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这一路睡得十分安稳，除了范希给了他安全感以外，其实还有别的原因。
范希微微转了下头看向陷入浅眠的人，连楚歌眼睛垂下的弧度他都是很喜欢的，可惜这不是享受亲昵的好地方。再抬眼扫视这节车厢，他的目光变得犀利。他们坐在中后部的位置，而前排的人他或多或少都知道是谁——纪家的保镖，王珊的亲信，还有两三个人像是秦锋安插的眼线。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起身走向车厢尾端的洗手间。他从他们身边走过的时候，几道视线撞在一起，无声的火花飞溅，又如从没存在过一般消融。
若是楚歌在此时睁开眼，他会觉得这个男人很眼熟——那是他早在幽灵巷一案发生时就碰见的，于王珊店里夺门而跑的人。
一路沉默，谢七羽早觉得无聊，看到那个大块头走过过道，他有点忍不住想拿他助兴了。
他给范希发去短信：我去会会刚才那个人。
过了半分钟，范希回了一句：去吧，别弄太大动静。
谢七羽低声一笑，起身拽了一下李啸威的袖子，“蠢狼，让一下我要出去。”
李啸威抱着手臂一动不动，谢七羽以为他没听见，抬脚就想踹他，但下一秒李啸威猛地一拉他胳膊，让他坐了回去。
“别去。”他沉声说。
“啊？”
这反应谢七羽着实没想到，李啸威紧锁着眉，他又重复了一句，“别去。”
他声音很轻，但是语气完全不容反驳。谢七羽被他那种无比认真的目光盯得愣了几秒，李啸威已经收回了手，长腿支着，膝盖抵到前座椅背，完全不留给人穿行的空隙，看这架势是肯定不会让路的。
谢七羽挑了挑眉，从小包里翻出纸笔，写下“为什么”三个字，然后撞了撞李啸威的胳膊，把纸笔递给他。
传纸条？这是什么中学生的交流方式……李啸威很无语地瞥了他一眼，抓起笔快速地写下:别去惹那伙人。
李啸威虽然字写得潦草，但是笔触苍劲有力，谢七羽看了看他阳刚俊朗的脸，心想这还真是字如其人。他玩心大起，调戏道：怎么不能惹了，你担心我遇上危险吗？
李啸威果然没有再回复他。
那个男人已经从洗手间出来了，李啸威盯着他宽阔的肩看了几秒，再度合上眼闭目养神。
没有节外生枝的事情发生，一行人于下午四点的时候抵达了北恒市，再坐四十分钟的火车加一个小时的汽车就能到林区边沿的镇上了。
楚歌在范希肩头转醒，一时间竟有些迷茫自己身在何处。
“看你睡得这么沉就没喊你。”范希给他递来一个巧克力派，“饿了吧，吃点东西？”
楚歌反应了两秒，倏地正过了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拨了拨额发。还真是奇了怪了，上一次他陷入这种深沉的，没有梦境打扰的，绝对安稳的睡眠，也是在范希家里过夜的时候。
楚歌接过派，道了句谢。他偷瞄着范希的侧颜，心想这又是什么不得了的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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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被旅游业侵染，邻水镇的面貌还是较为淳朴，五层以上的楼都不常见，只有镇中心建起了几间酒店。六人辗转抵达镇上的时候夜色已深，旅店就定在汽车站附近，是幢两层的小楼附带一个院子。说是旅店这更像是民宿，装潢上有些老旧，但整体干净整洁。按计划，他们只在这里停留一晚，之后都会在林区露营。
一位穿着马褂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迎接他们，他话不多，不是热情寒暄的类型，但举止礼貌利落，直接将他们领去了房间。屋内比想象中大很多，看构造的确是按照住家卧室布置的，一楼的两间分别由楚歌和李啸威，范希和谢七羽入住，二楼留给了纪瑾瑜和艾莎。
楚歌没吃午餐，但高铁上的长觉像是补足了能量，他依然十分精神。他到厨房转了一圈，看到厨具调料都有，便来找纪瑾瑜，想着要不要自己做一顿晚餐。
“会不会太麻烦了？”
纪瑾瑜拆开了箱子，冰袋里的食材倒是应有尽有。楚歌拿起一盒拉面掂了掂，又翻出一袋便捷汤料包。
“不麻烦的，这附近看起来也没什么大餐厅，我做的肯定比较好吃。”
纪瑾瑜反应了两秒便了然了，“你是怕我们吃不惯？没关系的，哪有那么娇气。”
可你的眼神分明很嫌弃啊大小姐？楚歌笑道，“这里是谁定的？我还以为你们会选镇中心的酒店。”
“这里，呃……”
纪瑾瑜心想，我要是说你前男友把这里买下来了，你会不会很吃惊？
坐在一边看着他们的艾莎淡定地解释道：“酒店里的旅客太多，范希说单独把这里包下来会比较清静。”
艾莎是那种，仅是对视就能让人不由自主脸红的美人，她和纪瑾瑜一个像冰一个像火，平日在校内都是让人觉得难以接近的存在。而虽然楚歌跟她没说过几句话，她看向他的时候总是非常温柔的，不像是在看一个不熟的同学。
楚歌被她看得心里也升起了很微妙的感觉，不是异性相吸的磁场力，而是一种让他觉得很怀念的，似曾相识的东西呼之欲出。
“你想煮面吗？”艾莎指了指楚歌手上的拉面，“我来帮你吧。”
楼下，范希、谢七羽和李啸威坐在餐桌前，桌子上铺着一张很大的地图。图上画出了他们的计划路线，范希在图上圈出了一块地方，然后征求意见般地与李啸威说了什么，两人面色如常地交流着。谢七羽叼着根棒棒糖趴在一边，时不时也插上两句。
