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遍鼓声响起的时候,午门已经大开,公侯百官由左、右掖门而入,来到丹墀东西两侧,肃立静待。
礼部右侍郎来到华盖殿前向崇庆帝行礼,崇庆帝已经由太监王怀恩服侍着穿好了衮服,在百官恭请下,驾临奉天殿前。
明扇一打开,早就准备好的教坊司开始演奏乐了。两名外赞官员便高喊:“排班列队——”
站立在丹墀东西的百官赶紧转变为入殿的队形,有序进入大殿中。
今日大朝会,非比寻常。一来是因为多日不见身影的崇庆帝终于在杜太后的劝说下,从上林苑返回朝堂;二来是因为今日朝会上,南越国的使臣要朝觐,南越和大齐能不能约为盟好,就看今日。
官员们行四叩的大礼,恭祝万岁之后,崇庆帝开口道:“给丞相赐座。”
位在百官之首的丞相杜仲相貌威严,三寸胡须修建地整整齐齐,根根乍现,闻言不由得浮现出一丝志得意满,堂而皇之地坐在了太监搬来的椅子上。
“宣南越国使臣觐见——”
奢哲囊囊与使臣一同进入大殿,将手中的金剑交给了王怀恩,又弯腰屈膝,表达了对崇庆帝的敬意:“南越小国之女奢哲氏,见过大齐皇帝陛下。”
崇庆帝道:“平身。”
奢哲囊囊谢恩之后,才道:“南越小国,素来仰慕大齐人物杰出、国泰民强——只要天子不以我等蛮夷视之,我等世世代代,愿为天子守边!”
此言一出,百官顿时议论纷纷。
当即便有一位官员道:“此言不可相信!南越国与大齐数年纷争,兵戈相见,崇庆初年也曾说要归顺大齐,可还不是降而复叛?!”
“我等降而复叛,还不是因为你们大齐先背信弃义!”使臣怒道:“之前我们和南安侯约定,以白水为界,双方不动刀兵,再谈和议。没想到南安侯一入长安就没有回来,来的云阳王父子趁夜偷袭我军,如此小人行径,还说我们不归顺?!”
此言又引得朝堂一阵震动,惠宁伯王良忍不住跳出来道:“南安侯阴谋反叛,且有实据,早就灭族了!”
使臣眯着眼睛道:“南安侯反不反叛我不知道,但你这家伙我认得,不是南安侯的马夫吗?你怎么站在大齐的朝堂之上?”
王良脸色一阵青红,羞恼不已:“启禀陛下,臣以为南越国故意羞辱为臣,根本没有求和之心,请陛下将他们轰出殿外!”
奢哲囊囊笑了一下,制止了使臣,道:“陛下,是我国小臣无知,不知道惠宁伯已经因功封伯了,以为他还是南安侯的马夫呢。”
崇庆帝就淡淡道:“不知者不罪。”
奢哲囊囊谢过之后,却道:“惠宁伯能封伯,想来也有很大的功劳,却不知什么样的功劳,能掩盖杀良冒功的大罪呢?”
“杀良冒功”一词出来,王良脸色煞白,惊恐万状,声嘶力竭道:“什么杀良冒功……你血口喷人!”
奢哲囊囊冷笑道:“惠宁伯当真忘了自己做的好事儿?那就让我给你回忆一下吧!”
大殿之中,除了惠宁伯的竭力否认,就只剩下奢哲囊囊清脆的声音。
“……南安侯派你带兵突袭百夷,”囊囊道:“你畏敌如虎,根本不敢和百夷作战,又怕回去之后无法和南安侯交代,干脆绕道石葭村,杀死了手无寸铁的百姓两千人,然后将无辜百姓的人头割下来,装扮做百夷人的样子,想要冒功领赏——我说的对吗,惠宁伯?”
王良魂飞魄散,大叫道:“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我没有杀良,更没有去过什么石葭村!”
百官被震得面面相觑,御史大夫赵安国道:“公主,你指斥惠宁伯杀良冒功,可有真凭实据?”
奢哲囊囊冷冷一笑:“石葭村虽遭屠村,可还有人幸存下来,如今投奔我南越国,是我父王的带刀侍卫。若想要求证,我可命他赶来长安,几日就知真相。”
丞相杜仲岿然不动,发出一声嘲笑:“岂可听凭一人之词,就妄断罪名?焉知不是公主你巧舌如簧,恣意挑拨?”
说着他寒声道:“再说,如果惠宁伯杀良冒功,怎么南安侯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呢?岂不是说,惠宁伯和南安侯一同欺瞒朝廷?”
奢哲囊囊反问道:“你们不是给南安侯定了谋反之罪吗?反贼的话,你们也信?而且南安侯是反贼,为什么他麾下的惠宁伯就不是?难道因为他是首告,就可以洗脱嫌疑?”
