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帅执意不让我跟着,看得出来他似乎还有什么私密的事要办,我便也不好执意跟着去,很是不舍的望着祠堂外他离去的背影。
“他已经走了。”萧疏寒道。
我叹了口气,有些担忧道:“是啊,也不知道前方有多少危险……但我相信他一定都能克服。”
“都说您已经得道多年,不理红尘中事,为何偏偏对此事如此挂怀?”我望着他卓然不群的背影道。
“心有记挂,不破恐成心魔。”他沉吟道。
“那您指的是?”
“沉冤昭雪,善恶有报。”他一字一字道。
“既如此,我们是否也该做些什么?”我试探着问道。
萧疏寒缓缓转过身来,目光清淡的犹如熹微的晨光。
“萧掌门,晚辈自知永远无法达到您如今的境地,所以……有些事还是做不到静观其变。”我咬了咬唇,脱口而出道。
“你在担心楚留香?可你方才不是还说很放心吗?”
对啊,我自然放心香帅了,他天资过人聪明绝顶,又有名师栽培良友相伴,我担心的是方思明啊!
蝙蝠公子敌友难分立场不明,谁也不知道他带走方思明的用意,但我潜意识里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和南无生一样,都是深不可测的人,唯一不同的是南无生不止一次表露过自己追寻的大道,而原随云却始终是个迷,谁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那般气场强大天纵奇才的人,断然不可能仅仅只是万圣阁的座上宾这么简单。
“那少侠有何打算?”萧疏寒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立刻醒过神来,道:“晚辈想要亲赴蝙蝠岛,协助香帅找到朱文圭的下落。”
萧疏寒略微沉吟了一下,点头道:“与其心怀忐忑的等待,倒不如亲自去探个究竟。少侠既有此胆魄,那贫道便与你一同前往,如何?”
我满面震惊,有些不可思议道:“萧掌门,您此话当真?”
“贫道已经等的够久了,不想再等下去。”他缓缓道。“但是在此之前,贫道想要先回武当一趟,最近江湖中恐有变故,有些事情须得亲自交待一二。”
我忙点头道:“是该如此,是该如此,晚辈也需要些时日打探一下蝙蝠岛的情况,不如我们便约在五日后,洛镇码头相见如何?”
“好,一言为定。”萧疏寒道。
我答应过香帅,要亲自护送萧掌门回武当,自然不会失言,虽然他百般推脱,可我还是将他送到了武当山下,这才转往江南去寻访张三。
这次张三没有在烤鱼,而是在溪边垂钓。
我也不复之前的嬉皮笑脸,神色凝重的跳下马背奔了过去,在他旁边的石头上坐下,道:“三哥今日可有空?我找你有要事。”
“嘘,天大的事也不能惊扰了我的鱼儿。”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转头瞧了我一眼道。
我有些气急败坏,握拳在腿上锤了一把,压低声音道:“钓鱼什么时候都能钓啊……”
转念又一想,我这是有求于人啊,态度应该谦恭一点,忙赔礼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这样,我替你坐在这里钓鱼,你帮我查一些东西好不好?”
他并未回答,而是突然冒出来一句,“外人想要求得天机楼秘藏的信息那比登天还难,你可知为何对你来说却是信手拈来?”
什么意思是?信手拈来?哪有这么容易?
不过仔细一想,似乎还真是。我便愈发困惑起来,皱眉瞧着他道:“为什么?”
“之前我就说过,但你压根没留意。”他没好气的瞟了我一眼道:“因为你本来就是我们天机楼的人。”
“我?”我不敢置信的指了指自己,有些震惊的望着他道:“我是云梦……”
“拜入云梦之前,你可还记得自己在做什么?”他冷不丁的问道。
这个问题我从未想过,所以一时间哑口无言。
“若你只是个初入江湖的普通人,有什么本事去大战凤尾帮帮主武维扬?这年头,想要多管闲事也得有几分本事。”他没好气道。
我把手中的灯搁在膝上,瞪大了眼睛瞧着他,道:“莫非我是天机楼安插到云梦的探子?可这么长时间从未有人主动与我联络过啊,难道我哪里没做好,被你们抛弃了?”
张三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事情一般,“你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谁能指派得了你?”
