站在院门外翘首以盼,看到他们时急急迎上前来,抖开一件外袍给那女孩披上,连声数落道:“安安,怎么才回来?都几时了?夜里风寒露冷,着凉了可如何是好?既然不爱吃药,那平时就该保重。”

    “娘,我没事,穿的暖活着呢!”安安一把抱住李夫人的腰,在她怀里蹭了蹭,忽而转过身指着他道:“师弟送我回来的,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呢!”

    他与李夫人打过几次照面,记忆里她一直是严肃沉郁的,但此刻却表露出少有的柔和温婉,听到安安的话不由得望了过来,他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见礼。

    本以为照着她平素冷漠自持的性子,定然是客套几句就打发他走了,谁承想李夫人竟留他用饭,母女俩一唱一和,实在是盛情难却,他只得勉为其难的应了下来。

    席间他颇为拘谨,只默默扒着饭,心里盼望着赶紧结束就能脱身了。

    但安安却不肯放过他,每样菜都推过去让他品尝,龙井虾仁、松鼠鳜鱼、清蒸螃蟹、芙蓉豆腐等等,样样都是李夫人精心烹制的,可要比普通弟子的伙食好上太多。

    这顿饭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他一度陷入了迷惘。

    他知道安安是李夫人的义女,原以为她们之间的相处方式便和自己与义父一样。

    却没想到李夫人对安安无比宠溺疼爱,而那个嚣张跋扈的丫头在李夫人面前则变得很是乖顺可爱。

    她们认识才不过短短两年,可自己与义父已经相处了二十年,那种说不出来的落差和困惑充斥着他的心,很久都无法释怀。

    后来他想可能李夫人只有一个女儿,而义父除了自己还有众多属下。他是做大事的人,定然没有多少儿女情长,而且如果没有义父,就不会有今天的自己……

    每一次当他开始有所松动和怀疑时,都会不由自主的用恩义的绳索重新将自己捆缚,因为他没有选择,也不能选择。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憧憬温暖和亲情,私下里他挺羡慕安安,因为她有师兄师姐们关怀,还有师长们疼爱。

    她是个很奇特的女孩,求知欲和好奇心极其强烈,总是眨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问这问那,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有时候连关先生都回答不了她的问题,只能将她推给掌门。

    可就连兰花先生那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被她缠上了也半天摆脱不了,后来索性定了规矩,每次只能问三个问题。

    除此之外,她还特别喜欢读书和思考,当她安安静静的读书时,哪怕有人在门口放鞭炮,也丝毫影响不到半分。

    而且她博闻强记过目不忘,又聪慧异常,这一点掌门非常欣赏,常把一些重要的事务交给她办,于是她年龄虽小,但慢慢已经有了大人的样子。

    原本她一忙起来就无暇找茬,方思明便在心里庆幸躲过一劫,可后来慢慢的他竟有些不习惯。

    虽说被她凶神恶煞的逼着玩捉迷藏、放风筝、踢毽子、竹蜻蜓等女孩子的游戏实在很幼稚,但有种叫‘陪伴’的东西一旦放松了警惕会很容易上瘾。

    原本在医阁的一个月是极其漫长煎熬的,可自打她时不时过去‘搅扰’后,竟觉得时间过的飞快。

    那是个很娇弱的女孩子,被灰尘呛到了也能咳嗽到喘不过气来,更别说大冷天的碰凉水,一旦染了风寒就病怏怏的话都说不出来。

    因此他每次打扫阁楼都将她赶下去,可她总能想方设法的跑上来跟他说话,自打爬梯子站窗口和蹲屋顶被他揪下去后,便索性脸上蒙个帕子正大光明的进来了。

    也许蒙帕子真的有用吧,反正她再没被漾起的灰尘呛到过。

    由于他勤勤恳恳表现优异,所以不到一个月便结束了‘苦役’,回归到正常行列。

    可不巧的是才回去没几天,便碰上了三月一次的门派大考核,所有新弟子都要参加,从中选出天赋最高能力最强者接受更高级的训练。

    他的资质和天赋虽然很突出,可是到底耽搁了许多,即使私下里没少跟同门请教,可到底缺乏历练和经验,到了临场切磋之时一下子就露了短板。

    暗香对此类考核看的很重,门中德高望重的师长几乎都会亲临,因此就算借他一个胆子,也是万万不敢使出其他门派的招式,只能拼了命的腾挪闪避,抓住对方的弱点再给与致命一击。

