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秦安岭4

    谢七羽曾经两次跟人说过他想死,那个人是范希。

    第一次,战后疟疾肆虐,他瘦骨如柴,高烧不退,用最后的神志请求一个痛快,但范希却让他活下去。他给了他一段更加绵长痛苦的转换,直至新生——如果那算是新生的话。

    第二次,那时候他们已经走过了很多地方,见证了历史变革,物是人非,生老病死,当他们的某位朋友与世长辞,他蹲在他的墓碑前,突然冒出这个念头:自己真的活够了。

    这一次范希沉默了,而谢七羽转而跟他说:你多想活,因为活着才能等。我想死,但是我会陪你等到这剧落下帷幕。

    就这么决定了,然后一晃又是百年,他被艾莎唤醒时的第一句话就是,范希等到了吗?

    艾莎告诉他,等到了。

    一个晴朗的四月天,楚歌出生。

    谢七羽以为不会再有人听到他说类似的话了,没想到在这么无趣的一天,他竟然随口说给了李啸威,一个跟他似敌非友,并不会认真听他讲话的人。

    算了。

    谢七羽回到公寓,走向他的小冰箱,发现冷藏格里的血袋箱被掏空了,连他放在表层的可乐都没了影。架子上贴着一张便签,范希略显潦草的字迹横在上面:

    回来了先来见我。

    “操!”

    谢七羽摔上冰箱门,充满怨念地杀到了范希房间门口。他们住一个套间,十步路的距离一秒就到了,但他捶门的手悬在半空刹住了。

    门被从里打开,听到动静的范希平静地看着他。责怪和宽慰都没有,范希弱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递给他一杯调好的暗红色饮料。

    谢七羽瞬间就委屈了。

    本来他都想好了,如果范希要教育他,他就怼回去说,别以为是你把我养大你就是我爹了,他忘了范希已经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过他了,任他怎么作怪范希都不恼,这样更显得他自己就像一个无理取闹,想引起大人注意的小屁孩。

    大概是被范希直接转换成吸血鬼的人太少,他是谢七羽见过的最会给自己揽责任的血族了,好像他转换了他,就要对他负责似的。每次谢七羽搞出什么类似自伤自残的小动作,范希看向他的眼中都有一丝愧疚。谢七羽能猜到他的心态,他不喜欢那种眼神,不喜欢他们的关系始于“责任”。

    他在他面前表现出了那么多次想死,可范希再也没说过让他活下来,让他继续陪着他。也许早些时候他哄哄他,他就不会这么想了,但是等了这么久,想死已经变成了不能再真的想法。

    对谢七羽来说,范希这个人太难定义了。他可以说是他的养父,是他的良师益友,也是他不能肖想的梦中情人。他对他的感情是对强大的崇拜,对救赎的感恩,然后又被漫长的时光酿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而他对范希来说呢?

    谢七羽捏着杯子问他:“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他是不是在认真说话,别人分辨不出来,但范希一定知道。

    范希继续沉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是他最乖张的作品,是最特殊的人之一,他和艾莎在楚歌不在的岁月里给了他不可替代的陪伴,所以他永远是他愿意给予容忍和照顾的小孩。他不指望谢七羽能完全理解:他从不劝他重拾对“活着”的兴趣,因为早在数百年前,最想死的人就是他自己。

    他比谁都知道求死不能的感觉,是有多无力。

    “我给了你新生,是不是做错了呢?让你也被时间锁在这里。”

    不知范希这话是在对他说,还是在对自己说。谢七羽怔了一下,猛地摇了摇头。

    范希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你乖一点。”

    没有时间谈这种心,现在的局势可谓是“内忧外患”,范希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他转而正色道,“血袋拿去做包装了。休息一下,然后收拾收拾行李准备去秦安岭。”

    谢七羽“哦”了一声,像一只闷闷不乐的小猫。

    -

    当然,在一行人集合出发的当天,谢七羽又恢复成活蹦乱跳到处作怪的样子了。在高铁站门口看到李啸威,对方背了一个巨丑巨笨重的直男标配登山包,他张嘴就是嘲讽:

    “——真丑。”

    李啸威瞪了他一眼,他再瞪回去。

    六月一日儿童节,有许多拿着气球的小朋友从街边走过。穿着布偶装的店员站在甜品店门口发糖果,楚歌拎着六杯饮料走出来,纪瑾瑜还被塞了两颗水果糖。

    “为什么给我?我又不是小孩子。”

    “哈哈,因为你漂亮。”

    纪瑾瑜睨了他一眼,“嘴这么甜啊。”

    楚歌无辜道,“我说真的啊……”

    脱下学院制服的纪瑾瑜穿了短T配热裤,长发束成马尾,看着可靓了。穿过高铁站广场回到李啸威那儿时,范希三人也到了。范希挂着一副墨镜,谢七羽坐在行李箱上舔冰激凌,艾莎撑着一把很大的遮阳伞站在他俩中间。这一行人个顶个的年轻养眼,周围有不少人侧目于此。

    换做一个月之前,楚歌定会觉得自己混进了一个不得了的小组,但是现在……

    谢七羽的视线移到了楚歌脸上,晴阳使他眯起了眼,他咧嘴朝他一笑。

    ——现在楚歌觉得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不知道你们喜欢喝什么,就随便买了。”

    楚歌举起饮料,算是给各路神人的见面礼。他把红茶拿铁拿给纪瑾瑜,再把唯一一瓶矿泉水递给李啸威——这位朋友只喝水不喝饮料。剩下的还有可乐,苹果汁和咖啡。

    范希撑开袋子就笑了,“谢谢,正好。”