我愈发糊涂起来,却又觉得张三说的这些话并非空穴来风,之前我曾数次遇到天机老人和李红袖,他们对我说的话都颇为隐晦,只是我从未细想过而已。
“那我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会去了云梦?”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瞪着他追问道。
“你我二人本是同门师兄妹,师父过世的早,祖师看破红尘早已超脱,师叔醉心书本整日钻研志怪古籍不理俗事,于是天机楼这副重担就落在了你我肩上。那时候你还小,但博闻强记过目不忘,发誓要将楼中珍藏的各派武学精要与神兵利器残缺之页补齐,你曾先后派出十余名书记弟子,用了半年时间收集整理,可有些东西还是无法集齐,最终决定亲自出马。”
“不对啊,”我忍不住打断他道:“我去过天机楼很多回,如若真像你说的这般,为何天机楼的弟子没有一个人认出我?”
虽然我也觉的自己定然不是普通人,可天机楼二当家这个身份还是有点匪夷所思啊!
就像一个自以为穷困潦倒的人,忽有一天得自己有个家财万贯的老爹一样。
而且我此刻想的是,如果张三说的是真的,那以我的身份便很容易获取各种鲜为人知的信息,所以闯入蝙蝠岛救人也就不再是无稽之谈?
“这就是后话了。”他忽然放下了鱼竿,长长的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悲悯之色。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下意识的绞尽了双手,有些忐忑的瞧着他道:“说啊,到底……怎么了?”
“你当年去暗香执行任务时没能全身而退……”张三语气颇为沉重,缓缓道。
“什么意思?”我忽然觉得阴恻恻的,背后汗毛都竖了起来。
“中间发生了些意外,你不知何故身中奇毒,五感俱失,痛苦异常,纵使暗香医阁倾尽全力也无法医治。我和师叔得到消息时立刻赶往暗香,一面让人去找云游四海的天机老人。可我们到底迟了一步,等我们赶到时……已经下葬了。”
“三……三哥,我胆小,你……你别这么吓我。”我听的浑身直冒鸡皮疙瘩,虽然头顶艳阳高照,却只觉的周围阴气森森。
但他神色肃穆,并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我心里愈发震惊起来。
“幸好李夫人遵从你的遗愿,将你葬在了谷外……”
“等一下,”我猛地一震,忍不住打断他道:“李夫人?归去兮的李夫人?”
“难道暗香还有第二个李夫人?”他反问道。
我心头急跳,差点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一切太过离奇,难道我就是葬在木芙蓉花丛里那个小师姐?
可我明明活着啊,还是说那座坟墓是空的?
“你自幼体弱多病,拜入暗香时还不到十四岁,好在你并不擅长武学,所以顺利通过关卡考核,并未暴露身份。李夫人怜你孤弱,特意求得掌门准许,将你收为义女,悉心教导。”
“你在暗香两年,一切都很顺利,眼见着大功即将告成,却迟迟不见音讯,谁也不知道你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按理说你早已混的如鱼得水,绝不可能轻易露出破绽,更不可能惹祸上身。何况……暗香虽然行事诡秘,但绝非不讲道理的歪门邪教,纵使身份暴露,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那时候你已毒发身亡,但命数未尽,在我和师叔苦苦哀求之下,祖师动用秘术为你引魂渡命……”
“引魂渡命?这又是什么?”我有些惊异的打断了他,“之前在掷杯山庄听到换魂时,还还以为世间真有此等怪异之事,后来才发现一切只是骗局。”
“换魂术并非无中生有,只是常人不解其法而已。何况,灵魂与躯体要相契合才能成功,你以为随便两个人就能交换身份吗?说到引魂渡命,却是比所谓换魂凶险的多,要在人死后魂魄将散未散之际用法器将其聚合,再找与之命格相似的将死之人,用夺舍之法引渡生魂,从而得到新生……”
我忽然间想起很久以前遇到过的那个神秘剑客,他曾将我误认为他人,但很快又醒悟过来,想必他的那位故人,便是我如今这个身体之前的主人?
