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黑黝黝的岩石上,暗紫色的衣衫几乎也和山石融为了一体,他看到安安抱着肩独自一人坐在后院檐下的小竹椅上,身边盛放着几盆幽兰。
还未来得及细想,他已经展开身形迅疾的飞掠过去,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点住她穴道,将她挟到了隐蔽的山石后。
她一看到他就像是见鬼了一般,小脸煞白浑身颤抖,黑漆漆的眼瞳中满是惊惧。
他抬手解开了她的穴道,随即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在她耳畔小声道:“你最好不要喊,我并不想伤害你。”
她拼命的点头,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沁湿了他的手掌。
他忽然有些心疼起来,想着她到底还是个孩子,必定是吓坏了,忙放开了手,扶着她小心翼翼的坐下,自己也跟着坐了下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生怕她会耍什么花招。
她从未像现在这般凄惶无助过,胸膛微微起伏,放在膝上的小手一直在哆嗦,低低抽泣着道:“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你知道什么。”他心里也惶恐,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尽量用狠戾来掩饰住紧张。
她抬手擦了擦眼睛,转过头去瞧着他,用极其平静的语气说出了令他无比震惊的话,“那日在比武场上你与关键时刻使出武当的‘演八卦’时,我就在暗中留意了。”
“你胡说,”他的心不由得揪紧了,掌心里满是冷汗,“我怎么会使外门的招式?”
“是与不是,你心里清楚。‘演八卦’只有在敌人近身时会产生伤害,这一点倒是颇符合我们暗香的功夫特色,何况临场对敌都是高度紧张,纵然是你的对手,也未必会发现自己败在了哪一招。”
“你根本就不会武功,又怎么能看出什么名堂?何况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使得是别派招式,为何在场那么多人都没瞧出来,偏生就一人瞧出来了?莫非,你是武当潜入暗香的细作?”他气息急促,恼羞成怒道。
那一日已经千般小心万般留意了,原本以为绝不可能别任何人看破的,可为何却偏生又栽到了这个小丫头手里?
她到底是什么人?那般细微的差异,电光火石之间,又是如何看出来的?
“笑话,武当从不收女弟子,我怎么会是武当的人?难道我还能女扮男装去偷师学艺吗?”她有些好笑道。
原本无关紧要的一句话,顷刻间却让他耳根一热,悻悻然说不出话来。
“你来暗香究竟有何目的?”她收起嬉闹的模样,一脸严肃的逼问道。
“你还知道什么?”他转过来冷冷逼视着她。
“你来找我,必定是知道我已经知道了。方才在谷外与你会晤的究竟是什么人?你对他毕恭毕敬,想必便是他指使你来此……唔……”
不等她说完,他已经抬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手指一点点收紧,看着她满面通红青筋暴起,在他手掌下痛苦挣扎的样子,心底深处竟然升起一股想要毁灭的快意。
早该如此,若是那日在医阁时就出手,便不会有后来的麻烦。
他眼中流露出狰狞残忍的笑意,“这才是我本来的面目,现在你已经看到了,可会后悔当日无故招惹了一个恶魔?”
那女孩拼命挣扎着,使劲去扳他的手,却如蚍蜉撼树无济于事,但到底生死关头哪肯甘心,她扑腾着细弱的手臂死命的抓扯着他的手,护腕不知何时松散开来,藏在袖中的几枝木芙蓉顺势跌落下来,零落的花瓣飞溅开来,飘飘洒洒间迷了他的眼……
他不由得心头一软,想到了之前一起玩闹的短暂时光,无论童年还是少年,他都未曾有过天真无忧的时光,也不曾有过任何玩伴。
眼前这个女孩给他贫乏枯燥的生活中带来过陌生而新奇的快乐,尽管他想要刻意忽略,但那快乐却是真实存在的。
而他现在在做什么?他要亲手杀了这个并未真正伤害到自己的人吗?
当他松开手时,她已经支撑不住昏死过去,软软的跌倒在山石上。
他心里又惊又怕万分难受,知道此刻若是下不了手,以后也再难狠下心,可又有些侥幸心理,觉得自己或许能说服她保密?
也或许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而是故意诈自己呢?以她的性格,这种事未必做不出来?
