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安侯府。
“张夫人,你家大公子是与我喝酒不错,”刘符生道:“不过在莫愁湖上,张大公子见到一艘画舫,就抛下我们走了。”
张夫人柳眉倒竖,并不相信:“那画舫是什么来历,主人是谁?”
“我并不知,不过我想那画舫主人应该是张大公子的故旧,要不然怎么独独叫他一个?”刘符生道。
“世子爷,”张夫人怒道:“我家朝英自从喝了酒回来,就行迹疯癫,有如中了邪祟,你不跟我好好解释,却用如此荒唐的理由推脱,是觉得我们老爷不过是二品的尚书,可以任由欺负吗?”
“张夫人何出此言,”刘符生道:“你家大公子确实是上了别人的画舫,当时喝酒的所有勋贵子弟,都可以作证,您不信可以去问他们。”
张夫人在来之前其实已经问询过两家,都是这个说法,她心中犹疑不定,却冷哼道:“这事儿只有等到朝英清醒了,才能辨明,在此之前,你们说的什么我都不信!”
眼看张夫人悻悻而去,成安侯夫人才忧心忡忡道:“喝酒惹下了如此祸事,符生啊,那张大公子失心疯,当真与你无关?”
“娘,你怎么连我也不信,”刘符生无奈道:“太医不是说,他是受了惊吓所以疯魔的吗?他自己做了亏心事,与我何干?”
成安侯夫人眼见他匆匆出门去了,抓也抓不住,只气得哎呦两声,无可奈何。
刘符生一路打马直入翁山,联璧阁中的仆婢见他来了也都习惯,只不过往常并不理会他们的刘符生这一回仔仔细细地巡看了一遍,看得众人莫名其妙。
“世子爷,”白芨笑着迎他:“你在找什么?”
刘符生没有回答,反而道:“你家夫人醒了吗?”
“午睡刚起来,”白芨将他引入:“世子爷进去吧。”
楚嫣倚在窗前刚刚吹了一阵山间的凉风,就见刘符生大踏步地走过来,不过这一回他不像以前那样痴迷地盯着楚嫣,一双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玩世不恭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深思。
楚嫣不动声色道:“世子爷,今日怎么这样守礼?倒像个正经人了!”
刘符生“哦”了一声,伸手拨动了一下绿莹莹的梅子青:“我以前不是个正经人?”
楚嫣笑道:“世子爷这样秦楼楚馆的风月教头,万花丛中过的浪荡班头,对我大概也是随意攀折一枝花的心态,难道还是个正经人?”
刘符生摇头道:“说我风流也罢,说我多情也行,但我和女子都是两情相悦的,她若不愿,我亦不会用强。”
楚嫣一顿,轻轻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刘符生没有说话,楚嫣就给他倒了一杯茶。
茶叶在陶瓷碗中一上一下,茶芽朵朵,叶脉绿色,鲜活异常。沸水冲泡进去,只见热气绕碗边转一圈,然后自碗中心升起,又慢慢上升化成一团云雾,最后散成一缕热气飘荡开来。
“我知道是你,”刘符生道:“那晚上我看就像你身边的那个丫鬟小红,今天我来,并没有看到她,我就知道肯定是了。”
楚嫣心中波澜不惊,“那世子爷打算怎么做,去顺天府告我么?”
“我怎么会告你,”刘符生将茶水一饮而尽:“我要是让你不好过,早在张家那老婆娘来的时候就把你交代了,还会帮你遮掩?只不过……”
他呵呵一笑:“你做的并不利落,有迹可循。我都能认出小红来,何况别人?”
楚嫣微笑道:“别人并没有世子爷这样的细心……”
“龙鱼卫呢?”刘符生提醒道:“以龙鱼卫的侦缉手段,你这就是雕虫小技,很快会被识破的。”
楚嫣心中一顿,面色凝住不语。
“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竟把张朝英吓成那个样子,看着真是解气啊!”刘符生忽然哈哈大笑,拍着腿摇头晃脑:“爽利,爽利!这小子人品太差,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毁于妇人之手,还真是报应!”
袅袅雾气中,刘符生似乎又恢复了那张风流浪荡、玩世不恭的脸,但楚嫣却看得清楚,那粗犷的轮廓,豪放的笑声,竟和老成安侯一模一样。
“女娃娃,”老成安侯用一块甘蔗糖诱哄道:“你看我家符生怎么样?愿不愿意嫁过来做他的媳妇啊?”
八岁的楚嫣坚决不受诱惑:“才不,我将来要嫁给江哥哥的!”