    因他万分小心,所以在第一局的选拔中脱颖而出,可到了第二局,匹配到的对手也都是极其顶尖的,一个赛一个机灵敏捷心思活络,他便愈发吃力起来,用尽了全力总算险胜,只要慢半招就会被淘汰,从此再也没有机会接触暗香的至高绝学精要。

    因为最后一场至关重要,所以放在了下午比试,中间有两个时辰的吃饭和休息时间,他悄悄离开了众人的视线,前往幽僻的后山放出信号,引来了潜伏在此的万圣阁细作,嘱咐他们在下午比试时搞出些乱子,尽量能吸引一众师长的注意力,好给他赢来决胜的机会。

    他知道如果光比拼暗香的功夫,他是断然赢不了了的,因为同门使出的有些绝招他连见都没见过,更不知道其中诀窍和精要,如何能赢?

    安排好这一切后,他又悄悄潜了回去,午饭也顾不上吃,就去跟几个师兄师姐讨教。

    时间过的很快,眼看着就剩半个时辰了,可他心里还是没底,冷汗已经浸湿了额发,只能靠打坐来让自己冷静下来。

    就在他恢复的差不多时,看到门口飘进一抹瑰丽的粉色裙角,抬起头就看到安安笑盈盈的走了进来,手中举着两个油纸包,脆声道:“师弟天赋极高,关先生可是对你寄予厚望,我相信她一定不会看错人,所以你今天下午定然能胜出,放轻松点吧,听说你还没吃饭,我就顺便给你送点东西来。”

    “多谢小师姐关心。”若放在平时,他定然少不得与她斗嘴,可现在全无心思。

    安安喜出望外,不由开怀道:“今天怎么这么乖?哎呀,小师姐也是师姐嘛,你高兴怎么叫就怎么叫。好了,东西放这里了,我就不打扰了。”

    她这次倒是很识趣,没有故意逗他,放下东西就蹦蹦跳跳的走了。

    方思明忽然发现,这个女孩其实挺好相与的,有那么一瞬间,他发现自己早就不记恨她了,即便造成今日后果的元凶就是她。

    下午的比试一切正常,他是开场后一刻钟上去的,还没开始比划就听到人声嘈杂,几名刀堂弟子飞奔而至,高声道:“不好了,不好了,医阁那边失火了……”

    放火是最简单的伎俩,也是最有效的,果然,众人一听此言都是大惊,关先生急忙离座,一面吩咐比武照常进行,一面匆匆安排人手去救火。

    医阁藏有暗香最宝贵的秘技典籍和药方等等,一旦被毁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在场每一个人几乎都揪住了心,就连跟在李夫人身边的安安也一惊坐起,喊着要过去救火,愣是被李夫人给摁了回去,“烟熏火燎的,你去了能做什么?好好呆着,娘去看看就回来。”

    虽然场上的厮杀无比精彩,可观看的人却没几个提得起精神,只想看着台上的人快点分出胜负,好结束这场漫长的赛事。

    这就是他要的结果,所以面上佯装焦虑担忧,心里却是无比镇定,从容不迫的化解着对手的招式,每一步都在心里计划好了。

    哪里该进哪里该退,哪里该表现出力不从心的惊惶,哪里又该做出拼力险胜的惊喜,无论如何他要让对手心服口服,只要这样才会永绝后患……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场赛事他大概是所有人里用的心思最多的一个,总之他终于胜出,成为新晋弟子里最优秀的六强之一。

    医阁那边的火势也控制住了,好在发现的及时,只是损毁了部分建筑外观,并未波及到楼上珍藏的典籍秘要。

    经此事件后,门派内部气氛便有些紧张,各处都在紧锣密鼓的调查,但始终没有收获,于是巡逻的刀堂弟子们走动的更勤了,他便不敢再出去与万圣阁的细作汇合,生怕露出破绽。

    比武后的第三天,胜出的六人便开始进入易居学习易容之处,对于易容他并不陌生,甚至自以为颇有心得,可直到今天才发现此中精妙之处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带着一种探索到未知的兴奋和喜悦,他开始憧憬回去后在义父面前表露所学时的情景,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到他的赞许和夸奖,虽然这对他来说近乎奢侈。

    也许是他心念太强老天有感,几日后他竟然在住处看到了万圣阁的接头暗号,当他避过巡逻弟子秘密来到山谷外的时候,居然看到了许久未见的义父,当即惊喜过望,忙上前见礼。

    “为父收到密函,说你在暗香颇为不顺,实在放心不下,故而亲来看望。如今见你一切都好,我也终于可以放心了。”