何况方才会面之时,他根本就没察觉到附近有人,所以定然是她在套话,而自己不小心中计了。
安安醒转过来时,第一反应便是想要逃走,却被他不费吹灰之力的抓了回来。
她面色惨白神情凄楚,哀求道:“我绝对不会告发你的,我可以发誓,如若我将你的秘密告知任何人,将不得好死。你不要杀我,我哥哥出海去打渔还没回来,我若死了就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了……还有,我义母对我视若己出,如果你真的杀了我,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所有的一切都会水落石出,你可知道暗香是如何处置内奸和叛徒的?”
“巧舌如簧,到了现在还嘴硬?”他冷笑道:“你威胁不了我,收起那点小心思吧!我若是想杀谁,必定让天王老子都查不出来。”
她微微瑟缩了一下,有些惊恐的往后靠了靠。
“你现在终于知道怕了,小师姐?”他阴阳怪气的盯着她道,不知何故,他一点儿也不喜欢她现在这副样子,看到她眼中闪过惊惧和厌恶时,他心里便如针扎一般。
其实他想温言细语的安抚她,告诉她别怕,他不会伤害她的,也相信她不会泄密,否则为何当日没有说出来?
只要当时她提出疑惑,无论是否真假,那场比试都要重新来过的……
可他却只能恶言相向,将邪恶凶狠的一面表现出来,他不想日后她看到他真面目时说他变了。
“那你说、你说你要怎样才肯罢休?”她虽然年少,脸上稚气未脱,却是少见的冷静和理智,既然无法说服他,索性就摊开了谈。
“我只想知道,你是如何发现我的踪迹却没有被我察觉?”
“我带言师姐去采花,我们使轻功走的小路,所以快到谷口时我无意间发现了你穿行在山间的身影,看你那般神秘的样子,我便想过去吓唬一下,就借故四处转转悄悄跟了上去。”
“我虽然武功低微,但你别忘了我义母可是暗香数一数二的高手,她说世道艰辛人心险恶,既是江湖人,可以不会武功,但不能不会点逃命的招数,于是便亲自教我轻功和……隐身。”
“当我发现与你会面之人神秘莫测,并且还带有帮手时,便没敢过去偷听,当即匆匆逃了,可没想到还是……你究竟怎么发现的?”
她抬起眸子定定的瞧着他问道。
“现在问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他到底还是不敢冒险,撕开衣襟将缝在里面的一粒药丸拿了出来,搓开蜡层递过去道:“你如果想活命就吃下这颗毒药,天下间除了我没人有解药,哪怕是暗香也解不了此毒。只要你乖乖听话不去告密,到时候我自会给你解药,否则……我们就同归于尽,你是惜命之人,又那么聪明,应该知道怎么做。”
就在他因为要大费周章继续说服时,她却抢过药丸吞了下去。
他看的愣住了,心里竟闪过一丝后怕,因为他并没有解药,而这个毒药原本是朱文圭给他调制,用于完成任务后金蝉脱壳的假死之药。
由于是□□,且发作至少需要一个多月,在此之前身体各个部位会慢慢表现出一些衰朽的特征,所以旁人只当是疑难杂症,不会特别在意。
但是只要在最后的时刻来临之前服下解药,那些症状就会自然消失。
“对不起,我抓破了你的手……疼吗?”女孩轻柔的话语在耳畔响起,他回过神来,见她正满脸愧疚的瞧着他手背上几处血淋淋的伤痕。
一时间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胸中翻涌着一股从未有过的酸楚和难过,让他顷刻间红了眼眶,使劲抿着唇摇头。
安安回去后没几天就病了,听说是虚痨咳嗽吹不得风,所以整日里闭门不出,师兄师姐们都成群结队的去看望,作为平日里跟她走的最近的人,方思明自然也不能免俗。
可是看到她小小的身躯缩在病床上,神容枯槁无精打采的样子时,他心里却很难受,也许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所以毒发的时间也不一样?这才过了半个来月啊!