可我什么都不记得,纵使张三说的头头是道,我依旧无法信服,只觉得一切太过荒诞。
“这世上死于非命之人不计其数,若人人都能得到重生,那这世间岂不乱了套?就说明月山庄惨死的那数百人……”
“打住,别跟我这叫板。你以为事情就像现在动动嘴皮子这么简单?我堂堂天机楼之主,跟着盗墓贼混了近乎半年才找到一具适合你的女尸,可你一点儿都不懂的珍惜,愣是从华山最高处跳下去,结果摔成了肉酱……”张三气不打一处来,恨恨道。
“你说什么?难道我又死了一回?”我一头雾水,有些跟不上他的调调了。
“从暗香回来后,经过我们一年的努力,总算给你复活了,但你只字不提在暗香发生的一切,好在大功告成,暗香这边的卷宗算是彻底修复完成了。可你耐不住性子,用新身份去了华山,这一呆就是三年,好在老天保佑,这三年都平平安安,你也懂得了隐忍,安守本分默默的做着掌书弟子,在华山那般恶劣的环境下你一呆就是数年,原本想着等你功成身退了我就将天机楼交给你掌管,结果你将华山所有卷宗收集完整后竟跑去跳崖了。我就想问你,难道你真的不懂诈死吗?”
张三义愤填膺道:“你知道找个尸体有多难吗?这种事又不能对外张扬,只得我们自己料理。可祖师年迈,师叔又是个女子,还不得落在我头上?一来二去,别人都以为我和盗墓贼是一伙的,我冤枉死了!”
我忍俊不禁,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但我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所以你也不能怪我。”
“可是……你说的这些我为何一点儿都想不起来?”我忽然心生疑窦。
“你以为一次次的引魂渡命,你的魂魄还能保持完整吗?这其中总会出些差子,或多或少的影响到结果。你第二次重生以后,魂体受到重创,恢复了数月才有所好转,天机楼已经无能为力,我们便计划着将你送去云梦,或许云梦的绝学心法可以让你有所好转。最重要的是云梦的不传之秘引梦术,兴许能让你想起之前忘却的种种。只有这样,我才能将天机楼放心交给你。”
这么听上去,之前的我好像一点儿都不简单,可为何如今满心只有儿女情长?
可我顾不得去想那些,对于过往也没有多少探究欲,我此刻只想知道蝙蝠岛的具体情况。
“你说的我都明白了,也记在心里了,既然咱们是一家人,那以后有时间再慢慢谈,不就是回来继承家业吗?来日方长嘛!如今当务之急是你帮我找找蝙蝠岛和原随云的相关卷宗,香帅一个人去了,我不放心,打算和武当萧掌门前去相助。”
张三瞪着我道:“怎么我这说了半天,你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有反应啊,”我敷衍道:“我很震惊很激动,难道你没看出来?”
“安安,你清醒点吧!”他忽然喝道。
我脑中轰然一响,彷如惊雷在耳畔炸开一般,有那么一瞬间呆愣在原地。
难道这就是我的本名?
倏忽之间,无数繁杂细小的碎片在脑海中一闪即逝。
暗无天日的山谷中瑰丽的芙蓉花,冰天雪地的龙渊旁泛着粉色夕阳的山坡,还有一张模糊至极的面容,浮光掠影般飘过。
“咳咳,原来这就是我真名啊?还以为那是在暗香的化名呢!”我干笑了两声,尽量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不要再冒险了,你跟别人不一样。送你去云梦,是为了让你学好功夫安生休养,而不是四处流窜朝不保夕。蝙蝠岛是什么地方?你以为想去就去想走就走?”
“就这一次,”我伸出一根手指保证道:“等出来后我就回云梦好生修炼,一定会领悟最高层的引梦术,到时候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好不好?”
我见他面色稍霁,便趁热打铁道:“在此之前,你一定得帮我,否则我丢了性命是小事,萧掌门要是出事了,那武当岂能善罢甘休吧?到时候岂不整个武林都会动荡不安吧?”
“哼,你那点小心思想瞒过谁啊?不就是要救万圣阁那个小白眼狼吗?”他不屑道。
我不由得脸颊微红,小声道:“什么小白眼狼啊,你别瞎说。”
“呵,你以为我跟原随云一样是瞎子啊?说到原随云,这家伙可不简单,他的势力远比你想的要可怕。为今之计,再没有人比香帅更适合去找他商谈了。”
他忽然又扯到了正事,我不由得竖起了耳朵,激动的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们之间有着非常特殊的关系,”他说到这里又打住了,道:“至于此后是敌是友,就看此番交涉的结果。你一个云梦弟子,打又不能打,扛又不能扛,何必去那虎狼之地找罪受?”