她一蹦一跳地走了,留着老成安侯在原地转圈,看到一旁只顾着掏蚂蚁洞的符生,一脚将他踢成了个皮球:“让你小子不学好,连个媳妇都娶不上!”
楚嫣又给他倒了一杯,却被刘符生摁住了:“别倒了,我不喝了。”
他站了起来,忽然道:“祖母跟我说,皇上打算扩充羽林卫,我已决意去做亲卫。我是成安侯世子,祖上的荣光不能在我这里断了。”
楚嫣心潮涌动:“符生哥哥,老侯爷的血脉在你的身上。”
刘符生转过头来,踟蹰道:“你有没有、有没有怨过……”
“没有,”楚嫣道:“楚家大厦将倾,没有人能力挽狂澜,何况大长公主曾试图搭救,只不过力不从心,我不仅没有怨过,而且还心存感念。”
刘符生上前一步,紧紧盯着她:“既如此,你听我一句,不能再一再二了……这条路太难走,稍不留心就万劫不复,你一个孤女,无依无靠……”
“我有依靠,天下知道侯府冤屈的人,都是我的依靠。”楚嫣道:“你不就是一个吗?”
刘符生长叹一声,又是叹息又是激赏,良久低语道:“……我会帮你的,你多保重。”
楚嫣目送他离开,心中久久难以平静。
联璧阁对面的园林修建地很快,几处阁楼搭建起来,只剩下园林布景和花木栽培了,园林的主人临川长公主对自己的园子也上心,很快就过来巡察了。
“怪不得长安城中的权宦显贵人家,都要在翁山修筑园林呢,”临川长公主在竹林里走了一圈,点头道:“景色确实清幽。”
随侍的宫女笑道:“翁山一带多植荷花,周围水田种植稻谷,湖旁又有寺院、亭台之胜,风景优美、山水俱佳,酷似江南风景,有‘西湖十景’之誉。”
临川公主坐在新建的露台上,忽然指着一处道:“那是谁家的园子?”
宫女顺着她所指的方向一看,道:“是长平侯家的联璧阁。”
“长平侯?”临川公主略一思索,道:“长平侯夫人是楚家的女儿吧?”
宫女应是,临川公主只是怔了怔,“……也是可怜人。”
不一会儿却见园中的执事来报:“公主,长平侯夫人打发人过来送东西。”
临川公主有些惊讶,却道:“什么东西?”
来的正是楚嫣身边的小红,她福礼道:“我家夫人听闻公主殿下在修园子,特命奴婢送来园林图册,供公主挑选。”
临川公主翻开楚嫣送来的图册,只见上面规划整治着园林基础样式,山、水、桥、亭、厅、堂、墙、门,各式各样,花样精巧,甚至还有已经设计成型的馆阁、楼台、香堂、画舫、柳堤、东廊、精致绮丽的卅六鸳鸯馆、十八曼陀罗花馆等等。
临川公主看得啧啧称奇:“巧夺天工,这比皇宫内苑还要精致啊……这许多式样,我之前都不曾见过。”
小红笑道:“是我家夫人搜集了苏州园林的式样,又增删修改了几遍。”
“你家夫人果然一如传闻中的蕙质兰心,”临川公主道:“她是一直住在园子里吗?”
“是,”小红道:“因不得公主传唤,所以不敢前来拜见。”
“等我过了热孝,就去找你家夫人说话。”临川公主道:“碧螺,把宫里送来的菠萝蜜装上一篮子,给长平侯夫人送去。”
宫女碧螺乖巧地应了一声,带着小红退下了。
不一会儿碧螺就回来了,道:“长平侯夫人十分热情,还给奴婢一对红宝耳坠呢。这么贵重的东西奴婢可不敢私自受了,特来献给公主。”
临川公主看也不看,漫不经心道:“便宜你了,收下罢。”
碧螺喜滋滋地收下了,却听临川公主问道:“长平侯夫人长什么样?”
“传言果然不是虚的,”碧螺惊为天人:“长平侯夫人容色,举世无双。”
“我见过她姐姐,长得就很美,她想来也不会差。南安侯府的女儿,都有一副好容貌……”临川公主神思不属:“南安侯,你说南安侯最大的功绩是什么?”
碧螺因是公主的心腹,也就不纠结说不说错话的问题:“南安侯就是因为平定百越三国,安定南方,才封的侯。”
“是啊,没了南安侯,百越三国降而复叛,边疆不宁啊。”临川公主道:“近来南越使臣来朝,不知道是什么消息……”
她神思有些奇怪的恍惚,碧螺不知道她为什么心神不宁,只觉得自从敬太妃薨逝之后,公主就一直恹恹地,提不起精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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