如果他不赶紧找到解药,那她一旦提前陷入假死可如何是好?外人并不知情,定然会将她下葬的。
“明师弟,安安平时就喜欢跟你玩,你陪她说几句话吧,今天下午的课业晚一点也没关系。”易居的大师姐拍了拍他的肩,带着其他人出去了。
屋子里渐渐变得空荡荡,她有气无力的从被中伸出一只手,喘了口气低声道:“我遵守承诺了,解药……给我。”
“我不会食言的,”他轻轻握了握她细瘦的小手,道:“我一定尽快给你找来解药。等你好了以后……还会找我玩吗?”
她慢慢转过脸,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微微一笑道:“会,就当、就当一切都未发生过。”
他只觉得眼前一亮,不由得欣喜若狂,离开后便立刻找人去给朱文圭传信,说是自己误服了假死的毒药,现在需要解药,请他尽快调配好让人送来,一旦晚了怕会误了大事。
之后的每一天都很煎熬,他生怕安安会撑不下去,因为她实在太虚弱了,但她的确信守承诺未曾向任何人透过他的秘密,因为他在暗香的一切都很顺利,没有人对他起过疑心。
而他也知道呆不长久了,所以日以继夜的勤学苦练,希望能早日出师。
万圣阁那边很快就有消息了,当他前往会面地点的时候,发现来人竟然是朱文圭,当下喜不自胜。
朱文圭自是少不了一番假惺惺的关怀,但是把过脉后脸色就变了,冷冷道:“你并未中毒,是替别人求解药吧?”
他心下有愧,且向来不擅长在义父面前说谎,急忙跪下将事情经过简略说了一遍。
“你做的很好,机智果断,既能自保又能免去后顾之忧。”他顿了顿,阴沉着脸道:“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对敌人抱恻隐之心,那丫头既然识破了你的身份,就不该继续活着了,还要解药作甚?如此顺理成章,等毒发后安然下葬,免去多少麻烦?”
“可是义父,我不能看着她被活埋,而且……我答应她的,只要她不说出去,我就给她解药,何况、何况她还是个孩子,什么也不懂。”
“孩子?”朱文圭不由得冷笑道:“你那般年纪的时候,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何况若真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又岂会识破你的秘密?这样的人,千万不能留。”
他心乱如麻,再三恳求道:“她身份特殊,不是普通的弟子,一旦有什么闪失恐怕会引起极大的风波,到时候上面一查我也难逃干系。义父,求您大发慈悲,就把解药给我吧!我一定能稳住那个丫头,不会让她乱说半句。何况,她根本就不知道我的真正身份。”
“慈悲?你要为父对敌人大发慈悲?”朱文圭冷嘲道:“我看你是疯了,还是你对那个丫头另有心思?”
他先是不解,继而明白过来,忙摇头道:“义父,您误会了,我跟她没有半点关系,而且、而且她真的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你最好记住自己的身份,”朱文圭叹了口气,缓缓道:“你天生身有残缺,这辈子都不能娶妻生子,也不该与任何女子有情爱纠葛,否则害人害己。这世上只有为父才是你最亲的人,也是最疼爱你的人。不该动的心思千万别动,否则一旦对方知道了你的身世,你又如何自处?”
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可是每当朱文圭耳提面命时还是让他觉得无比痛苦和屈辱。
也许他真的已经长大了,慢慢能体会并理解那些年少时不懂的困窘和悲哀了吧!
可他对安安真的没有别的心思,更遑论情爱纠葛?
情爱?这辈子都不配去触碰的,这一点很早时就知道了,正如义父所说,没有人会喜欢他真正的一面,没有人。
“罢了,为父也该尊重你的想法,既然你已经决定了,就把解药拿走吧,但愿你不要看走了眼,最后被自己一念之仁所反噬。”他郑重其事的递过一个小瓶子,嘱咐道:“此次的解药是仓促之间配制的,所以交给她之前不要轻易打开,以免泄了药力。”
“是,是,孩儿记住了,多谢义父。”他几乎是从朱文圭手中抢过了解药,生怕他又收回去。
安安很快就会好起来了,然后会变得和之前一样充满活力,她说过还会找他玩的,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回去的路上,他特意过去折了一大捧木芙蓉,就当是送给她冰释前嫌的礼物。
虽然他这辈子不可能有心爱之人,也不会有儿女,可他也许会有朋友吧?
