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秦安岭6

    天刚刚破晓,楚歌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起身朝浴室走去。闭着眼硬生生等到天亮的感觉太难受了,这会他宁愿有长梦来纠缠,也好过失眠一整夜。

    作为国土最北的林区,即便是六月,晨间的气温也还是很低的。冲过热水澡的楚歌穿着短袖走进客厅,一身热气很快退了干净。他从冰箱里拿出鸡蛋、西红柿和生菜,洗净厨具,想着来做几份简单的三明治。但由于太过心不在焉,他没动几下刀,指尖就传来刺痛。

    楚歌“嘶”了一声,眼见左手食指侧边被切破一道长口。他望着争先恐后涌出来的血珠,有些茫然地呆在原地,直到有人走到他身边,不算太温柔地拧过他的手。

    “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不用猜就知道是谁,楚歌心里猛地一跳,触电般地弹开了手。

    “……没事。”

    范希顿了一下,转而把他手上的刀抽走。楚歌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抬头看他,所以错过了他极力隐忍着的表情。腥甜的味道散布在空气里,范希被这气息激得太阳穴狂跳,他屏住呼吸,撂下一句“在这等我”便回了房间。

    很快他带着药水和创口贴回来,手上还多了一件外套,他很顺手地将其披在了楚歌肩上。

    楚歌面上没什么表情,内心已经地动山摇。范希照顾人的细节做得天衣无缝,或许他就是这样体贴的性格,这份体贴不具有针对性。但谢七羽昨晚说的话在楚歌脑中循环播放,一整夜都没有断过,使得他根本没办法再心安理得地接受范希的关照。

    因为他真的觉得太近了,以前没被戳破之前他还能装傻维持现状,现在不行了,他已经没办法做到客观,普通的接触也会被他品出亲昵和暧昧。

    眼看范希拧开药水瓶盖,抽出棉签,下一个动作就是要把他的手捉过来,他赶忙打断。

    “我自己来就好。”楚歌不会允许自己表现出奇怪的羞怯,所以他硬着头皮对范希笑了笑。“怎么起这么早,我吵到你了吗?”

    “没有,我一直醒得很早。”

    范希注视着他的动作,没有任何攻击性的目光,却让楚歌如同全身过电。从前他们这样不说话的相处也很自然,现在却让他心惊肉跳——当然,他还是喜欢的。不能否认,他喜欢和他独处,他喜欢他这样关照并且注视着自己。

    真矛盾啊,可是他理所应当承受这份“难熬”。

    喜欢就要付出代价。

    范希还是不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待楚歌慢吞吞地把自己的手指处理好时,他起身走向了厨台,接过楚歌切了一半的番茄开始下刀。

    楚歌朝他的动作看去,他的刀法又快又稳,倒是比很久之前就开始进厨房的自己还熟练。切好番茄,煎六个鸡蛋,把生菜叶撕好叠在面包片上,沙拉酱的盖子撬开放到一边——完全没有交流过的前提下,范希一言不发地准备好了他想要做的一切。

    “待会出门的时候记得穿外套。”

    范希提醒了一句,便走回了房间。

    隔着一扇门,范希能听见在自己离开后,楚歌松了一口气的声音,他能听见他下意识的吞咽,也能听见他左胸腔里的器官雀跃地,紧张地跳动着。可惜他无法辨别心声,楚歌一直是他最没把握的变量。

    我要拿你怎么办呢。

    谢七羽靠坐在床头,对他笑得一脸暧昧。范希被他笑容里的意味弄得有些烦躁,他一秒来到他跟前摁住他的肩,难得带着脾气地警告道:“你不要再乱说话了。”

    “我没——”

    “听到了吗?我说你不要再乱说话了,我不想对你下暗示。”

    谢七羽心说我讲的是事实吧,你恼羞成怒什么?

    他扯着嘴角怼回去,“你一开始说不跟你扯上关系他才是最安全的,现在已经都这样了你是不是要换一种计划?你干脆把他追回来得了,他明明就喜——”

    “好了你安静一点!”

    被那双棕绿色的眼瞳钉在原地,谢七羽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发出声音了。

    和大家一直在闲聊的前夜比起来,这日的早餐就显得十分安静了。平常话最多的谢七羽从头沉默到尾,委屈兮兮地垂着脑袋,艾莎和李啸威本来话就不多,范希和楚歌又被一种微妙的氛围凝固着,只剩纪大小姐完全状况外。

    她收拾好行装之后把楚歌拉到一边:“我错过什么事了吗……你的手怎么了?”