“你这话什么意思?瞧不起我们云梦吗?你让人去打听打听,我现在早已侠名远播了。就连天下第一高手薛衣人薛大侠都夸过我天纵奇才,来去祖师也说我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
张三‘噗哧’一声笑了,道:“前辈们都喜欢这样激励新人,谁信谁是傻子。”
他说着收起鱼竿背起篓子,抬头望了眼西边的斜阳,道:“既然来了,就跟我回一趟家吧,我可不像你,什么都能记在脑子里,记录蝙蝠岛和原随云的案卷都在万卷藏书阁,你自己去看吧,说不定看完你就改变主意了。”
我一跃而起,兴高采烈道:“多谢三哥。”
“该叫师哥了。”他懒懒道。
别说叫师哥,叫师父都行,只要他能应我所求。
五日后,我一大早便背着行囊到了洛镇码头,晨雾只见一人青衣白发,广袖飘飘,正是萧疏寒,原来他早就到了。
我忙过去福了福身,道:“晚辈见过萧掌门,真是抱歉,让您久等了。”
他徐徐抬手道:“少侠莫要客气,贫道也是刚过来。”
“那就好,”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问道:“您是一个人来的吗?”
正在这时,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我循声望去,就见栈桥那边一个面如冠玉冷若冰霜的年轻道长缓缓走到近前。
“居和外出办事,所以居新亲自送我过来的。”萧疏寒道。
“原来是邱师兄啊,有礼了。”我忙笑吟吟的上前见礼,他拱了拱手,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再没说话。
武当三大冰块,此刻我面前站了两个,以至于挨得近了我都觉得浑身冷飕飕的。
不过唯一的好处就是能大饱眼福,这对师徒真是一个赛一个的仙风道骨飘逸出尘。
我以往去武当拜访的时候也曾见过邱居新几次,但他向来冷若冰霜不苟言笑,所以没怎么说过话,都是象征性的打个招呼。
但是此刻他站在萧疏寒身边,那神情却是说不出的温驯乖顺,清冷澄澈的眸中流露出不舍和担忧,可又什么都不说,只是默默瞧着。
而萧疏寒则面向晨雾中栈桥的方向,像是在等着船只靠岸。
我觉得自己世俗之气太重,怕扰到他们身上的仙气,悄悄往后退了退。
也不知道我当年有没有去过武当啊?应该没有吧,毕竟他们好像不收女弟子。
不过张三若是能给我找个男身,那么混进去也是未尝不可。
武当山的道长一个个都骨骼清奇俊秀挺拔,整日里看着那实在是太养眼了。
尤其还有萧疏寒这样的师父,一口一个‘徒儿’的唤着,郑居和那样温柔的大师兄、蔡居诚那样的傲娇的二师兄、还有邱居新这么别扭的三师兄整天‘师弟、师弟’的唤着,真的是想想都觉得美滋滋。
但是不管外面怎么个乱花迷眼,我依然只想守着方思明一个人。
想到方思明,我便有些失落起来,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那日战败后伤势如何?
他有没有怪我,有没有一点点想我?
我低头抚摸着腕上的镯子,短短几天我的修为又上升了不少,真的想让他看到,会不会一高兴就有奖励呢?
便在这时,船夫的吆喝声远远传来,我忙回过神,转头看到邱居新正将一个小包裹递给萧疏寒。
萧疏寒抬手接过,道:“为师此番外出,不知何日才能归来,门中之事就有劳你们了。”
“是,徒儿定当不负所托。”
原来他除了‘嗯’还会说别的呀,只不过是对师尊而已。
“邱师兄放心吧,路上我一定会照顾好萧掌门的。”我走过来道。
“如此,有劳云梦师妹。”他对着我拱了拱手。
我有些受宠若惊,忙道:“不客气,不客气。这是我分内之事。”这可真是沾了萧掌门的光了。
“船要开了,走吧!”萧疏寒说完便率先往栈桥走去,我忙跟了过去。
此刻码头上的晨雾渐渐散了,船行了好一会儿,邱居新还站在码头上朝这边望着。
而我虽然没有人送行,但却半点都不觉得凄伤,只要想到路的尽头方思明在等我,便觉得热血沸腾浑身充满了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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