就像安安那样,纵然知道了他阴暗可怕的一面,却依旧没有背叛他。
他到了归去兮时,李夫人正坐在床边给安安喂药,一口蜜糖一口药,千哄万哄的让她吞下去,原本恹恹的没有精神,可是看到他时立刻激动起来,勉力接过药碗一口灌了下去,呲牙咧嘴道:“娘,我、我喝完了,您去忙吧,别管我了,我跟师弟说说话。”
李夫人不由得笑逐颜开,接过药碗道:“好,难得你如此听话。你看,这药喝过之后精神都有了,以后就该这么乖。”
她又叮嘱了方思明几句,这才出去了。
“你看,我今天折的花好看吗?”他把花放在她榻前的矮及上,蹲下身道。
她苍白的脸上绽开了一丝笑容,眼巴巴道:“好看是好看,但你知道我最想看到的是什么。”
他不由得笑了,将解药悄悄放进她小小的手掌里,握了握道:“我带来了,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她激动的差点跳起来,将那小瓶子捂在胸口道:“你再不送来,我觉得我就快死了,那什么见鬼的毒药啊,整日里浑身没劲不说,就连眼力都大不如前,听话也听不清楚,不过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
她说着就要打开小瓶子,他急忙制止道:“等一下,才配制没多久,怕是药效不够,最好等等再服用。”
“好,都听你的。”她将解药小心翼翼的收回了怀中,笑吟吟道。
“你……不恨我吗?”他忍不住问道:“是我害你变成现在这样子的。”
“也不能全怪你,你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但是恨还是恨的,除非……”她眨巴着眼睛,笑嘻嘻道:“你再叫我几声师姐。”
“你……真是不知死活的臭丫头,”他没好气道,“都这份上了还不忘贫嘴。”
“我是认真的,”她歪着头道:“我就喜欢看你别别扭扭不清不愿的样子,特好玩。”
喜欢?还真是个孩子,不过就是一时好奇而已,她连自己喜欢的东西真正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呢!
但是没关系,即便是短暂的,被人喜欢的感觉也很好,他会珍惜的。
“等你好起来,我天天叫你小师姐都行,只要你开心。”他垂下眸子道。
“我现在就很开心,”她转过身拿起一枝花,放在鼻端嗅了嗅,道:“你知道吗,这种木芙蓉又唤作‘三醉花’或者‘三生花’,因它一天之内可以变幻出三种颜色,早晨开放时花朵是洁白的,中午时分会慢慢变成淡红色,到了傍晚快要凋谢时,就会转为深红,也是最美的时候。虽然花期只有一天,但却仿佛经历了三生三世。”
“一朵花而已,还有这么多讲究?”他皱了皱眉道。
她不置可否,将花放了回去,悠悠道:“你们这些大男人什么都不懂。我困了,想睡会儿,你也去忙吧,等我好起来再找你玩。我们去山上放风筝,放到最高处再剪线,我要把所有晦气和霉运都放走。”
“好。”他站起身来给她拉好被子,道:“那我先走了。”
她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小脸来,像是困倦到了极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虚弱的笑了笑,冲他摆了摆手,当时谁也没想到这会是最后一面。
那日他在香榭完成课业后,跟师姐们讨了些竹篾、丝绢、笔墨等做了个大大的风筝,却因为没找到线轴所以只是个半成品。
他想着已经过了好几天了,那解药应该生效了,便想以送风筝的名义去看看她如何了。
刚走上红桥就看到医阁的言韶语和其他几名师姐行色匆匆的从身边奔过,他也并未多加留意,直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这才回过头去,看到关先生和几名师叔师姐面色焦灼,匆匆走了过来。
他这才意识到大约出事了,忙上前见礼。
可关展眉无暇回话,只是摆了摆手,继续大步往前走,他忙拉住一位师姐询问。
“归去兮的安安小师妹出事了,我们正急着去查看,师弟你没事的话去别处玩吧!”那位师姐匆匆回了一句,甩开他跟了上去。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让他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安安出事了?她能出什么事?
前两天还听言韶语说她好多了,吵着要出来,被李夫人给挡下了。
难道她把解药给忘了?到底哪里出了岔子?