    “不小心划破了,没事。”

    纪瑾瑜狐疑地看着他,楚歌侧身躲过了她的目光,“出发吧。”

    “等下。”纪瑾瑜再次拉住了他,“我送你的水晶你带了吗?”

    前两天准备行程的时候她就特地提醒他了。楚歌点头,“带了,在包里。”

    “放哪了?”

    “侧面那个口袋。”

    纪瑾瑜翻了翻,把挂坠拿了出来。

    “别动啊。”她绕过他的脖子,亲手给他戴上扣好才满意。她把紫水晶塞进了他的衣领里,“平安符,离开秦安岭前别摘下来。”

    楚歌应了句好,同时也觉得有些疑惑:昨晚李啸威也跟他说了类似的话,他的包里现在还躺着一颗绿水晶,嵌在夏栎匕首上。

    好像他们真的要踏入一场冒险似的。楚歌走出了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充满了水雾和草木的味道。

    按照昨天晚上讨论出的结果,他们决定露营两日后再回来一次,这会儿只带了一半的行李出发。那位穿着马褂的户主已经等候在门前了,他开着越野车将他们送到了山脚下,坐一截缆车越过眼前的小峰,就可以自由往林中进发了。

    零星的游客聚集于此,还没到旅游旺季,年轻人很少,缆车安静地载着人们俩俩上山,眼前的每一帧画面都带着静谧又辽阔的气息。

    楚歌的视线追着某个身影而去,范希在和户主告别,男人背对着他朝范希说了什么,然后很恭敬地欠了欠身,范希背着手目送他驶离。比起是租客和户主,这一幕更像是领导者及其从属。楚歌察觉到了一丝违和,但没等他细想,范希已经敏感地捕捉到了他的目光,楚歌下意识地别开了眼睛,努力把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自然之景中。

    晨光下的山林里满是雾气,缆车升到一定高度之后再看脚下,浮动的白雾犹如棉花,不远处群山连绵,还隐约可见大大小小的河流和琥珀。从缆车上下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身处林中,楚歌和李啸威不由地对视了一眼。

    夏栎林。

    三四十米高的乔木静静地伫立于此,繁茂的枝叶遮天蔽日。普通的吸血鬼定是不愿意踏入这里,但谢七羽的表情淡淡,没什么太大反应。

    果然要被知道真名才会害怕吗?楚歌向李啸威摇了摇头,低头研究地图去了。

    艾莎举着单反在拍照,谢七羽看起来很单薄的背上背着他和艾莎的两个大背包。当然不担心他会觉得吃力,只是望着他的背影,李啸威没由来地想到了光怪陆离的某个晚上。

    聒噪的酒吧里,少年坐在水台上,对他无所谓也无所畏惧地笑道:

    谢七羽就是我的真名。

    -

    秦安岭730万公顷的林地中,繁衍生息着种类相当多的珍禽异兽。楚歌捧着范希整理好的生物图鉴,鹿、棕熊、紫貂、天鹅、雪兔……等等等等,一大串名单列在纸上。他们碰运气般地走了两个多小时,就拍到了梅花鹿,矮羊和紫貂,还有好多种叫不出名字的飞禽和昆虫。

    楚歌自知自己是对行程规划出力最少的人,所以他揽下了所有写调研报告所需要干的活,一路上都跟在艾莎旁边做记录,他和她第一次合力做事情,他们的配合倒是非常默契,效率很高。

    正午时,他们走到了呼玛湖边。

    “就在这里休息吧。”

    范希放下了指南针,大家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都没有异议。这里风景秀丽,湖水清澈的如一面明镜,唯一可惜的是出发时还湛蓝的天空变成了灰白色,太阳被挡在了云层之后。

    楚歌见状犯起了嘀咕,“早上看天气预报还说是晴天啊。”

    “山里边的天气说不准的。”纪瑾瑜盯着天边隐约可见的乌云,若有所思道,“没事,我们带了雨具。”