杜仲面现恼怒,“妇人之言,一派胡言!”
谁知御史大夫赵安国却道:“庙堂之高,并非儿戏之地,敢问公主能否为自己说的话负责?”
奢哲囊囊点头道:“当然能。”
“既如此,”赵安国道:“臣恳请陛下彻查石葭村一案,看看到底是捕风捉影还是确有此事。”
杜仲怒道:“如果查无所得呢?”
“那也是还惠宁伯以清白。”赵安国不卑不亢道:“请陛下圣裁。”
“若无此事,何怕查证?”御座上的帝王开口道:“就把此事交给龙鱼卫去查罢。”
龙鱼卫指挥使杨荣当即站了出来,道:“谨遵圣命。”
看着瘫软在地上有如烂泥的王良,杨荣大手一挥:“带出去!”
“相爷,相爷救我!”王良不死心地大喊着,却被摘掉官帽,拖出了殿外。
惠宁伯一事惹得丞相杜仲分外恼怒,他冷冷地看着奢哲囊囊,“公主并不是诚心要和谈的吧?”
“南越国确有化干戈为玉帛之心,”奢哲囊囊道:“只要陛下答应我们一个条件,我们就可以立刻上表称臣。”
“什么条件?”杜仲问道。
“让云阳王撤兵离开。”奢哲囊囊道:“我们实在不愿和这样的小人打交道,腹背受袭的教训,我们可还记着呢。”
“哼,绝不可能!”杜仲厉声道:“云阳王撤了兵,你们就可以趁机攻打我大齐边境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跟你还有云阳王一样的小人之心,”奢哲囊囊狠狠嘲讽道:“背信弃义的事情,大齐也许屡见不鲜,但我南越还算民风淳朴,那是人人唾弃的事情。”
“咚——”
朝堂之上众人的目光都转移到御座之上,崇庆帝轻轻敲了一下御案:“南越与大齐纷争百年,不仅我边关将士苦劳,两地百姓也苦不堪言。朕如果说照临所及无分彼此,那是不可能的,朕只是希望两国百姓,能休养生息,再不受干戈之苦。”
“朕看云阳王是有些咄咄逼人,让他退回白水之界,没有朝廷的命令,不许越过白水。”崇庆帝又道:“丞相以为如何?”
“陛下已经做主了,老臣还有何话可说,”杜仲从椅子上站起来,拂袖道:“老臣身体不适,就先告退了!”
丞相以天子的舅舅,同时也是辅政大臣自居,独断专行的日子也久了,但今天还是第一次这样不留情面地拂袖而去,朝堂百官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目目交汇。
然而御座之上的帝王仿佛一点没有被扫了面子的不悦,甚至和颜悦色道:“丞相身体不适,一定是国事操劳太过,让王太医给丞相问诊,再带过去宫里的几样药材,就说是朕的心意。”
大朝会以惠宁伯下诏狱审讯而结束,别人且不说,惠宁伯府已经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随着杨荣一声令下,龙鱼卫便如饿虎一般冲进了伯府,惊得里面的男男女女失声尖叫屁滚尿流。
“你们要做什么?!你、你们好大的胆子!”王秀兰尖叫道:“这里可是惠宁伯府,你们怎敢放肆!”
杨荣面无表情看着她:“我们是奉了陛下的旨意,缉拿惠宁伯王良,以及世子王贵,问讯石葭村杀良冒功一案!”
王秀兰大喊大叫,如同泼妇一般阻拦办案,被一个校尉抓住了头发,扔下了台阶。
她披头散发,摔得七荤八素,脑袋总算清醒了些:“什么,石葭村?杀良……不、不可能!”
“是谁告发的?是楚家那个贱妇对不对?”王秀兰面如死灰,嘶声力竭道:“不会有别人知道这事儿,只有她!我要杀了她!”
杨荣利箭一样的目光射过来:“你说什么?”
“我爹在石葭村杀人,南安侯是知道的!他害怕连累他自己,就把这事儿瞒下来了!”王秀兰大喊大叫:“南安侯死了,就只有楚嫣这个贱人知道了!”
杨荣的目光像两口深井,深深闪着黑光。
他跨上马去,拖着人呼啸而去。
王秀兰一把抓住一个想要从她身边溜走的女人,破口大骂:“你这浪蹄子,平日里我爹让你穿金戴银呼奴使婢的,出了事儿了你就想跑,没门!”
这小妾吃痛地一叫,却也不再怕她:“呸,龙鱼卫一来,伯府都要完蛋了,你还逞什么大小姐的威风呢!”
“完蛋了?谁说的,”王秀兰面色狰狞:“我不会完蛋的……只要杀了那个贱人,一切都会恢复原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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