    他看到日渐衰老的父亲面上流露出少见的慈和之色时,不由得万分感动。

    “多谢义父挂念,孩儿一切都好,只是……只是一些小麻烦,已经解决了。”

    他遍历五大门派,经历过无数次九死一生,和以前比起来,这回根本不算什么,但却是义父唯一的一次亲自来看望他,他只感到受宠若惊,不知该说什么。

    “不愧是我的儿子,为父早该相信,以你的聪慧机智,天大的难题也一定能想办法解决。好了,你不宜出来太久,快回去吧,以免引起别人的怀疑。”

    才说了几句话,他还有些舍不得,可义父却已经准备走了,他只得躬身道:“是!”

    “好孩子,打起精神来,为父在暗香早就安插了人手,你有什么问题尽管吩咐,他们自会替你办妥。对了,我这次是出来办事,顺道过来瞧你,等过些时日回来路过此地,会想办法通知你,如果方便的话我们还可以再见。”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朱文圭含笑道。

    他有些不好意思,心里虽然高兴却还是劝道:“义父年事已高,有什么事交代下属们去办就行了,实在不该这样奔波,何况……何况此处山林多瘴气,与您身体无益……”

    “你的好意为父心领了,万圣阁有你,为父自当高枕无忧。可我们的敌人实在太过强大,因此还须招揽各方奇人异士,继续壮大我们的实力。为父要上路了,你也快些回去吧!”

    朱文圭说着摆了摆手,密林里走出一个身材颀长戴着面罩的红发少年,远远朝他拱了拱手,随即护送着朱文圭离开了。

    既然有鬼爪姜疏在,那他自然也就放心了。

    他转过身往回走,可能是心情大好吧,就觉得这不见天日的幽谷都变得风光明媚起来,浅草上浮动着几片浅红的花瓣,仿佛闪动着耀眼的光芒……

    花瓣?

    他的心‘咯噔’一下,弯腰捡起那几片花瓣细细观察着,凑到鼻端轻轻嗅了嗅,味道有些熟悉,好像是……木芙蓉?

    安安的书桌上常插着一瓶木芙蓉,他那次在归去兮吃完饭时也看到过,除此之外别的地方再没见过,难道这附近有?

    近日的课业做完了,所学皆已融会贯通,又见到了义父,可以说是事事顺心,他便也难得有了闲情逸致,就在附近四处走动找了找,竟然在一里之外的谷口看到了一大片盛开的木芙蓉。

    他想着最近之所以一切顺利,也是托她的福,如果她整日搅扰的话,那定是烦不胜烦什么也做不了了。

    为了表示感谢,他便想要给小丫头一个惊喜,于是折了几枝开的最好的,打算拿回去送给她。

    他兴冲冲的来到医阁时却没有看到安安,只有言韶语一人站在窗前低头插花,听到脚步声时转过头去,淡淡一笑道:“这位师弟有什么事?”

    “我找……安安小师姐不在吗?”他有些不大自然,低下头问道。

    “哦,那个小丫头呀,今天论理是该我俩当值,可她下午看瓶子里的花枯萎了,非要拉着我出去采新鲜的。最近谷中不太平,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就找了别的师姐代班,然后跟着她出去跑了一趟。你是不知道,足足走了十里路才找到。”

    言韶语一边抱怨着,一边将修剪好的木芙蓉插进白瓷瓶里,拿到门口亮处摆弄着,“我真是服了这个小祖宗,说采花的是她,四处闲逛的也是她,一回来就把差事交给我,说自己不舒服跑回去了。她刚走没多久你就来了,有事的话去归去兮找吧!”

    这番话像是惊雷般在他耳畔炸响,猛然间有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可他不敢相信,也不愿去相信。

    “喂,师弟,你怎么了?”见他发怔,言韶语不由得停下手中的活,关切的问道。

    “没、我没事,多谢师姐关心。”他没敢将藏在背后的花拿出来,偷偷塞进了袖筒里,无论如何,总要亲自确认一番才好。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来到归去兮,可是却吃了闭门羹,进去同胞的弟子说安安染了风寒,已经让人告假了,医阁那边的事去找言师姐就行了。

    他心里愈发坐实了那个猜测,一颗心慢悠悠的沉了下去。

    可实在不便硬闯,只得告辞离去,但事关重大,他不能就这么走,便从山上绕过去,悄悄潜入了院子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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