    天气是可以人为操作的。——楚歌忽然想起了之前某次午餐时范希跟他说过的话。巫师能做到的最了不起的几件事:占星预知,精神干预,移风唤雨。

    当然,这不应该是此时变天的原因。

    天阴下来,气温好像也连带着降了不少。见楚歌和纪瑾瑜都在搓手,李啸威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堆木块,他默默在旁边捣腾了一会儿,架了一个像模像样的火堆出来。

    这真是有种野外生存的感觉了。闲不住的楚歌开始架起小锅准备午餐,艾莎蹲在他旁边帮他,两个人煮水下面,拆袋分盘,楚歌只要抬起手艾莎就知道他要什么。

    到最后楚歌都觉得惊奇了,他和艾莎相视一笑,也不知道说什么,所以只能说:

    “谢谢。”

    艾莎弯着嘴角摇了摇头,在那一瞬间楚歌觉得艾莎和范希有一点很相似的地方:他们看向他的时候总是很平和,非常坦然,就好像他们早已将他了解了个透彻,他的言行举止全部在他们的预料和理解中,并且无条件的信任和接纳。

    纪瑾瑜看二人配合的这么好,倒也不烦神了,她退到一边,拿起楚歌写了好几页的笔迹看了起来。

    “我能看一下照片吗?”

    艾莎应声回望她,“随意。”

    纪瑾瑜翻了翻相机,艾莎的拍照技术不错,那一张张飞禽走兽拍得犹如科教图书里的插图。可翻了一会儿她按键的手越发慢了下来,最终停留在一张人像上。

    那还是阳光形如光柱投射在林中的时候,纪瑾瑜站在树边,仰望一角蓝天。光落在她的长发上,暗红色的发丝被镀上一层橙黄,漂亮得发光。

    她的背影与镜头之间,正好有一只蝴蝶扑闪着翅膀飞过。

    趁楚歌去打水,纪瑾瑜提着相机走到艾莎身侧。

    “你……”她琢磨了一下措辞,“你为什么一直拍我?”

    艾莎抬起头,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因为好看啊。”

    谢七羽坐在湖边打水漂,小石子蹭过水面再弹起,重复两次后再沉没。而没等他捡起第二颗石子,旁边有人扔了一把,小石子弹了四下才沉没。

    李啸威默默地眯起眼,又扔了一把,这回弹了五下。

    这谢七羽怎么受得了,他瞪了他一眼,搜刮了一大堆石子放在脚边,跟他较起劲来。两个人莫名其妙地开始比赛,谁都没有说话,谁都很认真,但是论这些野外的小游戏,谢七羽终究输给李啸威一截。

    他把最后一颗石子朝李啸威大臂上一砸,砸完气鼓鼓地不再玩了。

    谢七羽没使劲,李啸威挑了挑眉,心说你怎么没给我砸个血窟窿出来。他本以为谢七羽是个百年老妖怪,但眼下看来,他真的就像个任性多变的小孩子。

    “喂。”李啸威沉声喊他,“你今天是哑巴了吗?”

    谢七羽翻了个白眼。

    使谢七羽哑巴的罪魁祸首正独自坐在另一边,盯着天边某处,屏息凝神。看他专注的表情,楚歌还以为他有什么心事,可他没收住自己的脚步,还是拎着锅走到了他的身边。

    他走过来的时候范希就回神了,对上他略带疑惑的表情,范希会错了意。

    “淡水湖,煮开了可以饮用的。”他柔声解释道,“据说还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啊……好。”

    楚歌接好了水,磨蹭了一下,没有立刻回去。

    他坐在他身边,微风拂过他们的额发。说自然可以洗涤心灵这话不假,楚歌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慢了,早晨还躁动不安的情绪被抚平,有什么心结迎刃而解。

    有什么大不了的。

    楚歌撑着下巴注视着范希,很认真很仔细地用目光轻抚他的轮廓。就是因为这张脸,就是因为这道温柔的声线,就是因为过去数月中无数让他不知不觉就铭记住的瞬间——

    范希无法忽视那道视线,他笑着问,“怎么这样看我?”

    楚歌勾起唇角,朝他指向眼前的湖。透亮的湖水,倒映着四周的绿树。

    “它很像你的眼睛。”

    他轻声说。

    “但是它没有你的眼睛好看。”

    纵使范希活过百年,掌权夺势,算计得过无数时间和生命,他也没敢解析出这句称赞的意思是:

    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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