    只见他把可乐罐往谢七羽的头顶一放,再把苹果汁拿给艾莎,自己留下那罐咖啡,快速分配好。从学院男神到邻家哥哥的切换毫无违和,可惜楚歌来不及细细欣赏他日常中的样子,就被谢七羽打断了。

    谢七羽毫不客气地拉开拉环,然后拿冒着水汽的可乐罐贴了一下他手臂。

    “谢啦。”

    楚歌顿了顿,也回给他一个笑脸,“不客气。”

    秦安岭在国土的最北边,是全国保存最好也是最大的原始森林,山岭天池,森林湖泊,自然风景美不胜收。他们的行程暂定为七天,范希包揽了大部分野外生存用具的准备,李啸威带了剩下的一部分工具,楚歌和纪瑾瑜准备了食物,艾莎还带了医药用品,就现场看来他们的行李远比想象中的还多。

    “你的小情人心理素质不错啊。”过安检的时候,谢七羽拉住范希小声道,“你看他的表情管理能力比那只蠢狼好多了。”

    除了走在前面的楚歌和纪瑾瑜,剩下的人都听见这话了。李啸威翻了个惊天大白眼,咣当一声把他的登山包放在了安检机器的传送带上。以吸血鬼的耳力,分明能辨别出木桩互相撞击的声音。

    而谢七羽的行李箱在过检的时候被拦下了,因为里边放了满满一排罐装液体,在透视图上看着极为可疑。安检人员让他开箱,只见眼前水灵的少年撅起嘴喊了一声,“范希!”另一个高个少年走了过来。

    “我们没带什么违规品。”

    他按下墨镜,直视着男人的眼瞳。安检人员愣了愣就放行了。

    楚歌听闻动静回头狐疑地瞥了两眼谢七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表现出额外的关注。殊不知他的一举一动全都被留意着,一行人就这么心思各异地登上了高铁。

    七个小时高铁再转火车,再转汽车,第一日基本就都耗在路途上了。他们的座位在同一节车厢分散成222的形式。女士优先,帮纪瑾瑜和艾莎放好行李以后,艾莎先入座,然后抬起眼温温和和地看向纪瑾瑜,纪瑾瑜犹豫了一下,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然后是楚歌,楚歌坐进了后面一排靠窗的位置,一个人紧跟着坐在他身边,他想都没想就开口道,“啸威帮我拿一下——”

    他一转头看到了范希。

    范希很自然地接话道,“拿什么?”

    “呃,耳机,在小包侧边口袋,刚才忘记拿了……”

    范希起身,把手探进架子上楚歌的帆布包里,衬衫随着他的动作被提起,一小截腰线从楚歌的视线中晃过,再往下一点就是某道生理特征的曲线,楚歌倏地别开了眼,莫名心虚地把目光放到窗外。

    再后边一排,谢七羽抱着袋薯片嘎吱嘎吱地吃,李啸威面无表情地坐到他身边,谢七羽看他脸这么黑就起了劲。

    “吃吗?”他好心分享零食,但果不其然收获拒绝。“切,你以为我想跟你坐啊,不吃拉倒。”

    早晨起得很早,楚歌本想上车补眠的,但是现在是范希坐在他身边,他有种就这么睡过去也太浪费时间了的感觉。但是要在这样的公共场合和范希聊天,他也觉得变扭,因为他早就习惯了两个人坐在角落,可以说说日常,也可以说别人不曾想象的异族轶事。

    他好像真的有了不得了的私心。

    节奏稍稍变快的心跳声落在了有心人耳中,范希抿唇不语,谢七羽轻笑了一声,艾莎望着车窗外倒退的风景,也望着车窗倒影里纪瑾瑜把头发散下来的动作。

    六月的晴阳不至于毒辣,但对不敌日光的异族来说已经算相当刺眼。艾莎问纪瑾瑜,“我可以把遮光帘拉下来吗?”

    她永远温和,永远礼貌,纪瑾瑜就算也有“种族歧视”,也早对她没了脾气。

    “你随意。”

    纪瑾瑜的目光顺着艾莎白皙的脸颊望向她的耳廓,她戴着一对红色樱桃样式的耳钉。她不是第一次见她戴着它了——她怀疑这就是她的避光饰品。

    艾莎察觉了她的视线,她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是这个。”

    艾莎拉开防晒服的袖子,露出一根手链,编制红绳上串着一小截玉。她扬起手腕伸向她,目光坦然道:是它。

    纪瑾瑜犹豫了一下,伸手握住了那一小节玉石。温热的手心压在冰凉的皮肤上,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咒术封印至此。

    她松开了手。

    “挺好看的。”

    “嗯。你会做吗?”

    纪瑾瑜顿了顿,闷声道,“会。但是成品没试过。”

    “我可以帮你试。”

    “……不用了。”

    不是所有女孩子碰面都会狂聊彩妆美食明星,纪瑾瑜和艾莎的话少到楚歌以为她们都睡着了。很幸运没有哭闹的小孩在附近,这节车厢上的乘客都比较安静,楚歌往后瞥了一眼,看见李啸威抱着手臂闭目养神中。看了一会儿倒退的风景,楚歌也觉得困了。

    耳机里放着一首英文情歌,楚歌合上了眼睛,迷迷糊糊陷入浅眠的时候,脑袋犹如收到吸引,不由自主地靠在了身边人的肩头。

    他心里一跳,但又难得任性地不想睁眼。

    很多年后楚歌还会回忆这微微摇晃的车厢,伴着六月晴阳的温度,友人在前后,他靠在范希肩头,这是他极度单纯,但已经无比珍贵的一页时光。

    列车穿过田野,向北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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