他此刻也顾不上别的,展开身形朝归去兮飞奔而去。
院子里面站了好些暗香弟子,都是平素与那小丫头颇为交好的,这会儿一个个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怎么了?小师姐她怎么了?”他顿住身形,随便拉住一个人气喘吁吁地问道。
“不知道啊,听说是中毒了,好好的一个人,这会儿跟疯了似得。”那人一脸悲悯道。
“中、中毒?”他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便在此时,隐约听到了里面传来极其痛苦的哀嚎,那声音彷如尖细的钢丝般穿透了他的耳膜,他不由得浑身颤栗、牙关打颤。
“哎,明师弟你也来了?”有人过来打招呼,扯住他手臂道:“安安平时可喜欢找你玩了,你快进来看看,兴许她能认出呢!”
他有些恍惚的抬起头,依稀认出那是香榭的大师姐。
她说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兴许她能认出呢?
他还没回过神来,就被拽了进去,外间站着好几位师长,正焦头烂额的讨论着如何救治。
有人挑起了帘子,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进去,然后看到了此生再也忘不了的场景。
那个记忆中如鲜花般明媚娇美的女孩子,早已变得神容枯槁状若疯癫,她的双手双脚都被牢牢的捆在床上,嘴里塞着手帕,可她依旧拼命的挣扎着嘶喊着,像是在经历世间最苦痛的刑罚。
不对,那个假死的毒药只会让人安安静静的陷入沉睡,并不会有这样奇怪的症状,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满面惊骇的冲了过去,正想查看时却被言韶语一把扯住了,“师弟,别过去,”她泪眼婆娑道:“安安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刚才差点咬断李夫人的手指。”
“怎……怎么了?她……到底怎么了?”他嘶声问道。
“关先生说是中毒的迹象,可是我们根本找不出她到底中了什么毒,因此没法配制解药。这种毒太可怕了,中毒者奇经八脉都会移位,所以根本控制,只能绑着。掌门师父恰好外出,眼下真不知该如何是好。”言韶语凄然道。
“安安,安安,你看看我啊,我是你娘,我们说过要当一辈子母女的,娘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跪在榻前的李夫人满面哀伤,泣不成声道。
怎么会中毒呢?她到底有没有服下解药?
还是说……还是说解药有问题?义父给他的解药本身就是毒药?
他猛地一震,一颗心缓缓的沉入了漆黑的无底深渊。
只一刹那,浑身如坠冰窟,从头凉到了脚。
“哎,师弟,别过去……”
言韶语没有拦住,他跌跌撞撞的冲到了榻前,将手中的风筝举到她面前颤声道:“你那天不是说要去山上放风筝吧,把所有晦气和霉运都放跑吗?你看,你看呀,我已经做好了,还画着你最喜欢的木芙蓉,可能我做的不是很好,因为我以前没做过。”
“不就是叫师姐吗?安安你快点好起来,你好起来了我天天都叫,好不好?我不知道哪里有线轴,但你肯定知道,等你找到了我就带你去放风筝,你说去哪座山就去哪座山,好不好?你听到我说的话吗?”
他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但是他发现她似乎一点反应都没有,依旧浑身痉挛拼命挣扎着。
或许是因为说不出话吧?于是他抬手扯掉了她嘴里的布巾。
可就在那一瞬间,她猛地仰起身狠狠咬住了他的手臂,尖锐的刺痛让他下意识的往后挣开,但她依旧双目血红嘶吼着想要冲过来。
旁边的李夫人眼疾手快,扑过来一把抱住了她,拼力安抚着,却始终无济于事。
她像是已经不会说话了,只能发出无比凄惨的哀嚎与嘶吼,而且他发现她嘴里竟然生出尖锐的獠牙,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的手臂咬的血肉模糊。
“你走吧,她这会儿根本看不见你,也听不到你说话,”李夫人双目含泪,死死抱住女儿娇小的身躯,重又用手帕堵住了她的嘴巴,冲他喊道:“这毒已经令她丧失了本性,她谁也不认识了。”
“不可能,不可能的,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毒?”就算看不到听不见了,那应该摸得到吧?他将风筝放到了她的手边,拿起冰冷僵硬的手,想要让她触摸一下,然而眼神落在她手指上时顿时惊呆了。
这双手再不复从前的娇软柔腻,变得干硬枯瘦,而且长出了鹰爪般尖锐的苍黄色指甲。
他见过无数种毒,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能将人变成怪物的。
义父给他的到底是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就在他愣神之际,那尖锐的指爪狠狠的扣住了他的手,顷刻间便鲜血淋漓。
“喂,你傻了吗?快过来。”言韶语一把将他拉起来,扯到外间找人给他包扎,再三叮嘱一定要好生清洗伤口,说是怕那毒会接机传染。
可他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恨不能以身相代。
或许只有他也中毒了,义父才会给真正的解药吧?