见状楚歌松了口气。看来李啸威所说的“不喜欢他们那群人”没严重到无法沟通。当然，范希的一切本来就挑不出毛病，就是谢七羽……
下一秒谢七羽就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他朝他咧嘴一笑。不知道是不是楚歌的心理作用，他总觉得他的笑意里满是挑衅。
“你们要下厨吗？不要加辣不吃芹菜不吃西蓝花！”
谢七羽望见他手上拿着食材，倒是大方地就把忌口说了。楚歌也暂时不想跟他计较。看来血族除了血液以外也保留了对人类食物的喜恶……这么想想楚歌挺释然的：有个近距离的标本不好吗，他就暂且把谢七羽当成可观察研究的吸血鬼个例好了。
楚歌婉拒了艾莎的帮忙，他一边洗菜，一边感叹自己的接受能力越来越强了。客厅里传来零星的说话声，这种感觉和与孩子们呆在一起的时候大不一样。他本以为谢七羽的存在会让他膈应到不行，但其实还好，他很喜欢这样难得和同龄人出行的时光。
还有他心里隐秘的期许。
柔软细腻的青苔藏在暗处，正在不可控地疯狂蔓延。
“你是在做炒面吗？”
范希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楚歌心里猛地一跳，那感觉类似于上课走神的时候突然被教授点起来回答问题。心里想到的人于此时凑到他旁边，好声问道，“要帮忙吗？”
“不用，我来就好，不麻烦。”
楚歌莫名心虚地没有看他。水煮开了，他揭开锅盖，热气扑向他，他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范希依旧没有走开。
“那你介意我看着你做吗？”他又说，“我还挺想学。”
“好啊。”楚歌将鸡蛋搅拌好，再利索地切好青椒、洋葱和火腿肠，把面放进锅里煮上。“面条煮到九成熟就好了，捞上来以后再拿凉水冲，沥干后放入几滴香油拌匀……”
的确是对他来说很简单的料理，但当楚歌把一锅面炒出来的时候，他从额角到手心都出了汗。早些时候他面对范希就会觉得紧张，后来走得近了好了一些，可这两天他又开始表现出仓皇。
他定了定神，捞了一根面条起来尝了尝咸淡。他觉得发挥得很正常，不知道别人吃起来会不会喜欢。
“帮我尝一下？”
楚歌又捞起一根，左手拢起垫在下面，自然而然地将筷尖伸向了范希。范希很明显地顿了一下，随即楚歌心里也是咯噔一声。
——他怎么不由自主地做出了这么亲昵的动作？
那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像是身体上刻下的习惯一样。
冒着热气的面条悬在半空，楚歌没来得及收回手，范希已经倾身低头咬住了筷尖。他嚼了两下，朝他赞许地笑道，“味道很好。”
“……那就这样。”
楚歌收回手，转过身来把面盛到盘子里。
客厅里，谢七羽懒洋洋地靠在艾莎边上，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声嘀咕了起来。
“啧啧，他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某人还说什么这辈子不去招惹他，骗谁呢？”
艾莎望着厨房里的两个身影，暗暗扬起了一抹欣慰的笑容。
她是唯一亲眼见证过一切的人，到现在那些时光也还历历在目。她见过他们苦中作乐，细水流长的故事，也见过他对他穷追不舍，然后轰轰烈烈坠入爱河的传说，现在这样若即若离，在远近间不断试探和取舍，也不失为一种浪漫吧。
爱人如一，从不被时间动摇，所以怎么样都很浪漫。
大家对楚歌的手艺赞口不绝，连谢七羽都空盘了，并乖乖被范希拎去洗碗。楚歌长舒了一口气，大家各自回房休息时已经将近午夜了。
北方的六月夜晚的气温不高，楚歌在小阳台上站了一会儿，身上的热度就被吹了个干净。没有高楼遮挡，远处的连绵的山脉清晰可见，夜空里闪烁着很多明亮的星。都说大自然洗涤心灵，仅是走到这里，他就觉得灵魂里有什么躁动不安的东西渐渐平息了下来。
“空气真好。”
趴在隔壁阳台栏杆上的人撑着下巴远眺群山，小指上的尾戒滑过一道柔软的光点，他的轮廓嵌进了夜色里，可还是好看到是亿万中挑一。
风声，行车声，浴室里的水声，无论耳边有着什么动静，楚歌只觉得一瞬间内世界都静音了。过了好半天他才听见自己笨拙的回答：“……嗯，是啊。”
还没等他们展开说点什么，有人吧嗒吧嗒踩着拖鞋走进了阳台。谢七羽一边拿浴巾擦着头发一边唤着范希的名字，“我洗好了！你去吧。”
他的声音里带着点撒娇的味道，并在看见楚歌的时候顿了顿，继而再次“挑衅”般地朝他笑了笑。
——果然还是很膈应人啊这个家伙!
“早点睡吧，明天最好九点就能出发。”范希朝楚歌告别道，“晚安。”
“嗯，晚安。”
待范希转身回了屋内，楚歌也抬脚就想往回走，不料谢七羽叫住了他。
“喂。”
那只是一秒钟之内的事情，浴巾掉在了地上，而谢七羽已经越过了两米的距离，飞身跃进了楚歌所在的阳台。他在提醒他，他是个吸血鬼的事实，并且他不假思索地，第二次朝他丢下了颗炸弹。
“你是不是……”他仰着脸凑到他跟前，狡黠的眼睛弯起来。“你是不是喜欢上了范希啊？”
还怕戳的不够破似的，他又补了句：
“心动的那种喜欢，想在一起成为恋人的那种喜欢……想让他只属于你的那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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