不,不会的,他明白了,是义父要杀死安安,以此来警告他不要心生妄念,他不允许的事自己是万万不能做的。
就像很多年前他杀死了唯一能陪伴自己的小狗,他总是能轻而易举夺走他珍视的一切。
安安也会死吗?可她如今受尽折磨,反倒不如死了痛快。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都是他的错。
他像是疯了一般,一个人坐在那里又哭又笑,给他处理伤口的师叔吓得脸色苍白,还以为他也中毒了,急忙用银针封住了他的穴道,让他陷入了沉睡。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去很久了,身边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似乎有低低的啜泣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他撑坐起来,意识渐渐恢复,终于发现那压抑的哭声是从一墙之隔的里间传出来的。
他循声走了过去,看到内室站满了人,地板中间的席子上覆着白色的布匹,隐约映出一个娇小的身形……
他能听到自己胸腔里传来轻细的碎裂声,那声音在耳畔一点点扩散,最后将周遭此起彼伏的哭声都压了下去。
安安下葬的那一天,他主动请缨接了一件极其凶险的任务,跟着师兄师姐们下山了。
那次的任务虽然历尽艰辛,但最终幸不辱命,圆满完成,可暗香却失去了一个天赋极高沉默寡言的小师弟。
后来他到底没有勇气去质问朱文圭为何要那么做,有些东西似乎心照不宣,他不问朱文圭也不会主动提起。
但是他知道了那个毒的名字,叫子不语,是这世间最可怕的毒药,任何人只要沾上就会发疯致死。
原随云得意洋洋的声音回荡在空空的山洞中,他终于回过神来。
一切早就过去很久了,只是他一直放不下而已。
若非那次阴错阳差去暗香救人,他甚至不知道安安葬在何处。
那时候他曾以为安安会是他的朋友,可他还没来得及确认,她就已经死了,被自己亲手害死的。
时隔多年后,又有一个人毫无顾忌的闯入了他的生命中,以摧枯拉朽之势攻击着他脆弱不堪的心防。
可他却再也不敢尝试去拥有,去触碰不该触碰的东西了。
对他而言,失去远比‘子不语’更可怕,所以当脚步声由远及近时,他的心里没有丝毫的恐惧。
“宗主,宗主,不好了,有人闯入……”便在此时,外面传来大呼小叫之声。
“哦,莫非是贵客驾临?”原随云却像是早已料到了一般,懒懒道。
“楚某千里迢迢来探望老友,为何却是在这黑漆漆的地方?蝙蝠公子万贯身家,怎的连一盏灯都舍不得点?莫非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
楚留香的声音从数里之外传了进来,虽然隔着数重山洞,但依旧清晰可闻。
“香帅大概有所不知,这蝙蝠岛上全是瞎子,点不点灯有什么区别?”原随云缓缓站起身来,循声往外走去。
他虽然目不能视,但想必对此间特别熟悉,所以健步如飞,转眼就消失在甬道里。
“宗主怎么走了?那这毒……喂还是不喂?”旁边的人嘀咕道。
“宗主方才吩咐说喂给这个姓方的,若是不喂的话那就是抗命,鬼知道会是什么下场?”另一个人接口道。
“方思明,我来带你走。”外面忽然传来一个女子清越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好像听过这句话,无数次的午夜梦回,脑海中都曾回荡过这个声音。
但他知道那只是他的幻觉,他在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总会听到这个声音,但他从来看不到说话的人。
这次他终于看到了,当他回过头的时候,看到一个长发飞舞衣袂飘飘的提灯女子踏莲而来,她身上散发出的光芒映亮了黑暗的山洞,也照彻了他的心扉。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